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雅不禁莞尔:“你们别那么夸张啊,我家里有一部小的录音机,这周回去我就把它和一些教学录音带一起带过来。每天晚上,我们大家一起听,熟悉一下法语的表述习惯。”
不怪同学们紧张,因为熬过了最初的适应期后,学校就正式推行环境教学法。每一种语种配置一个单独的教学楼,各自配有自己的播音室,每天轮流播放新闻、歌曲等,循环轰炸大家的耳朵。最关键的是,学校要求只要一踏进教学楼,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必须使用外语交流,无一例外。
每个专业老师都是大学抽调过来的,属于精英中的精英。而且,国家还用十倍的薪资聘请了外籍教师,语音语调开始教导学生们。每天有专门的小轿车把外教从友谊宾馆接过来,上完课再用小轿车送回去。闲时,大家一盘算,这里面的成本贵得吓人。每次上课,冲着这些花掉得费用,学生们也不敢不认真读书。
另外,学校还有专门的电教室,里面有若干间小的录音室。每个班都配了两台录音机,用来播放教学音频。每个同学的发音都会被录制下来,用来一对一地纠正发音。而且,期中考和期末考,还有一对一的“口语考试”,作为总分的一部分。如果成绩不达标,就要留级、转学或者退学。
这里的每个学生都是过五关斩六将好不容易闯进来的,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大家都把自己逼得很紧。
大洋彼岸,文岚也把自己逼得很紧。
1963年3月,金牧师等人在南部种族隔离极严重的伯明翰组织示威□□,要求取消全城隔离制,不想这些合理的述求得不到回应,反而受到当地政府的受到残酷镇压 。本来就因为各种歧视而不满,加上大批居民因为大城市清理邻近"中心商业区"(CBD)的低收入社区房屋而失去自己的住房,人们的怒火被点燃了起来。抗议活动席卷全米国,而且抗议活动的声势越来越浩大,渐渐有了失控的趋势。
1963年8月,美国民权运动领袖马丁·路德·金博士在华盛顿的林肯纪念馆前广场聚集了二十五万名群众,发表著名的演说《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这个国家会站立起来,真正实现其信条的真谛:"我们认为这些真理是不言而喻的--人人生而平等。"
我梦想有一天,在佐治亚的红山上,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坐在一起,共叙兄弟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密西西比州这个正义匿迹,压迫成风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和正义的绿洲。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四个孩子将在一个不是以他们的肤色,而是以他们的品格优劣来评价他们的国度里生活。
……
这篇演讲举世闻名,即便是百年后的人们也曾听说。
黑种人的抗议活动,吸引了全球的目光。
就连华国也有所关注,老首长更是在1963年8月8日发表了名为《呼吁世界人们联合起来反对美国帝国主义的种族歧视、支持美国黑人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的声明》的署名文章。
身处米国的文岚,更是身不由己地被卷入其中,原有的学习进度都被打乱了。
为了安全,所有外出的辅导课程全部暂停。改由金家的司机专门接送私教老师到金府□□,负责礼仪课程的布朗太太和负责法语的傅老师直接入驻金府,变成24小时一对一教学。
专门辟出来的舞蹈教室里,凤眠和莲婷他们几个不停地在专业地板上跳跃,在老师的指导下练习舞步。
身为初学者的大龄儿童李文岚,独自靠在栏杆上压筋,同时还得分神听录音机里传出来的法语课程内容。
小绣捧着课本,站在一旁,随着录音调整课本的位置。
傅老师坐在录音机旁边,放一句课文,按一下暂停。
文岚看着课文,听着录音机念一句,便跟着模仿重复一句。
遇到饶舌或者连读的词句,傅老师还会停下来,有针对性地展开辅导。
凤眠他们都觉得文岚这是在自虐,因为这种二合一的教学方式是文岚自己要求的。不仅拉伸的间隙不放过,就连平时在运动场跑步或者做准备运动,文岚也争分夺秒地听着外语音频,争取做到每一句课文都要听懂,能够尽快熟悉法语的发音。
