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墙上的画,也得卷起来。
万一明天有人进门,看到画,也得说成资本主义。
“把那几张画取下来,卷起来。”苏樱桃于是说。
精致的小白楼,画一卷,墙壁顿时空荡荡的,邓博士以为这样就行了,结果苏樱桃又说:“还得刷一行字,我来刷吧,我原来干惯了这事儿,刷的可好了。”
干惯了这事儿?
这话听着,怎么让邓博士觉得有点不对劲?
而且吧,邓博士原来在国外的时候,业余时间修过美术,看这个女同志的身形,虽然说东方女性向来比西方女性更瘦小,骨骼也要更娇小玲珑一点,但是看她的身形,完全不像是24岁的样子。
苏樱桃跳上桌子,就用油漆在墙上写了几个红色的大字:如今的天下,是人民当家作主的天下。
这鲜红的,仿佛迎案现场一般的字,让邓博士眼皮直跳。
接着,她想提油漆要上楼,邓昆仑立刻接过去了:“女士……女同志不应该提这么重的东西,你先上楼。”
果然,据说他曾经被寄养在一个英国人家里,绅士风度不是表面说说,是藏在骨子里的。
上了楼,苏樱桃得先到阳台上,抬头看这栋白色小楼的顶,可真漂亮啊。
二楼没有凳子,只有几个小马扎,她又从一楼搬了一把大凳子上来,这样,才能够的着上面的墙体。
现在就该刷字儿了。
毕竟原来的苏樱桃也参加小h兵,对于那个圈子还算了解,刚才她听吴晓歌讲的时候,分析了一下,对方来之前,还知道先派人来协商一下,估计应该是文化层次比较高的那种小h兵组织。
本身团队的文化素质比较高,不随便打人骂人,都是先开展文斗批评,你不听话了,反对他们了,蔑视他们了,他们才会搞武斗。
而所有小h兵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是宣传最高指示,宣传现在的政策嘛。
所以苏樱桃的应对方法其实也非常简单,那就是刷标语。
‘到农村去,到群众中去,到贫下中农中间去!’她想都不想,拿刷子先刷了这么一句,又从腰后抽出菜刀,在墙上拿菜刀狠狠的砸了几下,把墙周围都给砸烂了。
再然后就是窗子了,二楼所有的窗子上都要刷字。
‘劳动光荣,懒惰可耻!’
‘要斗…私…批…修!’
‘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
全是语录。
下到一楼,这是重中之中了,因为游行的队伍一来,最先看到的就是一楼。
她拿菜刀砍墙的时候,左右的邻居都出来了,那个熊孩子,徐冲冲的妈妈搂着儿子轻声说:“小苏,这真正闹革命的人还没来了,你就先干上啦?”
右边是总厂的书记,龚书记的家,龚大妈一直关注着隔壁呢,看苏樱桃把墙上涂的大白粉砍的七零八落的,心疼,但是老人经历的事情多,笑着说:“砸吧,说不定哪一天,咱们大家都要砸呢?”
邓昆仑对于苏樱桃拆家的行为,只能看着,看她爬上窗子,还得伸手护着,以防她掉下来。
“要…文…斗…不…要…武…斗!”这是一楼的主题,整面墙从左到右,她就刷了这么一句。
但这一句才是精髓,点晴之笔。
“这就行了?”看苏樱桃在洗手,邓昆仑反问。
“行了,回家睡觉吧。”苏樱桃干脆的说。
邓昆仑抬头看着他的家,精致的小白楼,该怎么形容了?
“这是一座冲满革命动力的小楼!”邻居家的徐冲冲仰望着暮色中,满墙鲜红欲滴,仿如命案现场般的大红字,孩子发出了从他本心里往外涌着的召唤,扬起了小拳头:“我要我家也成这个样子!”
“回家睡觉吧你!”他妈拍了他一巴掌。
龚大妈叹息了:“看着就叫人心情激动!”
