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季年脸色一黑,跳转身挽着衣袖,骂道:“嘿,这哪来的混小子,看老子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默默跟在身后的阿愚阿垄忽地闪身上前,气势凌厉冷然,像是两尊杀神护住了裴临川。
孟夷光心一沉,忙拉住孟季年,强笑道:“阿爹,他们将徐家马车掀开了,已经出过了气。我们快走,阿娘怕是等急了。”
孟季年瞄着阿愚阿垄,心里一凛眼神微眯,飞快衡量了一下,算了,下次等到那混小子落单时再揍他。大丈夫能屈能伸,像是没事人般又笑眯眯的,数落起了徐家。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全府上下加起来就只认得一个字,那就是‘丑’,男的歪瓜裂枣,女的歪枣裂瓜。
这个丑字刻在了他们心头,不认不行。长得跟城门柱子一样,怪不得皇上要赐那么大的府邸给徐家,小了哪里能安下柱子。”
孟夷光又想笑又无奈,孟季年的嘴比裴临川的还要毒,她劝说道:“阿爹,太子身上可流着一半徐家的血,你可别说得太过。”
“你当你老子傻,我又不会当着他们面说。”孟季年嘴角都快撇到了地上,“再说了,京城里谁不知,真是笑死人,徐家不过勒着裤腰带存下了几亩地,丰年多收了几斗粮食,卖了得了几个大钱,却充起了世家贵人派头。
小妾通房塞满了后院,大柱子生了一堆小柱子。这下可好,小柱子没人要,四处托人保媒拉纤,想将小柱子插遍京城。京城世家简直人人自危,生怕柱子砸到了自己家。”
孟夷光瞄了一眼裴临川,徐家柱子不差点也插到了国师府么。她想起徐三娘的身形,柱子对裴临川的冷脸,忍不住哈哈大笑,惹得他不住的看向她,一眼又一眼,一会释然一会又深思,神色变幻不停。
前面的笑闹声不断,占地宽阔无比的主院里,疏朗高敞的五间正屋,两旁没有厢房显得更为开阔。庭院里除了古朴趣致的亭台楼阁,还修建了捶丸场地,赵老夫人为首,领着周氏她们正玩得开心。
姐妹嫂嫂们有的在投壶,有的聚在一起吃茶说话,守着还不会走路的幼童。老神仙与周氏的阿爹周伯爷两人面前摆着围棋,却站着手舞足蹈吵得唾沫横飞。孟家兄弟围在一起,孟伯年双手举得老高,将骰盅摇得惊天动地,嘴里大叫道:“押大押小,押好离手啊!”
小童摇摇摆摆在笑,扑到案几上伸手去抓果子点心,奶嬷嬷丫环们弯要护着,生怕他们跌倒伤着,廊下鸟笼里的鸟儿,也跟着凑热闹叫得欢快无比,庭院里热闹不堪。
裴临川一进院门,就震惊得瞪大双眼,眼前的景象,他从未曾见过。
孟季年领回了孟夷光,完成差使后又抓起放在大门后的锄头,扛在肩上去挖自己的泥了。
崔氏见到孟夷光,忙踮起脚尖对她招手,“小九,快过来。”
妇人们也一起看了过来,周氏娘家嫂嫂们未曾见过裴临川,笑着招呼:“新姑爷也来了,快领过来让舅母们认识认识。”
裴临川说不出的惊惶,孟夷光在前,一路笑着跟家人亲朋们打招呼行礼,他如坠入云层里,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捶丸场地边。
那些神态各异的贵妇人们,眼里含笑打量着他,他就是面对千军万马,也没有此时的无助。
“大舅母,二舅母。”孟夷光团团曲膝施礼,笑着跟周家舅母们打招呼,这些人在她出嫁时添了丰厚的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小九快过来,照着规矩我们可要给你们见礼,这样不是折煞我们么。”?轻?吻 ?最?萌?羽?恋?整?理?
大舅母忙扶起孟夷光,她笑着道:“大舅母这是什么话,你是我的长辈,那里有长辈给晚辈见礼的规矩?”
二舅母插嘴道:“小九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哪是那等得了点势就摆起了谱之人。”她凑到孟夷光耳边,低声道:“姑爷长得可真好看,你阿娘该放心了。”
孟夷光垂首羞涩的笑,崔氏牵着她的手,上下仔仔细细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比起先前回门时气色还要好上几分,提着的一颗心终是落回了肚子里。
她抬眼看去,裴临川束手束脚站在一旁,促局不安又不知所措,笑着说道:“国师你喜欢玩什么,自去玩去,这里都是自家亲戚,无需客气。”
裴临川如释重负,僵硬的叉手施礼后,转身大步走得飞快,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下,然后转身走到孟夷光身边,木着脸说道:“除了下棋,他们玩的我都不会。”
他声音中的委屈浓得要滴落下来,却极力忍着,孟夷光忍住笑,说道:“那你去与老神仙下棋吧,记得不要赢,要输。”
“为何?”
