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换筐。”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司务长在旁对战士小声吩咐道。
两人忙动了起来,空筐拿走,洗好的土豆推到苏袂左手边,装满了削好土豆的竹筐拉走,空筐放上。
其间,苏袂的手停了停,等他们把筐放好,才又继续。
十几筐土豆削好,陆续上来的战士围观在旁,有的好奇地拿起个削好的土豆看了看,有的盯着她拿刀的手惊叹不已,谁能想到那么白细纤长的五指,能拿着那么大一把沉厚的刀挥动自如。
“你这一手刀功跟谁学的?”司务长警惕而又复杂道。
苏袂手腕一翻,厚重的菜刀于她手里挽了个花:“我喜欢剪纸,家里穷,没有那么多纸给我玩,我就春拿土豆,夏用黄瓜,秋冬红薯萝卜地切刻着玩。”
这话倒是没有掺假,原主自小喜欢剪纸,可擦屁股都要用树叶、土疙瘩的农家哪来那么多纸给她练习。
剪完旧课本、旧昨业本的原主,有一次将手伸向了林建业向老师借来的旧报纸,被苏老娘抓住狠揍了一顿,拉到地里切红薯片,晒红薯干。
原主哭得泣不成声,又迫于苏老娘的威压不得不拿起刀干活,便赌气地切了片红薯,拿刀挖刻了个气如夜叉的苏老娘。
这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苏老娘,得到了苏老爹的一句夸赞和苏奶奶一个奖励性的煎蛋,原主由此受到了启发,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只是作品成果嘛,自然不能跟系统学过模型制作和绘画,有着高鉴赏水平的苏袂相比。
怕几人不信,苏袂随手拿了个土豆,打量了下它的轮廓,动手雕刻了起来,没弄太复杂,就比照着绿头鸭的样子,雕了个鸭子。
大胖抢先一步接了鸭子在手,神情激动道:“雕功这么厉害,做饭肯定不差了。”
“刷”众人全部期待地看了过来。
苏袂:“……”
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我没做过大锅饭……”
“这个不要紧,谁也不是一开始就做大锅饭的,只要会做饭,懂得菜式,多做两次就掌握住分量了,大锅饭比着小灶也就分量多些,”大胖兴奋地大手一挥,“走,回去做菜去,今个儿咱给战士们换换口味。”
战士们欢呼一声,背着、挑着一筐筐土豆兴冲冲地朝食堂奔去。
苏袂跟司务长一前一后,被裹夹在其间。
司务长偏头看了眼一脸莫名的苏袂,笑着解释道:“近来的主食是土豆,没油没酱的大伙儿吃蒸土豆、煮土豆吃腻了。”
“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说说看。”
苏袂脑中闪过绿头鸭和后山那一大片竹海:“后山有一片麻竹林,春笋刚刚冒尖,我带战士们去挖些回来,腌酸笋吃怎么样?”
“春笋!”这倒是个好主意,“多吗?”
部队是去年进驻这里的,有些地方,不要说司务长,怕是侦察团的一些侦察兵都没有去过。
苏袂点点头:“挺大的一片竹林,春笋长出来不少,挖回来配菜的话,够吃一段时间了。”
大胖听到苏袂说竹笋,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们上午就是去那儿挖笋去了?”
“对,”苏袂道,“回来时,我还捉了只抱窝的绿头鸭。”
“鸭子!”大胖双眸陡然一亮,“鸭子喜欢群居,有一只就有第二只,在哪捉的,等会儿上山,带我们去看看。”
“好。”苏袂微微松了口气,只要不让她做饭,不管是挖笋还是捉鸭,干什么都行。
司务长要带人留下等会儿接收海岛农垦队送来的土豆,不能随他们上山,可苏袂那一手刀功,解释得看似合情合理,他心里的警惕却不曾放下半分。
“大胖,”司务长将人叫到一边,叮嘱道,“注意点苏梅。”
“苏梅!”大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笑道,“师傅,您多心了吧,咱这是啥部队,能进来的哪一个不是祖宗十八辈地查了个遍。”
“呸!不懂别乱说,”司务长瞪他,“我们军人是查得严,家属谁有那么多精力一个个地去深挖,还不是地方上怎么说,我们怎么认。”
“应该没事吧,”大胖挠头,“你上次不是还瞒欣赏人家的一手刀功吗?”
