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裘可不似宝石足金,扯不烂。这针毛秃了就是秃了,再无挽回
红枣不能看着儿子败家,但也不想硬夺,平白叫儿子哭一场一一还是那句话,儿子不懂事,她还能跟着束手无策?
想着谢尚先前告诉的拿拂尘哄下周掌院胡子的事,红枣叫人:“拿块貂皮的边角来!
云氏一听就不乐意了一一她大孙子能玩边角料?
陶保家的,"云氏叫人:“你把尚儿媳妇给我做的那貂鼠手筒拿一个来!
为云氏回山东,红枣年底叫人赶制了两个貂鼠手筒给她婆坐车时戴。
因为过年,两个貂鼠手筒红枣都做得特别喜庆,一个大红满地织金福字缎面,一个大红满地织金牡丹
陶氏想着谢尚小时侯喜欢花—-连抓周都抓了一把芙蓉花,便就拿了那织金牡丹花的手筒来。谢丰看到红色的亮闪闪手筒果然不是一股的喜欢,而待云氏替他把手笥套好,手指闫碰触到温软丝滑的貂愫毛,就更高兴了,当即便笑开了花。
红枣见状也很高兴。
尺长的暖手筒可以完全容纳儿子两只不肯进襁褓的小胳膊。且貂皮最是保暧,有其橫拦在儿子胸口,可以护持胸腹不受风。儿子但能乖乖地一路套着这手筒,倒是不用担心着凉。
“还是娘有主意!“红枣衷心赞道
云氏间言不免高兴,笑道:“没想你做的这个手筒给丰儿倒是更好!
谢尚在一旁凑趣笑道:“看咱们丰儿高兴的,看来不是一般的喜欢!
红枣依言看看两只小手跟前世影视作品里的地主婆一样笼在手筒里眉开眼笑的胖儿子也禁不住笑了,心说:真似个小地主
别说,红枣转念一想,就更好笑了:还真是!
她儿子作为谢家宗子,未来可不就是个板上钉钉的大地主吗?
京师的冬天即便不下雪也特别冷。加上又是新春头上,一天之中街面上也就辰已午未四个时辰的人车多一点,其他时候都是零星。
今天谢家的酒摆到申时才散。偏刚又吃奶、换尿布、裏襁褓、拿手筒以及戴金锁、挂刷锅把子辟邪等等折腾了一回—等一切收拾妥当,一家人坐上马车,这时辰便都过了申正,日头都西沉了
见状云氏不免有些发愁这天都黑了,街上没人,这准备的糕团点心还能散出去吗?
不过看看红枣怀里自打上车后一直轱辘着的黑眼珠东看西看的谢丰,云氏压下心里的担忧,将手仹到大红缎面的珍珠毛斗篷里探了探大孙子依旧捂在手筒里的小手,放心笑道:“丰儿倒是知道好歹,他嫌弃襁褓,倒是不嫌这貂皮手筒。这多大时候了,两只手还在里面拮得好好的,一点没动!
红枣闻言也撑不住笑道:“这才多大就知道挑肥捡瘦了?真正是个小讲究!
讲究才好!"谢尚接茬道:“讲究才知道貂皮好,想穿,得用功上进中状元!
红枣
虽说望子成龙,但红枣觉得谢尚对儿子的期望有点高一一状元哪是那么容易的?特别是谢尚已经是个状元的情况下
云氏却觉得理所当然,笑道:"那敢情好!到时咱家祠堂可以立个父子状元的牌坊!谢子安跟她讲过山东泰安就有这样一个父子牌坊。
云氏觉得儿子连史无前例的六元都中了,没道理孙子会挣不来一个父子状元的状元坊!云氏就是这么自信
红枣看看怀里犹在为得了一个貂鼠手筒而笑得开怀的儿子,不免有些心疼:傻孩子根本不知道他将来的学习压力有多大!
地主家根本就容不下傻儿子!
不自觉地红枣搂紧了谢丰,心说:为了儿子的将来,早教必是要抓起来了
来到般若寺前广场,还没踏进山门,听到里面大殿方向传来的钟鼓声,云氏忽高兴道:“咱们来得巧了,赶上晚课,正合丰儿听些经文开智!
