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裴沐无奈道。
她就地而坐,将手上的建木心、神木之心、仙花种子排好,又唤出她的小树苗。这时,她才发现,原本茁壮生长的小树苗,已经只剩了一半,正可怜巴巴地摇晃枝叶。
“啊……”裴沐一怔,明白是自己力量消耗太多,反过来吸收了神木的力量。
她有些愧疚,摸摸小树苗的叶子:“等建木长好,就让你当最上面的那一枝,以后投胎,也当最开心的一个。”
小树苗如同听懂,高兴得抖了抖叶片。
裴灵噘嘴:“我要当,最开心的!”
“你啊,先活够了,再去投胎罢。”
裴沐一边笑着同小姑娘说话,一边举起了建木心。
她的力量与建木心共鸣。
很快,雪地上的神木之心就被吸引而来,并渐渐融入了建木心中。
“哎呀,这样一来,不仅还不了大祭司神木之心,还要夺过来他的那半颗……我还是成了背信之人么。”
裴沐悠悠神往片刻,顾自微笑。
在这个微笑里,似乎永无止境的昆仑风雪……渐渐平息了。
纯蓝色的、没有一丝云霭的长天,彻底显出真容。它纯净至极,也因为太过纯净而显出一丝恐怖;它让裴沐终于回想起了那个梦境,而且梦中的人隐隐有了容貌――
是姜月章的脸。
这是真的,还是她的情感在扭曲回忆?
“……都不重要了。”
现在,重要的事只有……
建木心落入雪地。
一朵新芽萌生。
很快,它不断成长、抽枝散叶;往上,再往上。
在往上的过程中,从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破空声。
而后,破空声的来源显露出来――那是一株株神木,有大有小。
它们依附在昆仑山巅新长成的主干上,再一起往上、往上――
“好高啊。”
裴沐和裴灵一起抬头。
是很高,高得连那恐怖的蓝天都快尽数蔽去。
树荫投下清光,带来浓郁的生发之力;当它们落在裴沐身上,就驱逐了妖兽血肉的污秽怨力,也一点点治愈她受伤的躯体、滋养她疲惫的经脉。
裴灵也受到庇护,舒服得打了个嗝。
裴沐笑着感慨:“阿灵你瞧,有力量可真是一件好事。”
“好事!”裴灵重重点头。
“所以……”
裴沐站起来,将脸贴在神木躯干上,闭上眼。
“这样的力量,如果只给一部分人……并不公平。与其指望一个人又强大、又有善心、又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许许多多的人,还不如让每个人都拥有能保护自己的力量。”
就算弱小,就算也可能产生不公平的情况……
但一定,比现在更好。
“奴隶有了力量,就可以反抗……女人有了力量,也就不会让男人肆意妄为……”
裴沐看向一边的小姑娘:“就是得给你找个新家了。”
“阿沐……”裴灵眨了眨眼,“阿沐,听不懂。可是,阿沐一定是对的。我支持阿沐!”
“……谢了,阿灵。”裴沐失笑。
她重新抬起头,望着在长风中招摇的树叶。这样巨大的神木,也许真能一直通往天上神庭也未可知。
可是……谁稀罕呢?
神既然离开了,那这里就是留下者的世界。
现在,她只差最后半颗神木之心了。
裴沐吐出一口气,靠着树干坐下。
她伸出双腿,双手撑在身后,望着枝叶是如何欢欣地摇摆。
然后她抬起手,低下头。仙花种子正静静躺在她掌中。
“阿沐……”
裴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怔怔的,眼中一点点含了泪。
裴沐却只看着自己的掌心。姜月章曾在她掌心刻下图腾,希冀能随时保护她,可惜那图腾最后的用武之地,却是去困住了他自己。
有点好笑啊。
“那这一次……也放这儿吧。”
……
大祭司忽然抬头。
他跋涉在昆仑深雪中,身旁是层层云海,身后是重重山脉。
他已经看见了山顶那棵宛若通天的神木,也瞧见了神木汇聚而来的情景,其中也包括扶桑的神木。
他甚至已经猜出来裴沐做了什么。
但是,他并不关心。
有生以来,他头一次对神木相关的事如此漠不关心。
他只是感到发紧的心脏猛地一松――她活着,太好了,她活着。
昆仑山巅留有某种禁制,令他不得直接施展巫术,是以他不得不自行前往。
幸而,这段距离并不长。
他拨开缥缈云气,在荒无人烟的山巅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一直朝着神木生长的地方走去。
很快,终于,他望见了他苦苦寻找的人。
就在神木之下,她背靠神木,头颅微垂,身形一动不动。
像在休憩,也像……
大祭司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阿沐……?”
他一步步走去。
树下的人睫毛颤了颤,抬起头,似乎刚从梦中醒来,现在对他迷糊地笑了笑。
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在他眼中都如此清晰。
原来可以如此清晰。
“阿沐,”他轻声唤她,“跟我回去罢。”
她像是清醒了,笑容也盛放了。
“姜月章,你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我是女人……我骗了你。”她说得很平静,“你现在来,是要杀我这个玷污了神木的女人么?”
他只觉心中剧痛难当,浑身血液里像燃起滚烫的火,却也像淬了极寒的冰,令他一时难言。
他明白,她已经猜到了所有。他的阿沐,本就是这样聪敏的人。
“……对不起。”
他终于走到她身前,跪坐在地,想伸手碰一碰她的脸颊,却又不敢――竟是不敢。
“阿沐,是我错了。”他涩然说着,又带着一丝忍不住溢出的哀求,“别生我的气……仙花种子给我,好不好?”
她歪头瞧他,眼神里闪动着新奇的光:“姜月章,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只差你这半颗神木之心了。”
他的阿沐弯着可爱的眉眼,笑眯眯地对他说:“如果你不杀我,我就杀了你,抢了你的神木之心。之后,我就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祭司,谁都要听我的。”
她说得这样认真,令他不禁一怔。
但也只是一怔,他便说:“那你就拿去。”
这一回,反而是她怔了。
“我同你开玩笑的。”她低声说,“你真是不信我。”
他只说:“阿沐,将种子给我。”
她明澈的眼睛凝视着他,说话的声音柔弱得让他颤栗:“你心脉受损,神木都救不了你,只有仙花有用。你不想活下去么?”
不等他回答,她便笑了。这个笑柔软得令他害怕。
“姜月章,不论你怎么想,我想让你活下去。我想让你带着阿蝉他们,让更多人过上富足的好日子。”
他忽然感受到了十分的害怕。这害怕太强烈,强烈到让他情不自禁地发抖。
因为……
她终于抬起了藏在背后的左手。
她的手掌修长纤细,骨肉匀停,一直是很好看的。很多次,他在夜晚握住她的手,一点点摩挲她手上的薄茧和纹路,如同触摸自己的命运走向。
他每一次都为自己心中涌动的感受而震惊,甚至有些恐惧――对失控的恐惧。
可哪一次,都比不上现在的景象带来的恐惧。
一朵火焰般的、娇嫩至极也生动至极的鲜花,盛开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她的肤色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任何血色。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