金老爷子他们虽然心疼不已,但是无法劝服文岚,只得尽量做好后勤工作,减少不必要的损耗。
伏大厨带着厨房组的同仁,开发出了许多中西合璧的新菜式。那些美食不仅蛊惑了布朗太太,也慰藉了文岚。吃着美食,想到家里人,仿佛眼前一切的困难都烟消云散了。
这种教学强度,是文岚经过仔细思量之后做出的抉择。
自从哥哥姐姐们转学去了穗市,文岚就不再需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掩饰自己的行径。与此同时,她给自己加了量,希望能够尽快突破语言关卡,把能够在小学解决的课程全数解决掉。
否则,一旦两边进入中学,文岚自问不是天才,到时候一定兼顾不来。
所以,现在,即便俯身下压时全身酸痛难忍,文岚依然坚持听着法语课程。
听久了似乎乐在其中,连身体的疲累也忘却了。
☆、社区防战
平静的生活,随着一次又一次升级的抗议活动而被打破了。
按照华国人的思维模式,金老爷子他们初时以为这场抗议在金博士的领导下,应该会井然有序地进行。
毕竟,早在1956年,在26岁的马丁·路德·金博士第一次领导黑人市民,抵制蒙哥马利市公共汽车公司的种族隔离制度时,他就举起了"非暴力抵抗"的旗帜。
他说:“仇恨产生仇恨,暴力产生暴力……我们要用爱的力量,去对付恨的势力。我们的目标,绝不是击败或羞辱白人,正相反,我们要赢得他们的友谊和理解。"
他说:"要争取自由,必须付出流血的代价,而流的血必须是我们的鲜血……无辜受苦是有救赎力量的,它可以取代欺压者与受压者双方苦毒怨恨的悲剧结局。"
可惜,这个世界永远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纵然金博士推崇得是非暴力抗议,但他的家,却被白人种族主义者炸掉了。
而且,在多年后的1968年4月4日黄昏,这位"非暴力抵抗"的倡导者马丁·路德·金博士在洛兰宾馆306房间阳台散心时将会遇刺身亡,终年39岁。
遇害时,他正准备帮助孟菲斯黑人清洁工人组织罢工。当时他在旅馆阳台上与同伴们谈话,被刺客詹姆斯·厄尔·雷用枪击中。刺客得手后窜逃出境,6月8日在伦敦机场被捕,后被判处99年徒刑。
马丁·路德·金博士的遇刺触发了黑人抗暴斗争的巨大风暴,其后三天,全美一百多个城市爆发骚乱。
从1960年到1968年,马丁·路德·金博士组织了一系列的民权运动,包括入座运动、奥尔巴尼运动、 伯明翰运动等等。单从金博士的出发点来看,他争取的不仅仅是黑人的权益,他争取的更是每一位生活在不公平待遇中的米国人的权益。这,也同时印证了"人人生而平等"这句话。平等与自由,是没有肤色之分的,是没有种族之分的,是没有国籍之分的。
具体到马丁·路德·金博士所开展的斗争,那就必须承认一点,他以及追随他的人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并不代表多数,而只是当时社会上的少数。
金博士所面对的对手,甚至可以说也不是联邦政府,而是普遍底层出身的白人,也就是后世共和党的支持者,俗称“红脖子”的那群固执己见、抵制一切现代文明的种族主义保守派。这些人在南方许多地方居于着多数,在市议会中占据支配地位,声势浩大。他们中一些人同时还是权力机构的执掌者或执行人,掌握着很多地方的基层权利。这些人代表着另一种"民意",是一种甚至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居于多数的"民意",这种"民意"不仅是地方政府要优先考虑的,中央政府也不敢小窥。
另一方面,参与其中的黑色人种,很多人并不是为了爱与和平,而是出于争取更大的权利。教育程度偏低的他们,根本没有理解什么是平权,而是把平权当做了暴力的幌子。正处于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更是在集体意识的压迫下成为;盲目、冲动、狂热、轻信的“乌合之众”,对集体犯罪有恃无恐。
在一次又一次的抗议□□中,许多人兽性超过了理性,心中的野兽跑出了闸口,街头的动乱肉眼可见。
生活在其中的文岚和其他华人一样,一次又一次刷新了对人性的认知。