如此也不必再担心东西散不出去了。
新年寺庙打七,祈福的人多,随喜晚课的人也多。
进庙先进山门
正对山门的大肚笑慈眉善眼,笑口常开,两側的四大金刚却是青面獠牙,怒目而视。
红枣担心吓到儿子,便想避开,但却被云氏叫住:“尚儿媳妇,你抱丰儿都拜拜!
云氏知道儿媳妇不大信奉神佛,但老话说得好,上什么山唱什么歌。进了寺庙,哪里能过神不拜红枣没办法只得抱着儿子每尊拜了三拜。
万幸,儿子没哭!其实红枣想多了。
谢丰的眼晴才刚能视物,目力有限,而天王塑像高过丈,且天色已昏,殿内只笑口佛和韦陀前两对红烛照明,谢丰根本看不到护法神的威猛怒目,自然就不觉得害怕!
山门后便是大殿。
时殿里除了般若寺的出家人还有来跟着师傅们一起祈福、随喜祈福的信众以及来等看红枣的孟筅兄弟和跟他们一样心思的人。总之乌压压一殿人,连殿外的回廊都站满了人
看到这么多人,云氏不免皱了眉一一只般若寺的出家人和一般信众也就罢了,今儿怎么这么多年青男子
谢尚却是觉得正常,告诉云氏红枣道:“今年有府试、院试和乡试,想必祈福的读书人也多
即便心里有所揣度,谢尚也不会宣之于口一一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但凡来的人没有进一步的恶行他都得装不知道。
不能自乱阵脚。
这是个合理解释,云氏去了疑,和谢尚道:“你让小厮都打起精神来。丰儿还小,可禁不起碰撞尚儿媳妇也是一样。
其实不必云氏嘱咐,树林振理都已行动起来,将手下刚刚的两人一排的尾随队列变换成了圈,把云氏谢尚红枣等人围在了中间
第611章 画之理趣
孟笎担心谢尚认出自己, 并没有站在主殿门,而是和他二弟孟筠一人一边的拉着他们的小弟孟筤站在东侧门的回廊下。
回廊高出地面有三尺。孟笎居高临下极容易地就看到了被一群穿着狐皮袍子的豪奴族拥着走来的红枣。
老话说“文如其人”,“画如其人”。
孟笎第一次知道谢李氏是因为七巧板——小小七块薄板体物肖形, 随手变幻, 孟笎想象其制作者谢李氏当是个“巧笑倩兮, 美目盼兮”的南方水秀灵慧女子,有一双“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的明亮眼睛。
《中馈录》进一步注解了谢李氏的兰心蕙质,孟笎以为善厨艺精女红的谢李氏除了温婉贤淑,还当有一双纤纤擢素手。
而等和丈夫共撰的《四书文理纲要》面市, 孟笎于谢李氏的臆想不免又增了几分“绿衣捧砚催题卷, 红袖添香伴读书”的旖旎——“三更有梦书当枕,曾是娉婷佳人来” 。红袖添香是这世学子苦读生涯的唯一一点春色, 连家中丫头如云的孟笎也不能免俗。
孟笎很想他爹娘跟谢尚的爹娘一般给他娶个聪慧的童养媳妇, 然后在读书之余跟他坐而论文。
他虽有两个弟弟, 但都太淘了。且做为大哥, 他得维护自己作为兄长的威严,不好当着弟弟露怯, 说话得留心在意。
而当着夫妻一体的媳妇就没有这样的顾虑了。
夫纲虽说也要振, 但女子天性柔弱, 不足为虑。
那一年孟笎十一岁, 正是他娘给他张罗说亲的时候。
基本上在《水碓模型图纸》问世前,孟笎于谢李氏的想象不外还是“千古文人佳客梦”的红颜知己——苏小之才,王嫱之貌, 慧心青眼,静而能安,如此而已。
《水碓模型图纸》上市的当天午后,孟笎同他两个弟弟便被他爹叫进书房,一人给了一份。
孟笎读了图纸后只当这水碓是个跟水窖一样的实用器具。而模型也只是模型,以方便不识字的木匠仿造。
孟笎参照图纸搭出了水碓,然后还帮着小弟孟筤搭了把手。
在事后孟辉问感想时孟笎除了说了弟弟们也知道的推广意义外,还额外提及京师气候寒冷干燥,不似南方遍地河流,常年流水,取水借力方便——如此水碓虽好,却不合京师使用。
不过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孟笎话锋一转又道今后他家的家具铺子可用该模型方法打样以方便京师客人定制。
南方盛产优质木料。他爷爷外放后他爹便开了一家家具铺子。
但因为路途遥远,客人的需求传达不便的原因,生意不是很好。
