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默默地交换一个视线,看向外面,装作没看到这一幕。
王永珠身上穿的本是家常的衣裳,头上也随便的挽着,插了两根银簪子,并无其他首饰。
她本就在孝中,加上她也知道,就算自己穿得再隆重,也不会如宋弘的眼,何必麻烦自己?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两个亲兵驾着马车,哒哒哒的往客栈走。
宋重锦握住了王永珠的手,两人沉默的一直到了客栈。
先有亲兵提前跑进去通报了,王永珠和宋重锦跟着剩下的一个亲兵慢慢的走着。
院子门开着,两边都站着亲兵,腰间挎着刀剑,虎视眈眈的看着王永珠和宋重锦。
要是胆子小一点的,只怕就要被这个阵势给吓着了。
可王永珠却十分镇定,宛若无人的牵着宋重锦的手,走了过去。
倒是宋重锦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上次他来,可不是这样的,想来是听到王永珠要来,给永珠一个下马威吧?
正屋的门开着,等到宋重锦和王永珠进了屋子,外面的亲兵将门关上,一阵暖融融的气息将两人包裹。
扫视了一下正屋,没看到人,再侧耳一听,隔壁的隔间里,有小小的动静。
“你们先坐回,我马上就好。”宋弘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王永珠不客气的拉着宋重锦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桌上摆着点心干果和热茶。
王永珠一点也没觉得束手束脚,伸手抓了一把瓜子,慢慢的剥着壳,一面将瓜子仁放在干净的茶杯里。
宋重锦见她不急不慌的样子,也露出一丝笑容来,伸手帮忙剥瓜子壳。
没一会,宋弘从里面的隔间走了出来,看到两人的动作,桌上一堆的瓜子皮,加上半盏瓜子仁,都忍不住脸皮跳动了一下。
好歹这点城府还是有的,只当没看到,坐到上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清楚了没有?明天我就要回京城了。”
宋重锦似乎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剥瓜子壳上,听到宋弘这话,也不过随意的道:“那就祝国公爷一路顺风——”
宋弘紧了紧手里的茶杯,好险没砸过去。
深吸一口气,看向了王永珠,上次他见到王永珠就认出来了,这个小姑娘就是自己那儿子的未婚妻。
只不过没放在心上,不过是个乡下丫头,就算有几分心计和手段,又能如何?
可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倒还是情种,对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一颗心都在她身上了,为了这么个丫头,不认爹不说,连荣华富贵都不要了!
想了想,宋弘将心里对王永珠的评价调整了一下,既然儿子对这个丫头看中,那么是不是只要说服这个丫头,就能让儿子同意跟着回京城?
宋弘觉得他有这个把握,毕竟不过是个乡下的村姑,就算挣钱了,就算染得布得宫里娘娘的喜欢,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
真要许诺点甜头,让她去京城见大世面,应该会很容易吧?
只要到了京城,自己的地盘,想怎么做,还不是都由自己来?
这么一想,宋弘也就勉强换了一副和蔼的口气:“你是重锦的娘子吧。我是他爹,我的事情,他回去跟你说吧?”
王永珠见宋弘不再跟宋重锦说话,而是找上自己,顿时知道,戏肉来了。
笑眯眯的点头:“知道,宋大哥回去就跟我说了!说好端端的,突然跑出来一个人说他爹,可吧他吓坏了!我还笑话宋大哥,说要是真有人这么跳出来就想当便宜爹,还废什么话,先套上麻袋揍一顿再说。您说是吧?”
宋弘脸色一僵,这丫头是在指桑骂槐?
抿了抿唇,宋弘决定让自己不跟她一般计较。
换了个话题:“我的确是重锦的亲爹,这次能跟他遇上,也是我们父子的缘分。重锦娘子,你来评评理吧!我是他亲爹,自然都是希望他好的,如今正好有机会遇到,我也不能忍心放纵他不管吧?”
“因此我想着带他回京城去,给他找个好师傅,或者去上个好书院,等下半年的府试,要是能考上举人,岂不是他的造化?等到考上了举人,到时候再把你们一起都接到京城,参加会试,以他的水平,想来中个进士也不难。到时候看是外放还是留在京城当官。我这么安排难道不对吗?”
王永珠沉默了一下,然后才十分乖顺的点头:“您说的很对!”
