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言论,对于现在的邓昆仑,打击可是毁灭性的。
因为组织对他们这种归国人士一直都格外的关注,很怕他们心里还留恋资本主义国家的优渥生活,更怕他们与间谍为伍,出卖国家机密。
Kate曾经说过,分手了就断的干干净净,彼此之间再也不能有任何的牵扯。
更何况,她难道能不知道他现在所处的形势。
邓昆仑该要生气,愤怒的。
她让他面对的境况更加复杂了。
但既然都能在集装箱里躲二十多天,颠沛流离的回国,这种东西就不可能叫邓昆仑生气,或者说难过,愤怒,感觉到羞辱。
事实上,要不是苏樱桃一味的让他留下宋言,他对宋言这个人的观感很不好,甚至连多余的话都懒得跟他说。
但是谁叫他那天晚上特别不争气的,答应了苏樱桃,而且,还一次用了两个避孕套呢?
“宋言同志,秦钢的生产线确实很先进,秦钢本身也是国家重点扶持的工厂,但是于我来说,秦工这座日伪军建立起来的工厂,虽然你们觉得它又老又旧,似乎也没什么发展前景,可是要真的有一天,能让它在世界重工行业,都能占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是到top3的位置,而且,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这曾是日本人的军工厂,如今却是我们的国之重器,我才会觉得我们华国人才是从骨子里摆脱了封建的梏桎,资本者和列强的奴役,直正意义上在世界人民面前站起来了,你觉得呢?”邓昆仑把杂志递给了宋言,格外平静的说。
宋言原本是来说服邓昆仑的。
并且准备了一大篇的长篇大论。
不过因为邓昆仑这一句话,立刻把那些话都吞了回去,反手就握上了邓昆仑的手:“那咱们就一起努力吧!”
在一个崭新的工厂里努力当然好,一切都是新的,可以开创未来。
但是正所谓千里刀光影,仇恨燃九城。
当诸如邓昆仑的父辈,那些劳工们为国雪耻身先去,死而亡魂不息。
而这片国土,依然满目疮夷时。
他们这辈人,最大的意义不就是,在这片日伪军建立的生产线上,重振河山待后生?
第86章 捍卫尊严
当时, 大家并不知道宋言到底会不会来,不过邓昆仑专门抽时间,又去了一趟地委, 到宋正刚面前谈了一下这件事情, 又专门打电话到红岩, 跟省领导们谈了一下。
到金秋十月的时候,不负重望,宋言终于被调到秦工来工作了。
而龚书记呢, 也一帆风顺,调到市里去工作了。
当然,这些跟苏樱桃并没有关系,她的G委会依然是以批D, 下放人为主的。
不过最近, 苏樱桃就发现, 张冬冬在厂里的日子, 可谓过的格外艰难。
这不,今天下了班,她正准备要回家, 就见张冬冬背着一大捆柴, 正在路上艰难的走着。
现在大家不到冬天都不用煤了,柴就从密林农场里背,不过, 张冬冬和保大妈俩人可用不了这么多的柴,他这又是在给谁背柴禾?
“张冬冬, 你这柴是给谁背的”苏樱桃于是问。
“阿姨,这是给咱们孙校长家背的柴,怎么啦?”自打中秋吃了苏樱桃一盒月饼, 这孩子对苏樱桃的语气一直都还好。
“你走快点呀,孙校长五点就在念叨家里没柴烧,这都快七点了呀。”白娟迎面走了过来,摇了摇手上亮晶晶的梅花表,气啾啾的说。
看来,张冬冬不仅要给白娟背柴,现在学校里所有老师家的柴都是张冬冬在背?
“白老师,你这样做不对吧,怎么能让学生给老师家背柴禾,你们自己没长手,背不动一捆柴禾?”虽然是件小事儿,而且张冬冬这孩子跟苏樱桃没什么关系,但她就是看不惯。
既然见了苏樱桃,白娟也有话要跟苏樱桃说。
把苏樱桃拉到一边,她悄声说:“苏主任,咱们都是党内的优秀同志,我也是发自肺腑的劝你一句,张冬冬这孩子的心底极为反动,经常在我们跟前念叨一些他舅舅有多厉害之类的话,需要的要是大大的劳改,你家汤姆跟他走的也特别近,你最好劝一劝,要不然汤姆,一个咱们厂独一无二的洋八路,就会跟张冬冬一样学坏,你明白吗?”