“因为他是长辈,你得尊老爱幼。”孟夷光看向又重新坐下来下棋的两个老头,落子间还不忘撇嘴怒瞪,她微笑道:“小十,你领国师过去。”
孟十郎牵着裴临川的手,蹦蹦跳跳往老神仙处走去,这时旁边的花丛里,一个高瘦的男子钻了出来。
他身着素净的细布衣衫,一手持镰刀,一手握着几颗婆婆丁,温润如暖玉的脸笑意盈盈,温和的唤她:“九妹妹。”
第10章 偷袭的小贼
孟夷光愣了一下,崔氏笑道:“阿洵回来了,你二婶婶邀了他过来,他呀,还是醉心于医术,一来就闷头四下找药材。”
陆洵是于氏姐姐的儿子,陆家祖上几代皆为太医,到了陆洵父亲这一辈,因牵扯进前朝后宫阴私获罪被赐死,如今陆家只剩下了他一个男丁,与寡母相依为命。
“洵哥哥。”孟夷光忙迎上去笑着曲膝施礼,他忙避开叉手还礼,走近了仔细打量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放下背上的竹筐,将手里的镰刀与婆婆丁进去,又拿了布巾擦干净手,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跳,正要挣脱,他温文一笑,“听说你大病了一场,我把把脉,看是否痊愈。”
没一会后,陆洵放开了手,说道:“身子无碍,只是有些火气。”
他指了指脚边的竹筐,“这些婆婆丁你且拿回去,让厨娘洗净了拌着吃,美味又下火。”
孟夷光让郑嬷嬷接了过来,又颔首道谢,抿嘴笑道:“没想到你除了治病,还擅庖厨。”
“常年在外游历,赶不上打尖住店,露宿荒郊野外之事常有,久而久之也就会做一些。”
陆洵转头看向裴临川,恰逢对方也正回头看过来,两人视线相对,他怔楞片刻,叉手遥遥一礼。
裴临川面无表情转开头,毫不理会,牵着孟十郎往老神仙处走去。
孟夷光心下尴尬不已,解释道:“他不喜与人打交道,切莫与他计较,他性情如此,对谁都一样。”
陆洵笑容不变,温和的说道:“世外高人总有些不同之处,我自不会放在心上。九妹妹,你成亲时我未能赶回来,对不住。”
说完从荷包里拿出张叠起来的纸递到孟夷光面前,她疑惑的接过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些药名以及剂量。
他解释道:“你尚年幼,不宜有孕,按着这个方子去抓药熬了,兑水泡上半个时辰可以避子,待长大些,停药小半年即可,亦不会伤身。”
孟夷光脸不由得红了红,陆洵陆洵倒神情坦然,“你且去玩吧,那边还有一些草药,我去采摘下来,趁着天放晴正好晾晒。”
郑嬷嬷拿出婆婆丁,将竹筐回去,他接过背到身后,往院墙边走去,孟夷光也转身去找崔氏。
不一会只听后面有大动静,她回头一看,陆洵挥动着手臂踉踉跄跄向前,直扑到院墙处双手撑住墙壁,才堪堪稳住身子没有跌倒。
阿愚袖着手,昂首挺胸从他旁边走过。
孟夷光咬牙,猛地转头看向裴临川,只见他收回了目光,危襟正坐面无表情,落下了手里的棋子。
她忍了又忍,算了,回去再跟他们算帐。脸上重又浮上笑容,去看崔氏她们打捶丸。
午饭大家用了一些寒食略作歇息后,周家人回了京城,陆洵去了山上采药,庭院瞬时清净了许多。
老神仙叫过孟夷光与孟季年,在僻静处的亭子里坐下来,问道:“来时与徐家人撞上了?”
孟夷光将路上的事说了,老神仙听后神秘一笑,低声道:“你且避开些,徐侯爷如今可是火气上头,别被乱火烧着了。”
她略一沉思,问道:“可是因添给之事?”
老神仙眼睛蓦地精光闪动,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抚着抚须频频点头道:“小九就是聪明,比你老子聪明。”
孟季年嘴角下撇,很是不服气。老神仙横了他一眼,训斥道:“怎么,你还别不乐意,瞧你最近做的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我都不稀得说。”
“我哪里有丢人现眼了?你好不容易当了官,还不许我开心炫耀一场?”