时间拉回到1963年8月,马丁·路德·金博士林肯纪念馆前广场聚集了二十五万名群众后,支持抗议者和反对抗议者的人们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战火蔓延开来后,逐渐波及到更为宽广的地方,祸延到并不参与其中的亚裔们。
不管是什么时候,亚裔,包括华国移民、菊刀移民甚至东南亚人士,因为长期接受的教育都偏向与不惹事,不生事,争取和平解决问题。
而华裔因为十分吃苦耐劳,相较于其他有色人种,更容易积累财富,自然也就遭到其他族群的排挤。从已经过去的二战时期,到很久以后二十一世纪,亚裔尤其是华裔,一直是米国黑人抢劫的目标对象,某些黑人歌手甚至把抢劫华人写进了歌词里面。
接送文岚放学的汽车,因为红绿灯,放缓了车速。
于是,文岚便和司机昊哥一同见证了一桩抢劫案的发生。
右侧十字交叉路口,一位华裔老婆婆穿着得体的旧式旗袍,挎着手提包,缓缓走在阳光下。忽然,猛地从旁边的小路上窜出来两个年轻黑人,其中一人从背后扣住老婆婆的颈部,另一个人迅速扯下老婆婆手提包然后转身就跑。扣住老婆婆的那人,反手扯下老婆婆的金项链,吹了声口哨,撒腿就跑。这时,眼尖的文岚看见不远处望风的另一个黑人听到口哨,转身往另外一个方面跑远了。
忽然遭受袭击的老婆婆根本来不及反应,被抢项链的力道一带,便整个人扑倒在街头。鲜红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红了老婆婆的白发。
路人惊呼着围了过去,报警的、呼喊的、急救的,乱成一团。
昊哥连忙驱车赶过去,文岚移到副驾,一位惊魂未定的街坊陪着老婆婆前往医院就医。
那位佘阿姨一边用帕子压住伤口止血,一边连声感谢:“幸好遇上你们,否则我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这米国的救护车一般人是不敢叫的,贵得吓人,幸好你们肯送我们过去,否则我们连医院都去不起。”
“可是,奶奶摔得这么伤,不去大医院,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如果是因为身上没带钱,我们可以帮忙先垫付的。”文岚见那血流得吓人,生怕小诊所误了事。
“不用,真的不用。我们说的那间为民诊所可不是黄绿医生开的,古医生以前是华国的外科主治医生,到了这边拿不到执照,更进不了那些大医院。后来,古医生就跟人合开了这个诊所,里面有中医师、也有正骨医生、口腔医生和急救医生,是我们这附近的人都知道的好医院。”佘阿姨指着右侧的巷子,“从这里拐进去,再往前一个路口,就可以见到了。”
“刚才听到有人大叫又一个,难道最近很多这种事情发生吗?”文岚关切地问道。
佘阿姨摇着头,长叹了一口气:“不是最近很多,而是一直都很多,只是最近特别多。往常,他们一般晚上出来活动,而且多数是抢些小钱。啊,不是,也还会抢些食物,尤其像左宗棠鸡什么的。他们开始是自己点,后来就让妇女或者小孩子点餐,只要我们有人送餐过去,他们抢了零钱和餐盒就跑。后来,大家吃亏吃多了,摸清楚了情况,晚上就不送偏远一点地方,或者干脆就不接带鸡的外卖,所以损失倒还可以接受。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你们总从这边过,有没有发现外围很少华人了?”
回想前几天这一片人烟稀少的模样,文岚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佘阿姨,静待后文。
“自从街上乱起来,外围的店家就把店铺全部都关了,宁愿歇业也不敢冒险。值钱的东西,不是藏了起来,就是搬到里面的亲朋好友家里了。你们不住这不知道,每次有动乱,我们这些外来移民的社区就会被殃及。现在,大家也学精怪了,你瞧,每个店铺外面都有铁闸门,店里面还放了很多木板,每天关门的时候,就把所有的门窗全部用木板全部堵上。我跟你们说,别看这麻烦,可实用了。没有木板墙的地方,用东西砸开了门窗,那些人就会进去掠夺一空。自从横一街的赵伯想出这招后,被抢的店家就少多了。”
车子继续向前开,好心的佘阿姨,见文岚他们满脸的诧异,忍不住传授本地老居民的生存之道。
藏粮备水,那是基本操作。眼观四路,耳听八方,是生存的本能。攻防备守,增加对方的抢劫难度,是生存的必要手段。同气连枝,邻里相助,是此间人们生活的基本法则。
听了一耳朵防守战役后,文岚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不报警呢?”