但有模型就不一样了。
以后可以让本地匠人先拿普通木料做个模型,等客人看满意了,再送到南方制好送来。
孟笎自觉分析得挺到位——连他爹也夸他有想法,学以致用,结果没想不过月余,孟笎便被那年的腊八大朝会抽了一记响亮耳光——同样的模型图纸,谢尚的分析解读应用高明他千倍,由此他先前的沾沾自喜便显得格外的鼠目寸光,夜郎自大。
由此孟笎便看到了他和谢尚的差距——常言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他比谢尚差了一个贤德媳妇。
那一年孟笎十二岁,才刚定了亲。
未婚妻是国子监祭酒韩相宇的长女,一个小脚。
孟笎永远记得他爹为了不给他妹裹脚跟他娘掀桌时的话,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哭哭啼啼的小脚媳妇,更别提早娶家来做童养媳妇了。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孟笎没胆反抗他爹娘给他订的亲事,只敢在元宝鞋上市后一气给他妹竹君买了十双以发泄心中不满!
因为现实的失意,孟笎不免愈加臆想谢李氏的美好。
《诗》云: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眼见这辈子娶一个能同他一起奔跑进退的媳妇是无望了,孟笎便寄情书画,画仕女图,他心目中谢李氏的肖像。
孟笎的动作瞒不过他爹孟辉。
被他爹叫去书房的时候,孟笎以为自己要挨板子,结果没想他爹丢给他一本《图画见闻志》,然后指着其中“论妇人形相”一节痛心疾首地数落道:“你给我好好体会郭若虚这段‘历观古名士画有妇人形相者,貌虽端严,神必清古,自有威重俨然之色,使人见则肃恭有归仰之心’。”
“你是我儿子,孟家宗子,结果笔下妇人却只知取悦众目,徒具丽容,其实俗不可耐,没一丝画之理趣——简直丢人!”
孟笎……
孟笎遭此打击便不敢轻易动笔了,心里却愈加好奇谢李氏的容颜。所以今儿才壮起狗胆,蛊惑两个弟弟跟他一起跟他爹告假,来瞧谢李氏。
入目第一眼,孟笎瞬间就明悟了他爹让他悟,而他悟了大半年也不得其解的“画之理趣”——谢李氏真人如《神女赋》所言的:“茂矣美矣,诸好备矣。……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
谢李氏给人的第一眼印象是如初日明月一般的瑰丽光彩,而他的画只注重五官面貌,可说是徒有其形,未得其神,舍本逐末,落了下乘。
他爹没得说错。他的画确是丢人!
孟筠到底小孟笎两岁,即便过了年也只十二岁,才刚议亲,还没有他哥那许多少年心思。当下看到红枣的第一反应竟是疑惑:“世人都说女儿肖父,这谢安人怎么跟她爹李秀才没一丝相象?”
孟筤年岁更小,天真接口道:“幸而不像。”
像了就糟了!孟筤年岁虽小,但也知道男才女貌才相配,不免心说:李秀才又矮又胖,谢安人肖了他,那岂不是跟他家厨娘一样了?
谢状元才子,能够喜欢才怪!
孟笎闻言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老成教育两个弟弟道:“自古娶妻娶德。谢安人才德具备,名满天下,样貌形容反是小节。”
在刚孟筠说红枣貌不肖爹的时候,周围为红枣样貌震惊在原地的人就有不少竖起了耳朵,只为舍不得少看一眼美人而强忍着心里好奇才没插嘴询问——男女大妨。错过今日,想要再见谢李氏,少说也得一年以后了。
但刚孟笎的话却是实在听不下去了。
不少人不约而同地“咦”了一声,心说:谢李氏风华绝代,竟还有人掉书袋说娶妻娶德?这是打哪冒出来的道学先生?
他的眼是瞎的吗?
待转过头看到说话的才只一个半大孩子,众人不觉又自嘲地“嗨”了一声——就说嘛,但是个男人如何能舍得下谢李氏这样的漂亮媳妇,另娶一个只有才德的媳妇?
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