老神仙扬起手敲向他的头,他像是孟十郎般,矮身灵活一闪躲开,还不忘得意的偷笑。
“老子不跟你计较,你心里自己掂量掂量,做之前过一遍律法。”
老神仙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他,对孟夷光悄声道:“你阿娘不是给了你陪嫁铺子么,趁着还早,多存一些炭,到了冬日发放炭敬时,把你的铺子添到采买名册里。”
孟夷光一愣,这改制才没几日功夫,又要改回去了?
“后戚势力不能大,徐家那样的草包正好。再说发放银子还是添给,户部支出皆一样,皇上只会顺水推舟。”
老神仙摇摇头,翘着二郎腿笑得欢快无比,“有些人就是心太急,一心要做纯臣,这名垂青史哪有那么容易。”
相堂现今共有三个丞相,王相先前是皇帝的谋士亲随,苏相是前朝的丞相,建立新朝之后又做回了老本行。
只是有许多清流文人,明里暗里写文骂他,什么一家女许两家男,立了贞节牌坊的烈女有了身孕等等。
因有苏相在前,老神仙出仕时骂声少了些,这也与孟季年有关,他狐朋狗友遍天下,消息又灵通。得知是谁写了酸文后,招呼上那些朋友,偷偷往人家院子里泼粪,在大门上泼狗血,手段花样百出。
那些文人们动笔杆子还行,真遇到这样的泼皮行径,他们也只能干瞪眼,最后只得忍气吞声,没人再敢骂老神仙。
孟夷光有些迟疑的道:“老神仙,这炭敬只怕获利颇丰,要是由我的铺子供出,大伯二叔他们,会不会有想法?”
“赚银子谁不想,可也要有那个本事,我自会跟他们说清楚。你嫁给了那么大一尊神,连皇上都要哄着他看他脸色,给你谁敢有异议?”
老神仙嘿嘿一笑,凑近了说道:“要是有谁敢在背后嚼舌根,你放国师出来说话,气死他们作数。”
孟夷光想到那尊大神的一张嘴,全京城怕是没人能受得住,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也笑了起来,大方的说道:“炭敬赚得银子后,我给大伯二叔他们两房多孝敬一些,银子重要,家人和睦也重要。”
老神仙心下甚慰,赞赏不已的点头,“好,小九心胸气度宽广,哈哈像我像我!”
“也给你老子多孝敬一些。”孟季年不满的斜了她一眼,“记得别告诉你阿娘。”
孟夷光淡笑不语,装作没有听到。
与老神仙说过话之后,与崔氏她们又坐着吃了几盏茶,所有人打道回府,浩浩荡荡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国师府已精疲力竭,时辰已晚,用了些点心之后便洗簌歇息。
翌日清晨用早饭之时,她见有新鲜翠绿的拌马兰头,想起了昨日陆洵送的婆婆丁,便随口问了一句。
郑嬷嬷提起这个就疑惑不解,皱眉说道:“我回到府里之后,就将婆婆丁送到了厨房,叮嘱厨娘早上做了,正好就着粥吃。
谁知早上厨娘起来一看,那筐子婆婆丁居然不见踪影,怎么都没找着,现在都还一头雾水。要是府里进了贼人,贵重之物不偷,偏生去偷不值钱的几根野菜?”
孟夷光一顿,霎时明白了谁在其中捣鬼,裴临川这个混账,昨天的事还没来得及跟他算,今天他又撞了上来!
她重重放下筷子,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嬷嬷且随我去,我带你去抓那偷菜贼!”
第11章 吵架
郑嬷嬷从未见孟夷光如此生气过,脚步生风走得飞快,往裴临川住的院子方向走去,脑子一想便明白了前因后果。
她生怕两人吵起来,照着国师那张不饶人的嘴,恐她又会落一肚子闲气,出言劝道:“九娘,你消消气,国师他说话做事从不拐弯,想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别与他计较了。”
“别人也就算了,得罪了外人不算,还得罪自家人,陆洵招他惹他了?”
孟夷光越说越气,裴临川得罪了人,自己跟没事人一般,可现在她嫁给了他,那些帐只会算到他头上来。
“再说了,人吃五谷杂粮,难保没个生病的时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他那德性,我以后哪来的脸再见陆洵?”
孟夷光脚步慢了下来,国师府里花草树木经过修剪栽种,目光所及之处,已经花团锦簇郁郁葱葱。
可这些,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如水般流出去换来的,她只要一想到就心痛。
“陆洵的阿娘身子不好,他这次回京后怕是不会再出去游历。生药铺子里一直缺坐堂大夫,卖药得来的利终是有数,我想请他在药铺里坐堂看诊,诊费全部归他,开出方子得来的净利也分他三成。”
郑嬷嬷长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孟夷光打的是这般主意,先前还疑心她是不是看上了陆洵,一颗心平白无故提了半天,这下总算落回了肚子里。
于是也不再劝,她自大病之后,人就愈发有分寸知进退,不知比以前聪明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