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没给对方回话的机会,“啪”的一声就挂了。
陈美如脑袋嗡嗡作响,犹如几百只小蜜蜂在耳边叫嚣,全是“过来住几天”“找居委会、几个伯伯问问”。
“老林,老林……”陈美如口中喃喃着在桌前转了几圈,又慌乱地拿起电话,打到了市委,“我找老林,快,快把他叫来……”
秘书听着话筒里夫人轻颤的声音,不由怔了怔,道了句“稍等”,随之转身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林副书记,电话……”
林成良眉头一皱,不耐道,“我方才不是说了吗,她再打电话过来,不用报,你直接跟她说我忙着呢,有什么事,让她过几天再说。”
秘书没说完的话,立马咽了回去。
陈美如收到秘书拒绝的电话,懵了,这是结婚几年从没有的事,以前无论他是在开会,还是要去乡下视察工作,她一个电话,一句话,就能将人叫回,留下。
陈美如迅速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问道:“方才林建业那个乡下来的老婆,是不是打电话找林副书记了?”
她习惯了丈夫的秘书私用,所以丝毫没有掩饰自己对继子媳妇的厌恶。
秘书愣了,他是季书记介绍过来的,刚上班几天。
犹记得初初拿到林副书记的资料,给他震撼是三位烈士的生平事迹,就连刚刚牺牲的林建业,看上去功勋最低,其实……内部消息,他为之牺牲带回的图纸,其价值不可估量。
可是,这夫妻的操作是怎么回事?
一个以忙拒绝了林建业妻子的来电,一个张口乡下来的。
压了压心头的情绪,秘书平静道:“是,不过林副……”
“啪!”对面挂了电话。
秘书握着电话愣了愣,半晌,心中暗忖:这对夫妻,都喜欢听话听一半。
“苏梅!”挂断电话,陈美如冷然一笑,“我倒是小瞧你了!”
说罢,匆匆出了办公室,经过门外站着的小瑶时,脚步一顿,“帮我跟主任说一声,我有事,先走了。”
随之不等小瑶答应,“哒哒”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穿过走廓下了楼。
小瑶:“……”
“这女人……怎么,突然就变得风情万种了?”呆了呆,小瑶低喃道,“她要早有这份风情,不早红了吗?”
“呵呵……”一声低笑,从另一间办公室的门口传了过来。
小瑶回头:“红姐!”
红姐斜依在门框上,弹了弹指尖的烟,望着陈美如的背影,笑道:“知道她男人是谁吗?”
“谁?”
“市委的林副书记。”
“啊!”小瑶惊得张了张嘴,“刘英烈士的丈夫?”
“嗯,”红姐点了点头,随之意味深长道,“所以啊,她可不敢红。”
她在外面要不是如此低调,刘英的那些朋友、老部下,又岂会不停地给林成良搭□□,让他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
陈美如坐有轨电车到了市委,气冲冲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又停了下来。
不行,林建业刚牺牲,苏梅那个小贱人在电话里肯定没少跟老林提那小子,她这会儿踩着林建业两口子去闹,老头子心里能得劲。
那是他儿子,还是给他涨脸,刚刚牺牲在边疆的儿子!
他就是怪宠她,这会儿也容不得她往林建业两口子身上踩。
这般想着,陈美如脚步一拐去了邮局,叫了远房的堂妹陈莹出来。
“姐,”对于这个嫁得好的堂姐,陈莹跟家族里的其他小姐妹一样,羡慕、尊重里带了点小谄媚,“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陈美如伸手挽了下耳边的碎发,笑道:“路过这边,就过来看看你了。”
抬腕看了看表,陈美如又道:“中午了,正好附近有家起士林西餐厅,走,带你去尝尝他们家的几道招牌菜。”
起士林,是家俄式西餐厅,风格跟京市的老莫相似。
价格对于要养9个孩子和老家那一大家子的周长弓、陈莹夫妻来说,挺贵的。
陈莹有时偶尔路过,透过大大的玻璃窗,看着里面时髦得体的青年男女、归国华侨、一两个外国人,举着刀叉优雅地品尝着一道道精美的食物,时不时再端起手边的红酒、汽水,啜上一口,羡慕不已。
没想到自己也有踏入的一天,谢了谢堂姐,陈莹不由就想起了上次降职赔钱的事,虽然这钱陈美如已经双倍补给她,心里还是不得劲:“姐,我前天回军区,听我家老周说,苏梅去食堂帮工了。”
陈莹挽着陈美如的手走进起士林西餐厅,选了窗边的位置,落坐后幸灾乐祸道:“你说,她是不是想留在军区啊?”
食堂那么脏那么累的工作,她也要,啧!不愧是农村来的,背靠市委副书记,就这点眼光。
陈美如心下一紧,继而不动声色地在陈莹对面坐下,接过服务员手里的菜单,转手放在了陈莹面前:“想吃什么,自己点。”
陈莹翻开制作高档精美的菜单,扫了眼坠在每道菜后面的价格,咋了下舌,有点不敢下手。
陈美如缓缓一笑:“没事,尽管点,姐今个儿钱带得足。再说,好不容易来一次,他们的几道招牌还是要尝一尝的。”
说罢,陈美如头一转,对服务员吩咐道,“局蜗牛、淡奶油蘑菇汤、罐焖牛肉、红烩泥肠、冰激凌水果沙拉,各来两份。”
服务员点头记下,“夫人还要点些什么吗?”