那副见猎心喜的模样,他还记忆犹新呢,结果这才几天,就变了脸,啧,老男人啊,心思就是深。
“你那是什么表情?”司务长气道,“我是欣赏她一手刀功,可这不代表我就眼瞎地看不到她身上的违和。”
“什么违和?”
“她一个村姑,又不是名厨的后人,练什么刀功?”
“苏梅不是说了吗,人家喜欢剪纸,可家里穷没有纸……”
司务长瞪他,“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大胖缩了缩脖子,认怂道:“行行,我一定警惕,时时刻刻在心中默念,苏梅是可疑人员,苏梅是可疑人员,坚决不被她那一手刀功吸引,不做忠诚的舔狗……”
司务长:“……滚!”
大胖嘿嘿傻笑两声,转身与背好竹筐扛着铁锨的3名小战士和苏袂,相伴着出了食堂。
目送大胖和苏袂等人远去的背影,司务长想了想,招手唤了名小战士,“我想做道点心,你去王家帮我把林连长的两个孩子抱来,让他们等会儿帮我尝尝味道。”
“啊!”小战士愣了下,“司务长,我的舌头也很灵的。”
“我这道点心是给孩子吃的,你一个大人跟着瞎掺和什么,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哦哦”小战士被训得一愣一愣地出了门。
十几分钟后,小战士抱着小黑蛋,领着林念营过来了。
“司务长,”小战士把小黑蛋放在灶前,对做土豆蒸糕的司务长道,“我把念辉、念营带来了。”
“嗯,”司务长揭开锅盖,把蒸熟的土豆放在石臼里,拿了个短粗的擀面杖一边把土豆捣碎成泥,一边冲小战士挥了挥手,“你忙去吧。”
小战士瞅了眼石臼里的土豆,失了兴致,闻言忙不迭地跑了。
“你们俩哪个是念辉呀?”司务长手下不停,看着两个孩子笑道。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两个孩子好奇的同时,心里也胆怯着呢。
“我!”小黑蛋怯生生地举了举手,双眼骨碌碌地打量着四周。
“那你就是念营了。”
林念营点了点头:“伯伯好。”
“乖,那边桌子上有糖,你一块,给弟弟一块。”
两人拿了糖,乖乖道谢。
“谢就免了,”司务长笑道,“念辉,能不有让你娘送我一副剪纸啊,听说你们陕北的剪纸贼漂亮了。”
16、第16章
“啥是贼漂亮?”小黑蛋口里含着糖,扭头问他哥。
林念营剥开糖纸,把糖送进嘴里,瞅了眼糖纸上的小兔子,“就是很好看,像这上面的小兔兔一样可爱。”
“哦,”小黑蛋点点头,把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的糖纸捡起来,塞给林念营,“我把贼漂亮的小兔兔给你,伯伯再给糖了,你把里面的糖给我吃吧?”
林念营抿抿嘴,不想给,遂提醒他道:“伯伯问你可不可让婶婶送他一副剪纸,你还没回答。”
“啊,忘了。”小黑蛋不好意思地朝司务长笑了笑,自动忽略了“送”这个字,“伯伯,你要让我娘给你剪什么?”
“我们家穷,没钱买纸,你买好纸给我,说要啥,我拿给我娘,我娘不吃饭不睡觉,一气儿准能给你剪好。”
司务长取了只粗白碗,舀出捣好的土豆泥,放在案板上,回头仔细打量了眼古灵精怪的小黑蛋,问道:“你娘什么都会剪?”
“嗯嗯,我娘会的可多了。”小黑蛋好奇地走到他身边,趴在案板上看他转身又拿了个碗,舀了碗灰扑扑的粉,拿筛子细细地过了一遍,留了精细的部分在案板上,心痒痒地伸手粘了点送到嘴里尝了尝。
“好吃吗?”司务长笑着打开糖罐捏了撮红糖洒在上面。
小黑蛋皱了皱脸,咬碎嘴里的糖块混和着生粉咽下,“不好吃,这是什么?”
