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院内学子们缩着脖子,一脸菜色交卷,鱼贯退出考场。
柳长宁坠在人群最后,倘若不是监考官实在看不下去,将她喊醒,她许是还能继续睡。
走至明远楼入口之时,她约莫觉得有人再瞪她?侧头,没能看见内杨阁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她佯装困倦,耸拉着眼皮往外走。行走间歪歪扭扭,一副支撑不住的昏昏欲睡模样。
旁人见她如此疲惫,不由多看几眼。
那迷香的药效已褪去一半,可做戏做倒底,既然有人敢暗算她,她便也不是忍气吞声之人。
只要墨卷呈上,那枚银针与她此时考场表现,主考官左右联想,定会生疑。
有人胆敢在科举考试中对她下手,挑战的是科举的公正公平,王侯将相她也得让他还回来!
柳长宁眼底滑过一抹冷笑,摇摇晃晃的从贡院门口走出。
“阿姐,师姐如何还没有出来?所有考生皆从龙门走出,唯有师姐一人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
一身浅黄白底锦缎的蒙面男子拉着将将从贡院走出来的女君嗔怪道。
他语气温婉,虽蒙着面,可身段站姿皆是上乘。
一看便知家教极好。
贾子云揉了揉略显疲惫的额头,宠溺道:“好弟弟,绕了姐姐,为姐被你摇晃的头晕。”
蒙面男子撇嘴,眸光随意一瞟,身子忽的站直,他抬手指着贡院门口的方向。
激动道:“长宁姐!”
说完松开自家姐姐的手,抬脚便要迎了上去。
贡院门口白衣胜雪的女子身子摇摇欲坠,她似乎极为疲惫,跨出龙门,便直愣愣扑向地面。
贾子爵惊呼一声向前飞奔。
却不料,一卷风从他身后擦肩而过。
有一人影飞快接住即将坠地的白衣女子,尔后如一条残影一般迅速的消失在闹哄哄的贡院门前。
他的速度极快,脚下生风,令人咋舌。
待众人反应过来,只来得及看见一片残影,连那人是男是女尚且未知。
“那是寒门第一人柳苍云?”
“她方才可是要晕倒?”
“啧啧啧……听说她在考场整整睡了八日!”
“真的假的?方才看她晕倒,她可是在考场突生重疾!”
“谁知道呢!”“”
……
众考生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只周怀瑾冲着身侧的柳冬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意。
贾子爵惊骇的看向自家姐姐,却见她上前两步,拉着他的手碗,冲着他摇摇头。
他眼神暗淡,垂着头随着姐姐走回不远处停靠马车边。
――
裴元绍抱着怀中人,快速钻入巷口车架内。
“回府!快!”
他双目赤红,低吼道,薄唇微微发抖。
低头,怀中的女子面色苍白,无丝毫生气。
他一只手颤巍巍的探向她的鼻息,鼻中有气儿,呼吸匀称。
眼眶中的血丝缓缓消退,脸上的担忧却丁点儿未消。
马车沿着青石铺就的大街,穿行而过,向明德长帝卿府驶去。
车轮咕噜噜响,在喧嚣的金陵城街主道上,拖曳出两条长长的车辙印。
第53章
天空中下着小雨, 一下一下拍打在马车雕刻精致的车栏上。雨水“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 柳长宁缓缓睁开眼。
体内迷药已是褪去了大半,可头脑依旧有些昏沉。
柳长宁强撑着身子走出贡院龙门,远远看见贾子云, 对她使了个颜色, 这才大庭广众虚弱的撅了过去。
哪里知道, 接住自己的不是好友,却是熟悉的、满是松柏清香的男子。
他身量颀长, 怀抱宽阔而温暖。
她便也觉得更困。
倘若不是那人双手颤抖, 声音惶急,她此刻便真的打算躺在他馥雅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柳长宁使了全身的力气, 强撑开眼皮, 入目的是红衣男子满是担忧的神色。她愣怔了片刻, 伸出手, 覆在他玉白的脸颊旁, 温声安抚道:“别担心……
连续睡了八日,除去中途在考棚睡醒用过几块糕点, 腹中空空如也, 考棚环境极差。她虽睡着,却也并不能安心。身心疲惫。
柳长宁此刻其实没多大力气说话。
头枕在身边男子的怀中,鼻端是好稳闻的松柏清香。耳朵贴合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一声声绵长的心跳声。
柳长宁费力的弯了弯唇,与他打了声招呼。
残留的迷药发挥作用, 她覆盖于那人脸上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眼皮合上,再次睡了过去。
闭上眼睛的那一瞬,柳长宁想,待她醒来,许是要与他好生谈谈往后成亲之事。
自那日红烛帐暖,一夜缠绵后。