“报警,呵呵,你还太年轻。”
佘阿姨脸上对此地警察的不屑,似乎有点超越文岚的想象。
血流满脸的老婆婆靠在佘阿姨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右手,虚弱地告诫道:“千万不要报警,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还会被讹一笔钱。”
“秋姨,你别激动,碰到伤口也就不得了了。”佘阿姨右手压了止血的小毛巾,“这里的警察跟国内不一样,他们是分区管理的,跨了区就不归他们管了。而且这些人欺软怕硬,不敢得罪那些黑人团伙,整天找我们这些外来移民的茬。我们华人习惯在家里或者铺子里面放些现金,以备不时之需。结果,每次那些警察上门,那些现金总要少掉一部分。”
佘阿姨指着车窗外的一间普普通通的中餐厅:“那店是新会来的阿贵开的,那天他带着现金去进货,半路上被警察拦了下来。阿贵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被逮捕了。然后,警察问了一通话,做个各种检查,然后没收了他车里的全部现金。去年7月,深更半夜的,直三街的老汪在家里睡觉呢,忽然被警察破门而入。不仅洗劫了他屋里面的香烟,没收了他2800美金现金,还逮捕了他。后来,大家凑钱保释了他,请了古老的大女儿帮忙打官司。一年之后,针对老汪的指控被撤销了,但钱却拿不回了。一问警察那边说是他索回钱财的时间太晚,所有的的现金都被存到警察养老基金了。”
以前,曾在纪录片里面看到旧时香港黑涩会横行,也曾知道米国和欧洲警方乱得够可以的。只是,按照佘阿姨的说法,真是的情况,可比文岚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
见文岚那瞠目结舌的傻模样,佘阿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这事多了去了,以后你们要是不小心遇上,那也是尽量多拿回一点钱,剩下的那些就当喂狗了。这事真的很多,我不骗你们。我女儿当时跟同学们一起为孤寡老人募捐,结果在车里面庆典募捐箱的时候,被警察敲窗然后全部没收了。学校的老师校长赶了过去,也没能拿回去,后来惊动了市长,纠缠了大半个月,一分钱都没有拿回来。那些警察给的回复是,他们怀疑我女儿他们这学生会用这笔钱吸毒,因为之前就有本地学生聚众吸毒。出了问题,千万不要找警察,因为这里的警察不一样,他们比坏人好不了哪里去。”
听了这话,文岚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实在是太碎三观了:“那这要是继续乱下去,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跟以前一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人没事,钱财乃是身外物。”佘阿姨倒是非常阔达。
只是,送她们去了医院做简单治疗,又拐道送她们回家的人,心里却分外不是滋味。
从唐人街里面穿行,文岚仔细观察,才发现就如佘阿姨所言,即便是阳光明媚的下午,外出的人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外街的店铺,大多都已经掩上大门,拉上铁闸,被密密麻麻的铁丝和木板围了个严严实实。
即便是相对内侧的店家,也在门外防止了沙土,警惕地看着门外滞留的陌生人。
这座城市,越来越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美国小说的时候,我很讶异陪审团制度的内幕。
看美国电视剧的时候,我也觉得当地的环境糟糕到一定程度。
但,在很多人心目中,美国依然是美好的天堂。
然后,今天的新冠疫情,一个真正的美国,终于打破了大众的幻想。
☆、护卫之战
回到金宅,古爷爷他们在品尝新出的糕点,金老爷子与崔爷爷正在窗台旁下着围棋,花园里隐隐传来女孩们的嬉闹声。
这里,与商业区那边,似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小绣接过文岚的物品,先一步送上房间。
成婶关切地问道:“小格格,今天路上不顺吗,怎么比往常晚了这么多?”
“没什么大事,只是路上越来越不安全了。今天刚巧遇到有人受伤,喊车不方便,所以我做主,让昊哥专程绕了一下路,送送她们。”文岚照旧问了一句,“家里这边没有什么事吧?”
成婶一边陪着上楼,一边应道:“跟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哪里来的坏孩子,到处捣乱,不但把隔壁一楼的玻璃敲烂,在街尾放了一把火,还把虎子养得狗给打死了。唉,真是造孽,虎子快要哭死过去了。”
不知怎的,文岚心里打了个激灵,隐约有几分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