“对了尚儿,你记得往后在朝为官可不能乱穿衣。朝廷于官员换装有统一日子,错了就是失仪,御史台知道了又要参!”
“这个被参可是要被罚俸禄的!”
“虽然这俸禄统共也没几两,但被罚了却是比别的都丢人,你得留心别在这上面犯错——这《大庆会典》你得闲也多读读!”
谢尚闻言自是赶紧答应。
莫非:可算是教了儿子一句正经的为官之道。
换穿上蟒袍,谢尚又是不停嘴地的夸好,谢子安观照着谢福给捧的铜镜,心里得意——这蟒袍果不愧是肖龙之袍,穿着果不是一般地威风大气。
他喜欢!
“爹,”谢尚忽然问道:“您升了官不用进宫谢恩吗?”
提学官除了掌管一省科举功名外还可对地方军民利弊、官吏贪酷害人,从实奏闻,接受军民人等诉状转送有司——权柄极大,是朝廷除了御史台外对地方官员的另一道监督岗,戏曲话本里常说的钦差大臣,连一省总督,封疆大吏都不会轻易得罪。
既然是钦差,谢尚觉得他爹怎么也该进宫一回听听圣训。
谢子安笑道:“我这不是才升官吗?”
“先我可没有直接进宫或者上奏的资历。现授的提学官虽是钦差,可以直接上奏,但我第一次陛见还是得先写道谢恩折子然后请吏部代为引见后听宣。”
直接上奏的流程他还没走过呢,等先进宫认了人头才行!
谢尚明白了,然后又问:“那您升官的事现要告诉我舅吗?”
谢子安摆手道:“不急,一切等我陛见回来再说。倒时估计你的官也下来了,咱们两酒并一酒的请——不然宴席摆多了,没得又被御史台参!”
得弘德帝圣旨夸赞教子有方和连升六级御赐蟒袍后,谢子安已然平了心气——他昨儿的举止确是失仪,谢子安心说不合身份,御史职责所在参他并不算错。
现要紧的是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小,把御史台的声音平息下去——他要教化地方,没个好名声可不行!
谢尚看他爹言辞间有了明显顾忌,不再似昨儿那样只想着辞官,撕御史台的脸,心里高兴,凑趣道:“爹,您升官这样的大事,现不能告诉舅舅,我现写信告诉太爷爷、爷爷、娘却是无碍。他们知道不定多高兴呢!”
谢子安想着这回家去的场景,低头看看身上的蟒袍,忽地想起一件大事。
“谢福”谢子安问管家:“我今儿突然升了官,往后出门按制得坐八抬大轿了。”
“我记得咱家并没置八抬大轿,也没这许多轿夫!这可叫我明儿怎么出门?”
谢福赶紧道:“老爷,小人这就去轿子行瞧瞧。看能不能先租一顶来救急!”
自家没有就只能往外寻了。
听说要租一个别人用过的轿子来坐,谢子安颇为嫌弃,但知道事发突然,只得委屈道:“那你快去,然后把那轿子好好洗洗!”
谢福自是答应。
想着他爹明儿出门,必是去国子监观他的释褐礼,谢尚跟着问道:“爹,那我明儿去国子监是要坐轿还是坐车?”
谢子安细想了一回方道:“论理进士即便不授官也可坐四人轿。”
“但咱们现不是刚被弹劾吗?依我说你倒是低调点坐车去的好。”
“我给你打的新轿子你且等授官后再坐不迟!”
既准备继续做官,谢子安复了一贯的小心谨慎不算,还要求儿子谨慎低调。
“哎!”谢尚笑应道:“爹,那我搁信里再提一句轿子的事,让您衣锦还乡的时候有八抬大轿坐!”
畅想了一下他爹穿蟒服坐八抬大轿祭祖,而他娘夫贵妻荣,一样蟒袍加身坐八抬大轿的场景,谢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方饭桌上放的凤冠霞帔,深深地艳羡了。
留意到儿子的眼神,谢子安拍拍儿子的肩膀笑道:“你好好做官,过几年给你媳妇也挣个诰命!”
显然这是迟早的事!
谢尚有些不好意思道:“爹,您看我这回中了状元,得入翰林,是不是冬天就能反穿貂褂了?”
“噗——”谢子安忍俊不禁笑出了声:“你还记着呢?”
谢尚笑:“爹,这是我少年时的志向,如何能忘?”
“爹,您的貂皮都是哪里收的,您告诉我,我今年秋冬也收些好的!”
……
莫非卧在房梁上听得直叹气,心说陛下给了你们这么大的恩典,你父子不说肝脑涂地感激涕零,好歹说两句皇恩浩荡上仰天恩这类的话啊,老是跟妇人一样只说些蟒袍貂褂,轿子车马的小事干啥?
你们还记得你们翰林状元的身份吗?
简直是人心不古!
所以他今儿这报告要怎么写?
俗话说“吃人嘴短”,莫非自觉吃了谢家不少好东西,职务之内很愿意搁密报里给谢子安父子美化美化,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谢子安谢尚父子一句不提皇恩,他想润色都没办法——他总不能因此欺君吧?
真是愁死他了!
是夜莫非如常跑去给骆炳送报告,结果没想骆炳接了报告后随手便搁烛火上点燃丢火盆里烧了。
绞尽脑汁搁报告里发挥了两句皇恩浩荡的莫非……
“莫非,”陆炳看着燃烧的火盆告诉道:“你的任务结束了!”
莫非闻声一愣——陛下终于不取谢子安入阁了?
这真是太好了!
他再不用给那个得闲宁可在家数糖,也不想着如何报效陛下的谢子安写报告了!
虽然早知文官多奇葩,但奇葩成谢子安这样的还真没有!
