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叫我娘。”棠夫人声音冷硬,一把将她的手从袖子上拂下去,扭过头,“老爷?”
“啪”的一声,少女手被打得垂落。
棠鹊身子一僵,被当众这样对待,她羞得恨不得钻进地底。
棠老爷比夫人想得更多,脸色也更凝重。
棠家的和和美美天伦之乐,在今日被打破,像是被撕下华丽的金纸,露出背后疮痍。
棠鹊是媚修的女儿,要多不光彩有多不光彩,除此之外,这个媚修还是个酿成大错的媚修——还不知道被她领头调换的那些孩子都是些谁家的。
想来不会是小门小户。
柳缈已死,悲欢楼已破,那些人报仇报不到悲欢楼头上,会拿谁开刀?
便是他们再喜欢棠鹊,一个欺骗了他们、把他们当笑话的媚修的女儿,值得他们包庇,拿命去保护吗?
棠鹊似乎品出了什么,拼命摇头,一脸灰败不堪。
可来不及了。
棠老爷脸色沉了半天,振声宣布。
“今日起,棠鹊不再是我棠家的女儿。她不应该再叫棠鹊。”
“我棠家与她再无干系!”
……
晴天霹雳。
棠鹊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半步,跌倒在地。
她懵到双目失神,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早就哭不出来,眼睛又肿又痛,整个后脑勺都闷闷的痛。
她恍恍惚惚环视一圈,对过一双双的眼睛,有人不屑、有人鄙夷、有人冷漠,还有人——她最崇拜的棠折之,她偷偷吻过额头的棠折之,垂下了眼,用她最想模仿的那种冷眼旁观的态度,看完了她这一场戏。
全无异议。
棠鹊不停扭着头,一双双眸子的残影在她身边不住环绕,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喊叫不出来,只觉得一切都变成了漩涡,将她拖进了恶意的深渊。
这世界,对她如此恶劣。见不得她半分好。
少女大口喘息着,片刻后,突然瘫软在地上,像一只断翅的白鸽,软绵绵的,失去了意识。
垂落的斜阳没能打在她身上,给她留下一片阴影。
又是一阵沉默。
还是封疆叹息一声,叮嘱随行弟子:“先带她回去吧。”
看她高楼起,看她高楼塌。从古到今,风向转变都是一瞬间的事。昔日众星捧月的小师妹,现在成了被人唾弃的媚修罪人之女,鸠占鹊巢的坏东西。
随行师姐有些不情愿,却也不得不上前,冷着脸将棠鹊扶了起来。
到底是宠了那么多年的孩子。
棠夫人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气,不易察觉地哽咽了一下,再次开口:“老爷。”
“回家吧。”棠老爷也不太好受,拍拍夫人的手,又张望一下,“折之,阿鸠,你们也回家一趟。”
要做得更彻底,棠鹊不是鹊了,该把名字还给阿鸠了。
棠折之明显愣了一下,瞟啾啾一眼,张开口。
啾啾却比他更快,垂眉敛目。
“棠师兄大概忘了告诉你们,一个月前,我便已在师门宣誓,这世上再无棠鸠,只有钟啾啾。”
“我的意思是——”
啾啾怕他们听不懂,好心提醒:“我也不是你们棠家的女儿了。我与你们断绝关系了。”
棠氏夫妇愣在当场。
“噗嗤。”孤灯没忍住笑了出来。
孤灯山人性格怪异,一向不看气氛,觉得有意思得很。
那棠家两夫妇,为了个把他们当猴耍的媚修的女儿,对亲女儿弃之不顾,现在发现丢人了,还是亲闺女好,赶紧与假闺女撇清关系,要去挽回亲闺女。却没料到亲闺女也与他们撇清关系了。
太他妈好笑了。
孤灯招手:“女娃娃你过来。你随我去看看那边阵法,这悲欢楼还有好几个有意思的阵法。”
啾啾知道他在帮忙,不让她与棠家多纠缠,点了点头,乖巧:“嗯。”
苟七却很担忧:“啾啾这趟应该很累了,还是让她早些回去休息罢。”
陨星也点点头,抬手拍拍啾啾脑袋,并不去看棠氏夫妇。
他们一人一句,天光赤暖,仿佛他们才是啾啾的家人,那样暖洋洋包围住瘦弱的小姑娘。
会关心她,会保护她。
无论什么,都比这对父母合格。
啾啾同他们一起离开,头也不回。