这话一出,宋重锦惊讶的抬眼看了她一眼,又默默地低头去剥瓜子了。
宋弘眼睛一亮,就知道,乡下村姑能有什么见识?因此越发滔滔不绝了:“丫头啊,你替我劝劝重锦,别再跟我赌气了。要知道,我出一趟京城不容易,要是这次他不跟着我走,以后我几乎又没有时间内,难不成,父子相认后,还要天各一方不成?”
第六百六十八章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王永珠眨巴眨巴眼睛,十分纯良的扭头看宋重锦:“宋大哥,你们父子相认后,就要天各一方,你难过不难过?”
宋重锦头都没抬:“不难过。”
王永珠无辜的看着宋弘:“您看,宋大哥他不难过啊。”
宋弘……
“丫头,你看,我这大半辈子都在外面打拼,才挣下这偌大的基业。不说别的,我卫国公府如今在京城在皇上面前也都有几分体面,我这是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子孙后代?我这辈子对不起的唯有重锦的娘和他两个人,好不容易相认,实在是想补偿一二。我也给你们交个底,跟着我回京城,要是你们不耐烦住在府里,我在外面也有几个庄子还有大宅子,到时候随便你们挑,爱住哪个住哪个,也不用在府里受拘束,可好?”
话音一落,宋重锦剥瓜子的手一顿。
王永珠也沉下脸来,她本来还想再顺着宋弘的话,再听听他能说出多极品无耻的话来。
可这个安排,说是看中宋重锦,什么都依着他,实际却还是当他是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外室子,连国公府都不能进,这是认得哪门子的亲,归得哪门子的宗?这是去京城给人白白笑话去吗?
“国公爷,我有一个疑问,实在是不明白。”王永珠也不废话了,宋弘这种人,看来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就会一直装糊涂了。
“什么疑问?”宋弘看着王永珠。
“宋大哥是不是您亲生儿子?您真的是宋大哥的亲爹吗?”王永珠认真的看着宋弘的脸。
宋弘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认为我是假冒的?我堂堂一个国公爷,还用的着冒认别人孩子?”
想来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宋弘,他的身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个鏖战过沙场的将军身上的凌冽杀气。
宋重锦霍然起身,将王永珠护在了身后,警惕的看着宋弘。
宋弘被宋重锦这个眼神,看得浑身的气势忍不住收敛了两分,想开口说两句,又觉得有点跌了面子,犹豫了一会,才板着脸道:“饭可以胡吃,话不能乱说!你这般口无遮拦,将来如何给重锦操持家务?岂不是给他到处树敌?”
“这句话也是我想跟国公爷说的!您既然说您是宋大哥的爹,口口声声说是问他考虑,为他着想,要补偿给他!可是我却完全没看出来国公爷的一点诚意,看到的除了用荣华富贵诱惑,就是出自本能的看不起!”王永珠在宋弘流露出杀气的时候,敏锐的五感感受到的比宋重锦还要强烈。
若是平常人,只怕要给这杀气给吓得腿软跪倒在地了。
王永珠也有瞬间觉得呼吸都被屏住了,不过条件反射的,学习过的强身健体术自然在体内流转,身子微微一侧,就转换成了防御状态。
那股子杀气对她的威力和造成的影响立刻减轻了。
要是宋弘看到了,以他征战沙场的眼光,恐怕立刻就能发现不对了。
幸好宋重锦拦在了她的前面,宋弘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宋重锦给吸引走。
王永珠深吸一口气,直言不讳的道,她也算看出来了,这宋弘是个极为自负自大的人,也许是多年的国公爷积威甚重,又镇守边疆,无人敢违逆的缘故。
他做出的决定,所谓的为别人好,其实都是他自认为的,他自己觉得的。
“你个乡下的丫头懂什么?我如何没有诚意?我亲自带他回去,他是我的儿子,享受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对?我怎么看不起他了?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不然——”宋弘终于露出了一个多年浸润官场的权贵冷酷的一面来。
“那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话国公爷想必不用我解释吧?我那早亡的婆婆,为什么在怀着宋大哥的时候,还能放弃荣华富贵,逃了出来?为了什么?不过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外室子!外室子是什么?国公爷不清楚?”王永珠冷笑道,既然到如今这宋弘还要端着慈父的架子,也别怪她把他的脸皮给撕下来了。
“你——”宋弘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想说什么,可看着宋重锦冷漠的样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听宋大哥说,国公爷说的,我那婆婆本是大家闺秀,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又怀着孩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从国公爷的外宅里逃了出来,还在国公爷下令全部的人去找的时候,都没找到!”