想着过去八年谢子安的各种鸡糟不丈夫,莫非有些高兴地抱拳道:“属下遵命!”
骆炳点点头,和气道:“莫非,这几年你辛苦了。对于今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对于尽职的下属骆炳一向不吝于在权限允许范围内给予优待。
莫非想了想道:“大人,您看明春我能不能下场考个县试?”
谢子安身边卧底九年,每天熬秃头给上级写密报的莫非觉得科举真没他想的难,他很可以下场一试。
骆炳……
早起去国子监谢尚没有穿红,而是穿了件寻常的深蓝色暗纹袍子。
谢子安思忖再三,今儿也没穿正红锦缎的三品官服,更没穿蟒袍——地方官不经宣可进不去国子监。
所以为了今儿来给观礼,胆大妄为的谢子安决定乘着腰牌还在自己手里打个时间差准备穿着六品官服混进国子监。
担心谢福在身边拦阻,出门的时候谢子安假惺惺地告诉谢尚说他要去吏部递折子,让谢尚一个人去国子监,然后又以谢尚人生地不熟为由,打发谢福跟着去照看。
谢福不疑有他,跟谢尚走了。
谢子安先跑了一趟吏部,搁主事处递了折子,出来便指示轿夫去国子监。
轿夫不是谢福能知道主家的一切密事,闻言自是照做,于是谢子安拿着翰林的腰牌长驱直入进了国子监。
进内寻到元维往他身边一站,元维很唬了一跳,颇为惊异道:“子安,你怎么来了?你的腿好了?”
至此谢子安方想起昨儿告假的事,尴尬笑道:“今儿这样的日子……”
元维恍然一笑,不问了,拱手道:“子安兄,恭喜令郎连中六元!”
“这么大的喜事,什么时候摆酒啊?”
眼见元维还不知道他外放的事,谢子安颇松了一口气,心说这就好,正方便他混典礼,然后便心安理得地和元维攀谈起来……
为了方便考试,陆炳收莫非充任了自己的亲卫。
暗探莫非跟着陆炳头回穿飞鱼袍站在人前,不觉东张西望,然后一眼便看到了人群里的谢子安——没办法,太熟悉了。
莫非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心说这谢子安怎么也来了?他不是已经外放了吗?
怎么还穿一身六品冠戴?
心念转过,莫非气得咬牙——这谢子安是当他们锦衣卫瞎子呢?
但气归气,莫非却是站着没动。莫非先看了一眼前面的上司,眼见上司目光看在别处,莫非不自觉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也把脸转到了别处——捞过界是为官大忌,莫非想:他现只是个亲卫,只负责听从上司的使唤,看门的事可不归他管!
骆炳当然也看到了谢子安。作为一个父亲,骆炳挺理解谢子安的心情,加上他确认谢子安的无害,便也做没看见状——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他揪了谢子安事小,但难免为天下人骂不近人情。
他们锦衣卫的名声搁人嘴里原就不大好,很不必再节外生枝。
两个深知底细的锦衣卫都不作声,其他不知道的人就更无怀疑了,如此加上谢子安刻意地收敛低调,还真叫他混进了弘德帝今儿讲学的辟雍。
所谓辟雍就是一所四面环水的宫殿,其中“辟”字通玉璧的“璧”通用,寓意宫殿四周环绕的湖水水澄清像一块无暇的玉璧;“雍”原意水中陆地,所以这宫殿就取名为“辟雍”。
辟雍是历朝历代天子讲学的宝座,殿里设有和太和殿一样的九龙宝座。
谢尚同文明山艾正等新科进士在国子监门后广场会齐后便列队来辟雍听弘德帝讲学——新进士号称天子门生,所以今儿便有个听弘德帝传一回道的仪程。
依旧没资格进殿,谢尚等人在过了辟雍前的石桥后便按礼部司仪的指示,在大殿旁的甬道上环形散开,而文武百官也是一样——于是谢尚忽然便看到了他爹谢子安那张脸,一时间惊掉了下巴,心说他爹怎么也来了,还作这身打扮?
谢子安心里有鬼,并不敢似前儿那样张扬。他冲儿子挤挤眼睛便就混入人群低下头去。
谢尚……
一时弘德帝御驾亲临,少不得一通礼炮,礼乐以及新进士和文武百官的五拜三磕。
周文方作为翰林院掌院随驾同来。
于礼乐中站定周文下意识地望一眼下属,然后便看到混在人群的谢子安。
周文方掐胡的手顿住了——这谢子安昨儿不是外放了吗?怎么今儿还搁他翰林院队伍里站着?
作为天子近臣,周文方自是知道谢子安升官的事。
能走到现在的位置,周文方脑子自是转得比常人快转眼明白了谢子安的心思,周文方把脸转到了别处——锦衣卫都没发现的事,他乐得闷声发财。
不然爆出来,他不仅得罪了锦衣卫,也少不了被御史台参御下不严。
他吃饱了才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横竖谢子安已经外放,过了今儿,就再不干他的事了!
于是周文方也没吭声。
弘德帝升座后,先由周文方请旨讲了一段“经”,然后再由国子监祭酒讲了一段“易”,最后方由弘德帝讲了一段《四书》“为人君者止于仁”。
弘德帝讲学的时候,所有人都跪地听讲,以示受教。
一时讲完,众人站起,又有司礼监掌印李顺宣读圣旨给一甲授官,于是众人又重新跪下。
至于其他人,得参选了庶吉士后再授官。
“奉天承运,”李顺念道:“皇帝诏曰……今授一甲第一名谢尚翰林院从六品修撰,赏穿麒麟服;授第一甲第二名艾正翰林院七品编修;授第一甲第三名文明山翰林院七品编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