汤姆简直乐坏了,在屋子里蹦蹦跳跳:“这个婶婶比前面那个可好多啦,那个一来就要问叔叔要七分工作,还嫌我们家脏,要赶走我们俩,哼,这个婶婶把我们家弄的更脏,更破了,我喜欢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它才跟我最相配。”
在苏樱桃听来,邓博士前面那个对象够野的呀,她跟博士结婚只求一份工作,对方居然要七分?
“汤姆,我们不能总是提及已经去世的人!”邓博士声音很是斯文,对孩子也还耐心。
“就不,她还说要我和珍把我们的基金支票上缴,要不然,我们就不是共产主义的孩子,哼,我的钱为什么要交给这个让我讨厌的国家?”这还牵扯着金钱关系?
博士于是又耐心说:“叔叔说过很多次,任何人都不可能拿走你的钱,现在上楼睡觉。”
“我就想看看,这个婶婶是不是也想要我的钱!”汤姆声音一变,还带点儿诱惑呀,就想看看,这个阿姨是不是也想要他的钱。
“你们的基金是在美国存的吧,放心吧,上缴支票没什么用的,因为中美现在不通贸易关系,我拿着支票也不可能拿走你的钱。赶紧去睡觉吧。”苏樱桃看这小家伙执拗于自己的钱,忍不住说。
邓博士眼皮又是一跳,美联储的基金支票在全世界的应用方法,现在懂的国内女同志可不多。
原来那个毛小英想收缴汤姆和珍妮的美国基金,也是因为不懂才会异想天开。
而这个女同志,居然还懂得美国的基金在华无法通用?
深吸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两块大白兔,递到了苏樱桃手里,博士望着这个瘦俏俏,但是精力极好的女同志说:“来,补充点能量,你在楼上小睡一会儿,我在沙发上守着,只要有不对,你们就提前撤。”
博士的兜里居然会装糖?
让她撤,这还是不相信她的能力?
苏樱桃接过糖,顿时笑了,而且立刻反驳:“不要,而且我还要给你们看个大新鲜呢。现在,咱们好好休息吧。”
也是给等着看热闹的大婶和苏小娥看看,她到底能改变什么。
“那个糖,不要给汤姆和珍,你自己吃。”博士想了想,伸手示意苏樱桃。
苏樱桃剥了一颗大白兔丢在嘴里,唔,她出嫁前买了很多,都为了留给母亲和樱花,一颗都没舍得吃过,而从她生下来,长到这么大,再到梦里那一辈子,她一直都知道这种糖,但是居然没吃过一颗大白兔。
咀嚼着这颗奶糖,苏樱桃发现,不愧人人爱吃,这糖可真甜呐。
当然,博士转身,进洗手间洗涮去了。
苏樱桃上了楼,长长吁了口气,今天的她才算能稍微休息一会儿。
“婶婶……”就在她刚刚坐到床头的时候,珍妮突然伸手过来,一瞬间钻她怀里了。
新婚之夜啊,和她洞房的是俩孩子。
不过小姑娘刚洗完澡,奶香香的,闻起来很叫人觉得心情愉悦呢。
“钱包,叔叔的钱包,要回来,钱不能给毛阿姨家。”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小丫头为什么和她提个钱包?
汤姆本来是拿被子蒙着头的,突然刷的一下把被子掀开,笑的特别赖皮,看苏樱桃没有推开珍妮,慢慢的也凑过来了,然后看她也没有推开自己的意思,伸出一根手指说:“叔叔放钱夹子的地方,保姆打我好多次我都没有告诉她,刚才我去看啦,钱夹还在,保姆没有偷走喔,只要你答应现在不会赶走我,我就告诉你钱夹藏在哪里。”
咦,钱夹子,那不是一个家庭的财政大权?
保姆连油壶和豆子都偷的人,真叫她知道,岂不也会偷走?