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第三日回了金陵城,便动身前往胶东处理私盐泛滥的案子。
两人几月未见,那一夜她却终究没能给他一个说法。
娶他不是一时兴起,不仅因了心中熟悉的声音。更多的是,自那一夜后,她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几辈子为人,唯一能容忍的男子,只有裴子渊一人。唯一能近她身的男子,亦只有他一人。
那人身上所有的性格,俱不符合她对男子的审美,可她却本能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的跋扈与张扬。
柳长宁不通情爱,她甚至至今无法弄清楚,自己对他是否有爱。
可是无疑与他在一起,她心中有隐隐欢喜,哪怕只有一丝,比不过画本里的刻骨铭心。但对于无情道老祖来说,这份细微的动心,比登天更不易。
所以她得娶他,在他愿意嫁给她的前提下,将这种喜欢保存下来,逐渐加深。直到相濡以沫,刻骨铭心。
她给了他几个月的时间思考,从那一夜被她夺了身子的震惊中冷静下来。
他心中虽另有所爱,但那毕竟已成了死人。
那一夜,她能感觉到他应也是欢喜而享受。倘若他愿意放下心防,接受她。她愿意为他试一试,慢慢学着去爱,给他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裴元绍神色惶急,那人说了句安抚的话。
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她的眼睛再次合上,一双手垂落在车板上,他抱着她的身子不由抖得更狠。
低头,怀中的女子,面色惨白,唇角干裂。
裴元绍眯着眼,冲着车外的马车怒声吼道:“快,再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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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穿过坊市,一路长驱直入,在明德长帝卿府后门停下。
车外下着小雨,裴元绍将身上的大氅取下,裹在怀中女子的身上,抱着她跃下马车。
红莲撑着油纸伞迎了上来,却被主子惶急的眼神给惊讶的愣在原地。
红衣墨发的男子,怀中抱着一位女君,她窝在他的怀中,看不清面容,只觉她身姿纤长,体态优美。
窝在殿下怀中,他垂落的发丝与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仿若一幅唯美的画卷。
“参见……殿……”
红莲掩饰住心内震惊,跪身行礼。
却不料红衣男子早已越过她,飞快的行至游廊口。
“将万郎中叫入府中,快!”
他急促的吩咐道,行走的步子不了丝毫停顿。大步跨出台阶,几个跃身,已是向内院窜去。
红莲起身,对着空荡荡的长廊迎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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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绍抱着怀中的女子,一脚踹开内室木门。
打横将她放置在床榻上,屋内伺候的一应宫侍皆被他一记阴鸷的眼神赶出门外。
床榻上的女子,眼睛紧闭,眉目舒展,卷翘的长睫紧紧的合上,眼睑下投上一层深深的暗影。
本是睡的极为安稳,可因了屋内烧有地龙,温度颇高,她的身后尚背着从贡院带出来的包袱。
头上很快生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裴元邵蹙眉,蹲在床榻侧,轻手轻脚的解开她后背的包袱。
指腹触在她胸前的活结之上,不停的打着哆嗦。
他闭了闭眼,别开视线,小心翼翼的避开那两片绵软,手指迟钝的与包袱活结做着斗争。
他玉白色的耳廓处染上一丝极浅的绯色,沿着耳根一路向下。
花了一柱香时间,才抖着手将活结解开,他额发间的汗水,此刻已将前额的垂落的发丝汇成一缕。
因为包袱的系带被那人紧紧压在身下,裴元绍深吸一口气,闭眼。认命的绕着她的身子,一手穿过她的腰间,将她轻轻抱起。
他俯身,她胸前的绵软便直直的与他的身体相贴。虽隔着布料,可此刻的绵密的软绵与方才手上不小心碰触的触感,一并浸透入他的四肢百骸。
长衫遮掩下的羞耻不受控制的生出了灼热之意,裴元绍难堪的咬紧牙关,他恨自己过于羞耻,这人此刻眼见着生了重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