“糯米粉,”司务长把糯米粉和红糖拌开,继续问道,“你娘很喜欢剪纸?”
小黑蛋觉得这位伯伯挺好说话的,他吃了案板上的糯米粉也没骂他,“嗯,她可喜欢了,家里没纸,就拿树叶呀,瓜皮呀什么的剪,剪的可好看了,有抬轿子的小老鼠,吃瓜的小黑蛋……”
“小黑蛋不是你吗?”林念营疑惑道。
“对呀,我娘剪的我可像了,还剪了姥姥、姥爷、舅舅、大哥……大姐……大黄小花小草,唉,”小黑蛋支着肘抵在案脚上,捧着脸,轻叹了声,感概道,“老多了。”
司务长低头看了眼小黑蛋,小家伙脸上的神情作不了假,他是真觉得他娘善长剪纸喜欢剪纸,“除了用剪刀剪这些,你娘会不会用菜刀在红薯、萝卜、土豆上刻个花啊猫啊什么的?”
“会呀!”小黑蛋在老家吃他娘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吃伤了,不怎么愿意提起,遂趴在案上,踮着脚尖看司务长把土豆泥倒在拌了红糖的糯米粉上,揉和成团,揪成一个个小剂子放在案上排成一溜,然后取一个在手心里团了团捏出一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来。
“比你娘刻的好看吧?”司务长托着小老鼠问道。
小黑蛋颇是一言难尽道,“伯伯,咱能别废这功夫吗?直接做成一个团子多省事。”
“没你娘刻出来的好看?”司务长学艺以来,一手面点还没被人如此嫌弃过。
小黑蛋瞅了瞅他手里灰白的小老鼠,“我姥姥说我娘很有红军的开创精神。”
“什么意思?”林念营道。
“我娘用白萝卜刻出来的小老鼠,会给它装对红萝卜刻的翅膀,穿上波菜叶做的小裙子,系一根韭菜叶腰带,戴个白菜叶的帽子,蹬双白菜根的鞋子……”然后浇一勺夏日里存放的杨梅汁(背影图),洒点盐(暗夜里下的雪),放点辣椒碎(裙花)……小黑蛋一想到那味道,就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
司务长盯着手里灰白的小老鼠,突然就觉得特寡淡,特没看头,哪哪都入不了眼了。
林念营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婶婶好厉害哦!”
光是想一想,那小老鼠就可爱的不行,想要!
“不许跟我娘要!”小黑蛋偷偷吃过一次小老鼠,两次黄鹂鸟,三次合家福,被那千奇百怪的味道伤到了,深怕他娘被林念营一句话勾起姥姥说的什么创作欲,大做特做地乱霍霍东西不说,再入了迷忘记了给他们做饭,随便拿做出来的东西打发他们的肚肚。
司务长放下手里的小老鼠,打开库房,扫视了圈货架上的食材,拎着竹篮出去采了把青翠欲滴的艾叶尖,一捧娇艳的紫藤花,几朵碗口大的山茶花,分别捣碎成汁,用过滤的汁水重新和了三个面团,捏了一个个形状各异的碧绿叶子,一朵朵紫的、粉的、红的花儿。
先前的面团也没有弃之不用,而是团成了一个个可爱的小面果。
花儿、果儿对应着叶子的形状放好,上笼蒸起。
林念营围着司务长看得惊叹连连。
小黑蛋双手托腮蹲在门口,看着外面蒙蒙而下的细雨,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大人怎么就这么喜欢折腾呢,蒸一个包糖的那什么糯米土豆团子它不好吃吗?
十来分钟后,花儿、果儿出笼。
司务长盯着摆盘漂亮的精致糕点,也开始怀疑人生了,他好像、也许、就是……被一个四岁大的孩子,给绕进圈里了。
林念营洗过手,拿了个叶托果,双手捧着,半天不舍得咬上一口,太漂亮了!
小黑蛋耸了耸小鼻头,不是什么奇怪的味道,清香中透着一丝甜,闻着怪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