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重重,暗影浮光,英雄救美,端的是一派浪漫多情好风景。
两双眼睛近在咫尺,江肆觉得,他这一辈子,从未见过像这样令他充满好奇的人。
俊美的青年沉默片刻,轻启薄唇,用尽了一生中的所有认真:“兄台,你的胸肌为何如此浮夸?”
郑薇绮的表情顿了一下。
继而冷声呵呵:“是么?”
他听了声音才知道,原来这是个穿着男装的姑娘。
“女人?”
江肆皱眉,末了从唇角勾出一抹低笑:“有趣。你方才以元婴修为使出玄虚剑派的万剑诀,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在下迦兰城江肆,女人,你姓甚名谁?”
郑薇绮面无表情。
宁宁带着裴寂去了医堂疗伤,闻风而来的迦兰城民则将诸位长老尽数送入询审堂。
贺知洲尽心尽力扮演着愉快吃瓜的八卦小达人,听见这段话,不由得微微一愣。
终于来到了花前月下的剧情。
——可是这画风好像不太对啊!为什么少城主嘴里会蹦出那么莫名其妙的台词!
就像周围所有人都在正正经经演仙侠剧,结果突然来了个刚从霸总爱情片里走出来的家伙,还一本正经地开始念土尬剧本。
至于宁宁家的大师姐——
大师姐的表情已经不太对劲了。
他记得宁宁说过,郑薇绮在山下历练时学了许多骂人的话,是个不折不扣的祖安小天才,后来被师尊天羡子下了咒,才勉强收敛一些。
至于现在么,好像,大概,也许不太能收敛得住了。
郑薇绮祖安蓄力:百分之三十。
“怎么不回答我?嗯?”
江肆面色阴沉,似是明白了什么:“想要欲擒故纵,让我倾心于你?这招对我没用,劝你收收心思。我,不会爱上任何一个女人。”
贺知洲尴尬得低下脑袋,脚趾猛抠鞋底。
救命啊!那位赫赫有名的迦兰城天才少城主,和女子相处时居然是这种性格吗?
一个被古早霸总文男主角附身的自恋狂?不会吧不会吧?
偏偏一旁的孟佳期看得满脸通红,不停在他耳边叽里呱啦:“少城主好有魅力,好有男人味哦!怎么会有人像他这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冷峻又忧郁的男子气概呢?”
贺知洲:……
你们三百年前的妖,审美都这么清新脱俗的吗?
也许在三百年前,这种性格的确是种还算不错的潮流,能引得万千少女大呼有个性。但此时此地再讲出来——
相当于2050年了,见面第一句话是:“我倒!你也网上冲浪啊?吼吼,布吉岛你是GG还是MM?”
郑薇绮祖安蓄力:百分之七十。
江肆眼看久久得不到回应,或许是为了挽回一点颜面,强撑着嘴硬:“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对你的剑术有几分兴趣。女人,惜才之心人皆有之,除了爱情,我什么都能给你。”
郑薇绮:“呵。”
郑薇绮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江肆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挺挺躺在地上,胸口顶着她的膝盖,动弹不得:“用一次万剑诀就引起你的注意了?老娘还能把你的头拧下来一脚踹飞让它与太阳肩并着肩,保证让你永生对我念念不忘。除了爱情什么都能给我?一百万灵石赶紧的!还有你以后八百年的工资血汗钱,拿来,全给我拿来!”
顿了顿,又深吸一口气:“就你这小胳膊小腿也敢在这儿胡思乱想?你这种自恋狂简直是珍稀物种,脑子有问题的程度堪比一场冤案,修仙界怎么就没考虑拿你的脸皮当城墙?就算大炮架兮轰他娘,也一辈子都轰不动。”
她这一番话说得江肆哑口无言,一张小嘴还没叭叭叭骂尽兴,郑薇绮便脸色一白。
根据天羡子给她下的禁咒,只要开口骂人,就会身不由己做出自己此时此刻最不想干的事情。
而她现在最排斥的事情是——
郑薇绮的表情如同刚吃了苍蝇,面如死灰地勾起江肆下巴,语气软了许多,皆化为一声暧昧至极的轻叹:“男人,你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什么叫做绝望。
这,就是最深的绝望。
贺知洲:……
救命啊!师姐自己变成霸道总裁啦!
她的一切行为都在江肆意料之外,后者被禁锢住下巴动弹不得,迟疑片刻后故作强硬地开口:“这是做甚?女人,知不知道,你在玩火。”
没想到郑薇绮的语气强硬至极,堪称霸总附体——如果忽略她满脸嫌恶、恨不得立马投胎转世的表情的话。
“居然拒绝我?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你成功了。但不要忘了……自己点的火,要靠自己来灭。”
太恐怖了。
这两人居然说得有来有回、棋逢对手,绣口一吐,就是半个当代霸总文学经典范本,不愧是你们。江肆的语气弱了一些:“别忘了你的身份!怎可如此、如此逾越!”