“我说过多少次了,革命不要搞到孩子身上,白娟同志,你是不是想下放劳动一下,才能改正你的思想?”苏樱桃反问。
白娟站在那儿,咬着唇,突然就低低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苏主任,我是一个特别爱国,也热爱组织的人,我也是为你好才劝你的,真没想到我这话会让你生气。”嘿,这女的,变脸跟翻书一样。
苏樱桃回头一看,哟,那不是张悦斋,站在自己身后。
“小苏,虽然说我们作为大人,不该干涉孩子之间的事情,但是张冬冬是谁,保剑英的儿子,保剑英是谁,大大的反动派,就刚才,我还看见你家汤姆在给张冬冬送红薯吃,哪怕是孩子,团结党内同志,排斥黑五类,这也是他们必须要做到的,汤姆最近在孩子中间,总是说一些人人平等,黑五类也是人,不应该岐视他们的话,这让我严重怀疑你作为G委会副主任的立场和观点。”张悦斋一副义愤填膺的语气。
白娟连忙摇了摇张悦斋的手臂:“老张,你就别说了,苏主任应该自有她的想法吧,咱们越劝,她估计越生气。”
苏樱桃突然发现,张悦斋这个男同志似乎很吃保剑英,白娟这种喜欢示弱的,女同志的性格,相比之下,徐俨性子直,为人硬朗,难怪跟他性格不合。
倒是白娟,或者说整个小学的老师们,苏樱桃觉得,他们很可能,才是真正需要被教育的那批人。
她懒得跟这俩人说,当然转身就走。
不过,张悦斋来找苏樱桃,是有事情要跟她商量的。
看她要回家,也是一路跟着,就说:“小苏同志,你能不能替我劝劝徐俨,让她不要那么执拗了。”
“对不起,我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事,张主任,没有工作上的事情,咱俩就不聊了,我要回家给孩子做饭,行吗”
“说起工作上的事情,小苏同志,你看看,这是农场劳工和知青们的投诉信,整整一大沓,全是投诉毛纪兰管理太过残酷的,现在农场就是一个炸药桶,随时都可能会爆,你不是说农场是你的一言堂吗,下面的人越级投诉到我这儿了,你说怎么办?”两手叉腰,张悦斋似笑非笑,一副早就知道苏樱桃搞不定农场的样子说:“我早说过吧,凭你们几个女同志,根本搞不定那个农场。”
苏樱桃深吸了口气,正准备接投诉信呢,就见一个个头不高,拎着个行李包,疾步匆匆的男人到了小白楼前。
这是刚刚到厂工作,今天才正式搬进小白楼的宋言。
当然,宋言跟苏樱桃的关系也不好,毕竟见了两次面,两次,苏樱桃都把他给骂的狗血喷头。
“怎么,咱们农场里的劳工们对领导有意见?”他拎着旅行包停了下来,抢在苏樱桃之前,接过了投诉信。
张悦斋一看是书记来了,摊了摊手,一副你自己惹出的乱子自己填,我可不管的样子。
没想到宋言翻了翻举报信,把信全丢给了张悦斋:“不就是嫌工作量大吗,就说是咱们领导层的决定,今年产的八万斤麦子,农场每个人分六百斤,剩下的再给厂里的工人们分,既然想让马儿跑,给他们吃饱不就完了?”
够不够,六百六。
660斤,是一个人一年能吃掉的小麦斤数。
这个新领导,不仅让张悦斋大跌眼镜。
就是苏樱桃都忍不住要给他鼓个掌:这手笔简直太大了。
这要别的领导,谁舍得给农场的劳工们一年660斤的麦子?
但麦子可是劳工的根本,让他们吃的饱饱的,他们还闹什么闹?
张悦斋接过那沓举报信,一言不发的走了。
第二天,苏樱桃就听说,他和白娟一起进城,见白娟的父母去了。
当然,俩人的婚事也算是正式提上议程了。
不过,白娟没和张悦斋订婚之前,苏樱桃从来没有注意过那个女同志。
但是,自打订婚以后,她就发现这个女同志实在跳腾的可以。
这不,最近因为汤姆总是和张兵兵,张冬冬兄弟一起玩儿,哪个老师见了他都喜欢批几句,她今天专门去接孩子,赫赫然的,居然发现,白娟从校门里出来,又跟在汤姆身后,边走,还边在说:“汤姆,我可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跟那些反动派接触的,你自己说说,你现在这样子,像是爱国的,爱组织的孩子吗?你今天怎么又跟他凑在一起玩儿,还帮他擦眼泪,那可是个黑五类,黑五类的眼泪也是脏的,你这么优秀的孩子,为什么要给他擦?”
