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气的浑身哆嗦,他面上却也不显。
裴元绍素来牙尖嘴利,却大抵不过是一介凡人,即使逞口舌之快,也无法更改天下江山棋局。
明行女皇不堪大用,亲政无望。
此番强要了贾府“二子”,与天下文人、文武百官为敌。
她往后想要亲政只会阻碍重重,主子废了,直裴元绍一人撑起来有何用?一介男儿身,权势滔天,便有“男代女兴”之嫌。
朝廷由一男子把持,终会乱。
旌寰眸中厉色一闪而逝,怪不了别人,怪只怪这裴家女儿,昏庸无能,难以撑得起九五之尊之位。
他斜睨了一眼身侧的殿下,懒于与他多费口舌。
快步走出廊口,竟是再也不愿看上他一眼。
他们情魔一族,素来不看将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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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街,越鼓巷,贾府。
正堂。
贾子云背着手,来回踱步,眉目间疲色尽显,唇色泛着不正常的惨白。
柳长宁坐在堂下的红漆圆木椅上,低头,垂落的发丝,将她的神色挡的严严实实。
忽然,“嘭”的一声拳头撞击光泽的墙壁,打破了一室的寂静。
贾子云似乎被这漫长的等待给磨掉了理智,她双目赤红。张了张干涩的唇,喉咙口只能发出沙哑干涩“啊啊啊”声,身前忽然被一道身影挡住了阳光。
她抬眸。
柳长宁不知何时起身走至近前,从怀中掏出一方布帕,裹住了她正渗血的手指缝。
她脸上一惯没有多大表情,只一双眸内透着丝关切,她拍了拍贾子云的手背。
冷如清泉的声音,沉稳、抚定人心:“子云,这个时候你不能乱,一切
等师爹回来!”
贾子云禁不住,泪水刷的一下落了下来,汇聚成一大滴砸落在地上。
她仰头,赤红着眼看向柳长宁,撕声问:“长宁,这样的朝廷,如此君主,她值得你我为她卖命?”
柳长宁拍了拍她的肩膀,看向窗外,贾府的府邸极大,一廊一亭,皆是风景。
正堂窗口外种着迎春花,此刻向阳而开,小黄花蕊生机勃勃。
她视线落在那一簇簇花朵上,温声道:“子云你看看窗外,迎春花的花期只有两月,它向阳而开,却亦因阳而落,一生只为两月绚烂。生命短暂,只看你所求。君王也好,朝廷也罢,却不是你我入仕根本,你我所为皆为苍生……师弟之事是因亦是由,倘若你恨,你我携手将这昏庸之主赶下皇位便是。”
柳长宁收回视线,静静的看着泣不成声的好友,她端起桌边的茶水递给她:“喝吧,喝完才有力气,与这皇权,与这士族相争。噩梦已经发生,你是师弟嫡亲的姐姐,你立起来,他往后才能安稳活着。子云,你要知道,此刻最痛苦的是师弟,不是你……”
“苍云说的是,弟弟还没死,嫡亲姐姐却哭成如此模样,成何体统!”门口的光,忽然被一道身影悉数挡住。
卫氏从宫中匆匆赶回,鬓角白发便又多了几缕。
贾子云放下茶盏,跌跌撞撞的走至卫氏身前,她急急的问:“爹,如何?子爵在宫中如何?”
卫氏疲惫的揉了揉额头,看了一眼失仪的女儿,道:“不好……可亦是无法,圣旨已下……你弟弟,他他他……”
“我杀了那狗皇帝!”贾子云赤红着眼,将将被安抚的情绪,再起,两行泪滑过脸侧,睚眦欲裂道。
卫氏举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情绪激动的女儿脸上。
巴掌落在儿身,疼爱爹心。
卫氏看着女儿脸上倏然肿了半边的脸颊,眼底的泪意终是忍不住。
他一把搂住嫡女,一向端庄的脸上老泪纵横,失控的自责道:“都怪我,我有罪啊,倘若不带你弟弟入这金陵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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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长宁离开贾府之前。
师爹卫氏亲自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满目皆是慈爱,脸上残留泪痕,他颤着声道:“苍云,老身今日入后宫之时,子爵正从三尺横梁上被人救下来。他已经……没了活下去的念头。我说儿啊,活着总比死了强。他抬起青青紫紫的手予我看,说爹亲,我脏,师姐倘若见了这样的我,会嫌弃!”
卫氏抹着泪,她一手颤抖的从怀中掏出一方绢帕。
绢布帕上绣着一颗青竹,竹身笔直,直破云霄。
此刻本是完好的帕子被人用剑挑破,剑痕纹路是一朵花,情魔一族圣花“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
柳长宁垂下的眼皮瞬间撩开,杏眸内流光四溢。
卫氏将绢帕递给她,脸上神色悲凄:“这是爵儿受辱之时,死死撺在手中之物,锦姑姑交给的我。”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忽然仰头,直视柳长宁的眼睛。
央求道:“苍云你可明白。子爵喜欢你啊 ,即便受辱,依旧捏紧此方帕。”
“他再受不得打击,师爹知道如此要求你很失礼,却求你看在我身为爹亲的份上。明日殿试,文武百官榜前捉婿,你拒绝可好?能不能给你师弟一年的时间,再娶夫纳侍。你若成亲,师爹……师爹怕子爵没了盼头,指不定自缢死在宫中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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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柳长宁漫无目的的走在金陵城的主街道上。
夜里凉如水!