“哦?”
郑薇绮放弃抵抗,不再尝试去做表情管理,满脸堆出邪笑:“只怕你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逾越又如何,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你,知不知道?”
这是多么史无前例究极油腻的台词。
什么叫用魔法打败魔法,用油腻击垮油腻。
江肆惊了。
这世上怎会有比他更加邪魅狂狷的女人,仅凭几句话,就说得他哑口无言!
曾经一往无前的王霸之气在她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成了只唯唯诺诺的小王八。
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怕了。
他多么想说,女人,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我才没有——咳!”
两级反转。
江肆伤势未愈,体内灵气淡薄,眩晕和咳嗽都是十分常见的症状。
郑薇绮听见这道被极力压抑的声音,当即拧了眉头,神态凶狠得宛如地狱修罗:“大夫呢!大夫在哪里!治不好他,我就要整个迦兰城的人陪葬!”
多么霸道,多么恣睢妄为。
拳打“女人你在玩火”,脚踢“你不过是个玩物”。
此话一出,江肆便明白,他败了。
败得彻彻底底,败得毫无悬念。
秦川顶着一张中年人的面孔探头探脑,满脸好奇:“哥哥姐姐,他们在做什么?郑姐姐为何会趴在少城主身上?”
贺知洲默了片刻。
然后秉承着呵护祖国花朵健康成长的原则,十分认真地回答:“他们在练那个……那个小跳蛙功。蛤蟆见过吧?动作差不太多的。”
第30章
裴寂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曾经生活的家, 那间贯穿他整个童年的地窖。
地窖狭窄逼仄, 不见阳光, 娘亲厌恶见到他,每当不高兴的时候,都会将他关进那处小小的房间。当裴寂独自待在那里, 浓郁的黑暗仿佛就是世界的全部。
——其实对于他来说,地窖反而是一种十分侥幸的解脱。那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不会受到娘亲毫无缘由的打骂与责罚,只要蜷缩在角落闭上眼睛,就能在睡梦中度过一段宁静祥和的时光。
而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来到了地窖里。
四周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弥漫着刺骨的寒意。黑暗与凉气如蛛丝结成天罗地网, 悄无声息地将他笼罩, 伴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忽然地窖顶端的入口被人打开, 裴寂见到他过世已久的娘亲。
女人保持着她死去时候的模样, 曾经风姿绰约的面庞已然面目全非。
脸颊涨成了浅红偏褐的怪异色泽,一双瞳孔高高翻起,几乎在眼眶中见不到踪影, 只能看见夹杂着红血丝的眼白,如同渗了血迹。
她的身体扭曲成一种极度不合理的姿势, 仿佛每个关节都被打断重组,一步步向他靠近时,骨头发出咯咯的碰撞声。
“你这个野种!妖魔!”
女人的声音一遍遍回荡在他心口,如同寒夜里绵长的钟声, 叫人听得遍体生寒。她脸上的憎恨与嫌恶越来越浓,声线也越来越尖利,像把长刀划破耳膜:“你身边从没发生过任何好事,迟早把所有人都拖累掉。灾星,你怎么不去死?!”
他猛地一惊。
随即喘息着睁开双眼。
身体的各个角落都遍布着撕裂般的剧痛,之前被玄烨所伤的地方仿佛有熊熊烈焰在不停灼烧。他已经习惯了疼痛,却还是不由得下意识皱起眉头。
脑袋嗡嗡发疼,体内的魔气与剑气终于恢复了平静,但引起的疼痛依旧存在,如同千万只小虫子撕咬着骨髓。
在修仙界里,越级杀人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然而金丹圆满与元婴大成之间的差距不容小觑,更何况玄烨曾经还是个化神期高手,要想打败他,必须豁出性命。
与宁宁等人不同,裴寂早就习惯了在生与死之间摸爬滚打,因而并不畏惧死斗,只要能杀敌,宁愿赌上包括性命在内的一切。
——更何况他这条命无牵无挂,并不值钱,就算当真死了,也不会有谁受到损失。
少年的神色黯了些许,抬眼打量周遭景象。
与玄烨一战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此时应该已被送入医馆疗伤。
鼻尖萦绕着轻烟般的药草气息,因为平躺在床上,裴寂睁眼便看见深褐色的房梁。再微微偏过脑袋——
有人坐在他床边的木凳上。
裴寂从没想过,当自己醒来时能见到有谁陪在身边。
无论是小时候浑身是伤、又冷又饿地昏倒,还是后来在战斗中重伤昏迷,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咬着牙苦苦熬过,等苏醒后独自找些药草疗伤。
那人身上的树木气息与药味融在一起,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充盈整个空间的苦。
她穿着条淡紫色长裙,黑发无比乖顺地垂落在胸前,由于拿着本书遮掩起整张面庞,让裴寂见不到她的模样。
他只能看见那本书上的几个大字。
《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