显然,这是他又悄悄跑去跟张冬冬玩儿,又给白娟逮住了。
“我爱国,但我不爱你,行了吧?”这可是班主任,是,表面上对他很好,但是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不停的叨叨,搞的全校的学生老师看汤姆仍然像看个小丑一样,这让有了自尊心的汤姆很是不舒服。
白娟顿时大惊小怪了起来:“你们听听,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说他不爱我。”
“不爱就不爱吧,我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就不对,最近一直都是邪邪的。你是个好老师,关心孩子的成长,但他不想领情,就算了吧。”有个女老师拉了白娟一把说。
汤姆明明看见苏樱桃来接自己了,但毕竟在校门口给老师骂了,觉得丢人,故意躲她躲的远远的,自己绕了一大圈子,一个人回家了。
不过,刚到家门口,就碰上一个他更讨厌的人,宋言,两只背在身后,歪着脑袋,笑眯眯的望他。
“邓长城小朋友,看来,你在学校不听话,全厂的人都知道啊。”宋言兴致勃勃的说。
是,汤姆是一个天生褐眼睛,褐色头发,鼻梁高的男孩子。
在人群中是个异类。
而他呢,又不像珍妮那么能忍,乒乓球拍一拿,不管别人骂什么,说什么,都能装作听不见。他喜欢跟人交往,喜欢交朋友。
而这在他这儿,就成了缺点。
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打他的主意,总是拿他来证明自己的思想有多高洁,品德有多高尚。
就比如白娟,丈着厂里有个当副书记的叔叔,马上要当主任夫人,现在就想这么干。
而宋言呢,他其实也很讨厌,所以汤姆嘴巴一厥:“不关你的事。”
“这就对了,小伙子,活的洒脱一点,你本身又不爱这个国家,干嘛要伪装自己呢”宋言这人很喜欢跟小孩子计较一下的。
在他想来,汤姆从小在M国享受过那么优沃的生活,机械厂条件这么差,他怎么可能爱这个国家,爱这个地方,那不扯淡吗。
他其实挺喜欢这孩子,所以才想教育教育他,让他活的率性一点。
说起爱国这事儿,汤姆一下又生气了,因为他确实很爱这个国家,也爱这个国家的一些人,就比如叔叔婶婶,小邓村的哥哥们,就连张兵兵和张冬冬他都爱。
他不爱的是那些整天拿他挑刺的人,好吗?
宋言居然觉得他不爱这个国家,这让汤姆愤怒无比。
一把拉开门,他进屋了。
不一会儿,苏樱桃进来了,一进门,并没有打扰汤姆,进了厨房,先是把骨头煮了,然后再放在地上砍,砍开之后,怕骨髓要流出来,小心翼翼的捡起来,放进了汤锅里,这才要慢慢的炖汤。
这种骨头汤,因为汤姆天生的两条小短腿,最近家里每天一顿,顿顿汤姆都认认真真的喝着。
摆着两条腿,汤姆今天心情很沮丧,但是看婶婶伸手一摸柴,屁颠屁颠的,就又帮她抱柴去了。
把柴给婶婶放进厨房,坐到餐桌上,他又开始认认真真写作业了。
而就在这时,宋言居然过来串门了。
这人年青,跟原来的龚书记完全不一样,朝气蓬勃的。
进了门,一手拎着一只罐头瓶,轻轻放在桌上,坐了一会儿,不尴不尬的,就问了苏樱桃一句:“小苏同志,咱们单位那位徐俨同志人挺不错的,但她跟咱们张主任到底怎么回事。”
苏樱桃记得徐俨说过,宋言刚刚进厂的时候,就问过她是不是单身。
“徐俨现在单身啊,怎么啦?”苏樱桃打量了一下宋言,这个男同志身高是硬伤,看起来比她还矮一点,比徐俨要矮一截子呢。
他居然对徐俨感兴趣?
挺有意思的,这位书记一脸严肃,个头不高,但居然喜欢徐俨那么一个又高,又白,又瘦的大美女。
不过俩人的年龄应该也有差吧,宋言顶多也就三十出头,徐俨都已经36了呀。
“没什么。”宋言看汤姆正在翻开书本写作业,摸了摸这孩子的小脑瓜说:“爱不爱国都没关系,把自己活的堂堂正正,有男子汉的尊严最重要,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