“据说卫国公府还是军功起家,世代也都多为武将,却连一个身怀六甲的弱女子都找不到,国公爷,您觉得我是该怀疑我的那早亡的婆婆是武功盖世的好,还是怀疑您压根就没派人,而是任由她流落江湖的好?”王永珠冷冷的道。
宋弘本能的立刻就道:“我当然派人去找了——”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
“还有呢——”好半天,宋弘才仿佛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来。
宋重锦看着王永珠,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以他看来,王永珠的话不亚于在宋弘的脸上甩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以前他可以装糊涂,如今这层面纱被扯下来,将他所谓的对齐欢的心爱,和对自己的歉疚显得那么苍白可笑,这让他一个国公爷脸面如何过得去?
就算现在当面装着能忍过去,背后真要针对永珠,只怕防不胜防。
他知道永珠是想为你自己抱不平,可对他来说,宋弘不过是个陌生人,没有感情,自然无从觉得委屈和不公。
王永珠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责问,可宋重锦摇头,她也就一笑收之,不说话了。
宋弘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在眼里,再看宋重锦一脸淡漠,知道只怕是有了心结,顿时又急又气。
一拍桌子:“我让你说,你说就是!怎么,方才胆子都那么大,这回子装哑巴不开口了?”
宋重锦上前:“您有什么气,冲着我来!永珠胆小,经不起您这般恐吓!更何况,您是国公爷,她要是说话不经意得罪了您,被您的手下怀恨在心——”
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宋弘秒懂。
第六百六十九章 打开天窗说亮话
顿时都被气笑了:“在你心里,你爹我就连这点度量都没有?用得着跟一个乡下丫头计较?说吧!还有什么气,什么怨,今儿个都说出来,让我听听,还有些什么?”
他也算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替自己那逆子打抱不平来了的。
这么看来,虽然生气,可做爹的看到自己儿子有这样一个人这般护着,又有些说不出的欣慰。
既然宋弘都这么说了,王永珠知道这种权贵,尤其是军中出生的,那是说出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绝无反悔之意。
宋弘让自己都说,那也就不客气了。
“既然国公爷这么说,小女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还有几个疑问要请教国公爷,当初我婆母是如何流落到荆县的?她是因何而死?宋重锦养在宋春花那里,国公爷身为父亲,虽然有心腹照顾着他,可心腹七八年都没有消息传递过去,国公爷居然丝毫不担心,又是为何?既然能不闻不问七八年,为何七八年后又派人来教导他?既然派人教导他,为何又纵容族兄弟夫人暗杀自己的儿子?”
“国公爷口口声声说要补偿弥补,不知道是弥补的什么?补偿的又是什么?”王永珠盯着宋弘的眼睛,一句一句的追问。
宋弘脸皮一阵抽动,在宋重锦和王永珠那淡定的,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下,他突然羞惭起来。
只觉得再也无法面对宋重锦了。
狼狈的别过视线,深呼吸了几下,才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明白了,你还是在怨我——”
王永珠嗤笑出声:“国公爷这话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您都没将宋大哥当一回事,如今还怪上他怨恨你了?国公爷扪心自问,您对你其他的子女是这样疏忽的吗?若有人敢伤害您其他的儿子,你会一而再再二三的纵容吗?您的一举一动,都在清清楚楚的告诉我们,宋大哥这个儿子,在您的心目中,分量少得可怕!”
“不说您的那些子女了,恐怕连族兄都比不上吧?不然哪个当父亲的,能看着别人一次次的要谋害自己的儿子,还无动于衷的?”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们不认为国公爷你是十分期待这个儿子,你这么想要接他回去,也绝对不会是为了所谓的补偿弥补,别不会是你们国公府出了什么事情,需要人出来背黑锅。您舍不得您那些放在心上的子女,想起了这个在外面的外室子吧?”王永珠豪不客气的道。
“你……我宋弘再不济,也不是这种虚伪自私的小人!”宋弘被挤兑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只觉得胸口疼。
“那就再好不过了!还请国公爷记得今天的好才好!”王永珠打蛇随棍上。
宋弘深深的看了一眼宋重锦:“你想好了?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