“小莹,”陈美如笑道,“再点两道,还有喝的,你看喜欢哪样。”
陈莹一听陈美如报了一串菜名,忙把菜单合上了,“够了,够了,太多吃不完浪费。”
“那就再来两份熏鲑鱼,两瓶汽水。”陈美如道。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应了一声下去了。
“姐,”陈莹四下瞅了眼,小声道,“好贵呀!”
陈美如笑的更温柔了:“谁让你是我小妹呢。”
“哦,对了,你方才说苏梅想留在部队?”陈美如不解道,“林建业人都不在了,部队还能让她留下”
陈莹:“我问老周了,他说原则上是不可以的,不过要是司务长觉得她做的不错,同意她转正,她和孩子的户口就可以落在食堂那边。”
陈美如眉头一拧,“这怎么可以,要是人人都跟她一样,部队还不得乱套了。你可不能让你家老周犯错误,这个头不能开。”
“军烈家属是可以特殊照顾的,”陈莹感激地对陈美如笑了笑,“姐,你放心吧,苏袂留下,老周说不定还能受到嘉奖呢。”
陈美如心下咯噔一声,扯了扯唇强笑道:“当年林红军、林建业哪个不是放弃了特殊照顾,隐藏身份进入部队,一步步靠着自身实力拼上去的,苏梅这样……不是给他们哥俩抹黑吗?”
“就是因为这样,”陈莹道,“我听老周说,上面才会越发的想照顾她几分。”
陈美如脸一沉,有点装不下去。
陈莹见此不解道:“姐,你不是不愿意养那两个孩子,也不愿苏梅带着孩子住进家里吗?她这样以后就和两个孩子困在军区了,你怎么还不高兴?”
“你傻呀!”陈美如伸指狠狠地一点她的额头,“军区离这边才多远啊,休息放假还不是想来就来。”
“这倒也是,”陈莹点点头,“那姐,你是怎么想的?”
“趁着工作还没定下来,让周长弓赶紧把抚恤金给她,让带着孩子尽快滚回老家。”
“我家老周又不管抚恤金发放……”
陈美如眼一瞪:“他不会催催呀!”
“哦,那我这周休息了,回家跟他说。”
“不行,”陈美如道,“今天才周三,等你周日休息,还有四天,时间太长了。”部队办事效率快,有这四天时间,说不定苏梅的工作就落实了。
“你明天请假回去。”
陈莹心疼要扣的工资,当下就要拒绝,陈美如打开包,抽了两张大团结递过去。
陈莹嘿嘿一笑,伸手接住,宝贝地塞进包里,随之问道:“姐,我听老周说,林建业的抚恤金不少,按理姐夫应该也有一份,听你方才那话里的意思,是不准备要了?”
陈美如一怔,下意识地握住了左手腕的碧玉手镯,喉咙滚动了下,刚要说什么,转而想到秘室里刘英那些大箱小箱的嫁妆,遂故作大方道:“左不过三两千,再说她还有两个孩子要养……”
“不止呢,有四五千。”
陈美如:“……”
……
苏袂挂了电话出来,大胖已把早上她帮忙调整鸭蛋,来前已相继孵出十几只小鸭的事,跟司务长说了。
遂看到苏袂,司务长第一句就是:“苏同志,你什么时候能上班?”
“下午就可以。”苏袂道。
“那行,以后孵化小鸭的事就交给你了。等过几天,我再去周边的村子里寻摸些种蛋回来。苏同志,”司务长笑道,“日后咱军区的战士能不能经常吃上鸡蛋鸭蛋,就看你的了。”
“没问题。只是,”苏袂迟疑道,“抚恤金下来,我怕是不能再留在军区了。”
“你转正的事方才大胖已经跟我说了,”司务长笑道,“你回去写个申请,我给你办。”
苏袂双眸陡然一亮,下意识地双腿并拢,敬了个军礼:“谢谢司务长!”
超大声的。
“哈哈……”
大家感受到这份开心,一个个善意地哄笑了起来。
“好好干!”司务长笑着回了个军礼。
苏袂没觉不好意思,反而开心笑道:“是!”
有了苏袂的加入,孵化房的小鸭,当天就破壳而出了48只。
第二天,又再创新高,又破壳了98只。
大胖跟一众小战士兴奋地又背起竹筐去了趟沼泽地,这次不但捡了鸭蛋,还有野鸡蛋、鹌鹑蛋、鸽子蛋。
农垦食堂的孵化房忙的热火朝天,陈莹也包袱款款地从市里回来了。
说实话,留苏梅在军区,周长弓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安,遂听了妻子的话,翌日一早,晨训完,就去了趟后勤财务部。
“林建业的抚恤金,”财务部长抬头瞟了一眼周长弓,不解道,“不是赵副团长在跟进吗?”
“赵恪!”周长弓眉头一皱,疑惑道,“林建业又不是他的部下,他管这个做什么?”
“他们那次任务完成有一份特殊奖励,”事情过去了,左右也不需要再做什么保密措施,遂财务部长如实道,“参与任务现已回到工作岗位上的25人,自愿放弃了这分奖励,赵副团跟地方上商议后,根据牺牲和重伤人员的家庭情况,准备把这笔钱加进抚恤金和退伍、安家费里。”
“程序有些复杂,还要等几天。”
“25人全部自愿放弃!”周长弓吃惊道,“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