穿过繁华的城东,再抬头时,竟不知何时到了西街坊市口的那家包子摊前。
摊位内,中年夫郎正在收摊。
扎着垂髫小辫的女娃怀中抱着一纸袋的包子,睁着葡萄大的大眼,看见她露出一脸儿笑。
“神仙姐姐,买包子吗?今日的包子卖完了。您要买,明日早点来。”
小女娃将手中一纸袋包子护在怀中,小眼睛滴溜溜转。
柳长宁原本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她上前两步,小家伙便向身后的摊位再次缩了缩身子。
“你怀里明明有包子,为何说谎?”她故作不悦的崩着脸问,“小女君说谎当是不对。”
小女娃将手中的纸袋藏于身后,撇嘴倔强道:“胜子才没有说谎,神仙姐……姨想吃包子,明日来便是,这包子是公子的。”
方才还嘴甜的叫着姐姐,现在便变成了姨。
柳长宁挑眉,尽管心头千头万绪,也被眼前小娃稚声稚语给驱散了半分。
她难得蹲下身逗趣道:“公子?这里哪儿来的公子上前买包子……还在说谎。”
小女娃愣了愣,圆眼便蓄了丝泪,她压弯唇角,梗着脖子道:“胜子才没有说谎,公子每月月初,是要来我家买包子的。公子说了,他家妻主喜欢吃汤汁包,一次买的多了会浪费,听说浪费遭天谴,是以,他每月月初,早、中、晚派人分次取这包子。只是……”
小女娃的声音越来越弱:“只是这两月公子不知为何,再没有派人前来。可万一他来了呢,公子是咱家大恩人,胜子即使不要铜板,也要给公子留下包子。”
小女娃正兀自说着话,却没有看见不远处的白衣女子愣在原地,她沉默了好半晌,问:“每月如此吗?是那青棚乌盖马车内的那位公子?”
小女娃不明所以的点头,稚声稚气道:“是呢,公子说他妻主并不注重口腹之欲,可不知为何对包子情有独钟,为了在金陵城找到汤汁包,他几乎走遍了整个金陵城的大街小巷。”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了?”小女娃说着见周围没了声音,看向她,絮絮叨叨的感叹道:“公子对他家妻主真好,胜子长大也要娶公子一般的夫郎……”
“嗯,你大抵是没有机会。”过了好半晌,白衣女子方淡声回道。
小女娃歪着头,一脸懵懂。
第63章 动怒
柳长宁拎着一包油纸袋从包子铺走出来。
夜色渐暗。
方才尚是热闹的坊市, 这会儿人影零落。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抬脚往平窑坊的街巷走去。
因为答应了那叫胜子的小女娃, 要将包子送入明德长帝卿的手中。
右手拎着纸袋泛着热气儿,敞开的纸袋装着两只比巴掌还要大两分的汤汁包。
想来与那人一人一个,必是不会浪费。
柳长宁杏眸微眯, 脑海中滑过一对晕红的耳垂,茶色的眸暗了三分。
只可惜, 没走几步,身前的路便被一辆七彩华盖翠帷马车给阻了道儿。
车妇勒紧马绳, 骏马发出一声撕鸣声。
“前方可是柳会元,我家王君有请您岚湘酒楼一叙。”
马妇翻身下马, 垂首恭敬道,见身前的白衣女君并没有答话。
她解下腰间的腰牌, 垂头递上前:“此乃我家王君的腰牌, 请女君随奴才走一遭。”
“你家主子可有交代,我若不去,会如何?”柳长宁的视线落在马妇的发旋儿上,眸中滑过一抹了然之色,不动声色的问道。
马妇低垂的头埋的更狠,将出府前王君的话,不漏一字的复述:“王君说, 您定是会去的……”
柳长宁眯着眼,摸了摸纸袋的余温。
犹豫了一瞬,转身,返回包子铺,将手中的油纸袋递给中年男子。
“店家,麻烦您将这两个包子送至明德长帝卿府。嗯……”
她顿了顿,似是不放心。从怀中掏出一方叠的规整的布帕,塞入中年男子的手中,叮嘱道:“倘若守门侍卫赶你走,你将此布帕呈上,自有人接了你手中的包子。”
中年男子低眸,手中的麻布方帕,卷边泛黄,布料粗糙,虽表面干燥,却被人浆洗过多次,呈现灰黄色。
方帕右侧绣一根歪歪扭扭的青竹,线团杂乱,针脚重复叠加,将这块方布帕衬托的愈发寒碜。
倘若不是对面气度不凡的女君拿出此物,杨家夫郎便要以为是哪家孩童拿来玩儿的破布。
他抬起头,看着麻布方帕欲言又止。忍不住多了句嘴:“……公子的身份您想必知道,这……这块布帕如何能令守卫……”
柳长宁眼底蔓着丝笑:“去吧,此乃公子之物……嗯,托店家帮在下带句话。青竹刺绣实则并不能提现其傲骨。画在宣纸上,方有其气节。下次若想留念,画幅画便是,刺绣伤手亦伤眼。”
她交代完,这才随马妇转身离开。
手帕是昨日横梁“歹人”掉落之物,原是想一并归还的……眼下却是被人阻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