棠夫人没来得及关心她为何会断掉的短发,这会儿嘲讽似的翘起几根,写满了断舍离。
两夫妇还在惊骇,半日反应不过来。
棠折之低下头,沉默不语。
最后路过他们的是韶慈、张弛两师徒,也不看他们,兀自交流。
韶慈脸色凝重:“把这个给你师弟。”
想到小姑娘和他爱徒手牵手的模样,他就忍不住心痛,孩子大了总是不经留的。
张弛默然:“容徒弟拒绝。”
韶慈不容,满脸威严肃穆,将东西强硬地塞给张弛——如果是他交给阿棘的话,阿棘一定会厌恶他的。
张弛觉得很丢人。
非常丢人。
比棠氏夫妇还要丢人。
因为师父这趟下山,是特意来给小钟师弟买书的。
——《房中术》。
第53章 你下次给我正常点说话。……
不知道是众人的非议, 还是棠折之带回家的账簿和头发勾起了什么,之后棠家陆陆续续送来过一些东西。其中还有啾啾想要很久的储物手镯。
啾啾全部还了回去。
她不需要这些二手的温情和迟来的宠爱。
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自由,不会再因他们生出心魔, 无所束缚, 她彻底独立了出来的自由。
棠鹊也觉得自己很自由。一种空寂的自由。
她没了娘亲,没了家庭, 没有人再关注她的自由。
其实关注也是有的,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有人说她是媚修的女儿, 有人说她抢走了啾啾的一切, 有人说她天赋极高, 修为却比不上小残废啾啾,让人笑掉大牙。
当然也不全是嘲讽, 依旧有人追随她维护她。
啾啾就在去主峰兑换贡献时, 看见昆鹫跟着粉衣少女, 一如既往的热忱真挚。
“你生气了?”昆鹫问。
他们刚刚从回春堂出来。
近日有长老在玄机坛讲法, 所有内门弟子均可听学。棠鹊每一堂课都去听了, 积极勤奋, 这与她以往的作风不太相似——之前她住进回春堂的时候, 都是满脸无所谓, 不太用功的。
今日出门前, 被回春堂的医修师姐拦了下来。
“你最近最好不要修炼。”那医修师姐说,态度和蔼,声音轻柔,“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心境也跌得厉害,先养好自己状态,再刻苦修炼也不迟。”
棠鹊别开视线, 没吭声。
见她漠然地肃着一张俏脸,一言不发,师姐泡了杯清心茶给她。
“外面那些流言不用理会。”
“我知道你也许想尽快赶上啾啾师妹的修为,可你心境如此动荡,再强行修炼,就怕会生出心魔,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棠鹊突然直起身子,淡淡笑了:“我修炼是为了赶上钟啾啾的修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师姐一愣,昆鹫也一愣。
棠鹊在师姐那莫名其妙的神情中,紧盯着她,一字一顿,清凌凌的:“你什么都不知道,只会想当然。”
自以为是。
自以为以为自己看穿了一切。一边说着不要理会外面流言,一边却又轻信那些流言。
棠鹊知道自己有些不同以往的乖戾放肆,仿佛一直以来包裹住她的那团茧被打破,她变成了一只蠢蠢欲动的小蛾蠓,急需做些什么,去飞蛾扑火,或是被浇灭。
这会儿听见昆鹫的问题,她歪了歪头。
她生气了吗?
棠鹊一脸无趣:“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
“好笑?”
“那师姐现在肯定也觉得我是个坏孩子了。”棠鹊低声道。
就因为她顶撞了她。
藏雀山——说不定柘阳城的风向都已经变了。
啾啾从小阴郁冷漠,心思深沉,可就因为悲欢楼那事,她成了大家口中的可怜孩子,一举一动都值得理解。
而棠鹊一向与人为善,待人真诚,现在却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不管做什么都引人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