这俩孩子够墙头草的啊,保姆打着要,他们都不提钱包,却把叔叔有钱包的事儿告诉她啦?
而邓博士呢,看来也不像表面上那么没有心眼嘛,还知道把自己的钱夹子藏起来,不让保大妈偷走?
这个小小的家里头,人虽不多,但家里所有的人都别有一番意思呢。
第16章 财政大权
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亮,外面已经是一阵吵闹声。
平常不怎么早起的苏小娇,今天起的格外早, 正在门前生自己家的蜂窝煤炉子,一看来了一群绿军装, 顿时兴奋起来了。
不过毕竟樱桃是她妹妹,自家妹妹的家今天要被小H兵们围攻, 这时候苏小娇得躲着点儿,万一小H兵们给她来个殃及池鱼呢, 是不是?
保大妈昨天才从邓昆仑家出来,本来想满载而归的, 结果一样东西都没带走,气的呼哧呼哧的, 今天可要去看上大热闹。
当然,在她看来, 惨了,今天邓博士非给揪出来大批特批不可。
但是她看到什么了?
她看到游行的队伍到小白楼了, 又看到他们停在邓博士家的门口了,那些绿军装们还没着急呢, 她先着急起来了,一副等着看笑话的样子。
然后, 她就看到了, 朝阳中,一座纯粹的, 被革命主义给染成鲜红的小楼。
“这是怎么回事儿, 谁写的?”保大妈呆住了。
“这是谁干的?”游行的队伍中,有人也喊了一声。
苏樱桃早上睡了个回拢觉, 还没来得及洗脸呢,下了楼,看邓昆仑在门口站着,一副想要冲出去的样子,连忙把他给拦住了:“你就甭出去了,看我的。”
“你行?”
“不行你也试试啊,都这会儿了,难道你上?”苏樱桃反问。
邓昆仑心里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该让一个女同志出去对付那帮人的,但就在他犹豫的功夫,苏樱桃已经出门了。
她结婚的时候就一套衣服,褐上衣,黑裤子,到现在还是。
看上去朴朴素素不说吧,关键是还显得她成熟。
一股老大姐的气质。
这种气质,首先就显得她特别的老实可信。
而这个革命队伍,苏樱桃刚才在窗户里已经看过了,这是属于秦城师专的一帮子学生们,为首的小头目她记得姓牛,但不记得名字了。
“牛同学,同志们,可把你们给盼来了!”一出门,握上牛同学的手,狠摇了两下,她就说。
“什么意思,你是属于咱们革命队伍的?”牛同学有点吃惊,当然,更吃惊的是,他们来批判的留美博士邓昆仑家,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座小楼太具有一种革命意识了,简直堪称模范和标版。
苏樱桃再摇了两下牛同学的手,又说:“我是由组织在几十个女同志里甄选过的,档案最清白,底子最红,红透芯儿的贫下中农家庭出来的,然后被派给邓博士做妻子的苏樱桃,昨天晚上是我们的新婚夜,我俩一夜没睡,我一直在给他宣讲最高指示和领袖精神,他听的热血澎湃,潸然泪下,到了半夜,深刻认识到自己以前对于人民,对于政策认识的不够,亲自提着油漆桶子刷油漆,把这座资本主义的小楼,改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座充满着革命光辉的大本营。”
……
“邓博士的觉悟,居然如此之高?”牛同学震惊坏了。
新婚夜啊,啥都没干,两夫妻就纯讲政策,听最高指示?
苏樱桃撒谎可不眨眼睛:“他本来还想立刻就掀翻这栋楼,住到牛棚里去的,但是被我劝阻了,毕竟机械厂生产的是什么啊,是拖拉机,你们这些革命小兵们四处串联,走乡串户需要的是什么,不也是拖拉机?我觉得他必须呆在这儿,为了你们的出行提供方便,好好生产拖拉机!”
“邓博士这种觉悟,太难得了!”牛同学觉得自己完全比不上,他的心都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