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奶奶走了,大家都不怎么伤心呢?好像,爸爸和大爷他们,也并没有觉得很难过的样子?”宋乔曦拉拉楚尽的衣袖,疑惑地问。
许是这几天哭过好几次,她一张口,嗓子哑了。
楚尽揉揉她的头发,去堂屋倒了一杯温水过来递给她。
看她喝下去半杯,楚尽蹲下身,平时她轻声说:“可能是因为,人走了就是走了。但是活着的人,生活还要继续,还有人在指望着他们,大人如果不控制情绪,表现出崩溃的样子,那孩子们怎么办呢?”
“......”宋乔曦想了想,好像是这个样子。
她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崩溃的样子,他们像是两座大山一样,总是沉沉稳稳的站在她身后。
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对他们来说是难事儿。
或许,是因为当了爸爸和妈妈,因为这一声称呼,因为有孩子在指望着他们,才让他们肩负起那份责任。
“曦曦,尽尽,院子里坐着冷,别吹了风。”妈妈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两条围巾,给两个孩子系在脖子上,“屋里坐着去,看看电视什么的,多喝点水。”
说完,宋妈妈急匆匆又去招待进门的客人。
妈妈才走没几分钟,宋爸爸也过来,给他俩人手里塞了一把坚果。
宋爸爸捏捏宋乔曦脸蛋,淡淡笑笑,“午饭还有一会儿,先吃点干果垫垫肚子,别怕啊,有爸爸在。”
之后,宋爸爸又拍拍楚尽的肩膀,“辛苦尽尽了,跟着你宋叔、乔姨跑了好几天,帮我照顾好曦曦。”
“嗯,宋叔叔你们忙,我陪着她。”楚尽点点头,沉稳地说。
爸爸妈妈这么忙,都还要惦记着他们。
那这个时候,宋乔曦觉得,自己能做的就是不给大人们添乱。
宋家老宅的角落,有一颗大槐树。
冬天的槐树枝丫光秃秃的,偶尔有几只小家雀落在上面,叽叽喳喳叫两声。
宋乔曦抬头,看了眼树上的麻雀,心里还是觉得像是少了一块儿似的,空落落的。
奶奶在世的时候对两个哥哥和她不偏不倚,一点都没有像有的老太太那样,重男轻女。
甚至宋家的奶奶和爷爷,都会更疼她这个唯一的小孙女一些。
两个老人记着她所有的喜好,知道小孙女喜欢吃一切酸甜口的菜,每次她来老宅,餐桌上都有糖醋排骨和咕咾肉;知道小孙女爱美,宋奶奶冬天总会学着杂志上的花样,给她织好看的毛线帽、手套;夏天在井水里冰好脆甜的李子、樱桃。
宋乔曦难过,她想奶奶。
想忍住眼泪不哭,可每次一想起奶奶的笑,看到放在堂屋中间奶奶的遗照,她还是好难过,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
忽然间,宋乔曦的手被一双温暖,带着微微潮湿的手包裹住。
垂眸,是楚尽握住了她的手。
“你还记得吗,我小的时候,孙爷爷告诉我,要记得我爸爸妈妈快乐的样子,因为爸爸妈妈只想看到孩子的笑脸。”楚尽顿了一下,仔细端详着宋乔曦哭肿了显得更大的眼睛,声音温柔。
他把手中两只冰凉的小手,握得更紧些,“宋奶奶肯定只愿意看到你们一家人是笑的,所以,宋叔叔和乔姨他们才不愿意哭吧?”
眼前的小姑娘,含着眼泪点点头。
她眼眶是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红的,一张惨白的小脸藏在白色绒绒的围巾里。
宋乔曦红润润的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费劲全身的力气,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声音很轻地说:“嗯,奶奶肯定愿意看我们笑。”
第86章 爸妈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宋奶奶下葬的前一天, 是正月十四。
因为一大早要出发去城郊的陵园,宋家人多,宋家兄弟仨就包了辆小巴车从老宅出发。
当天晚上, 宋乔曦和爸爸妈妈, 还有楚尽就都睡在宋家老宅。
第二天是二零零五年的正月十五,也是楚尽父母的忌日, 楚尽父母和宋家奶奶葬在一个陵园。
宋建国和乔琴随即多准备了花篮和一些祭品,之前都是每年清明节, 两口子会带着两个孩子去给楚尽父母扫墓。
现在难得去一趟, 想着第二天自家老太太那边忙完了, 再去看看楚尽的爸爸妈妈。
宋家老宅是老齐州的四合院格局, 从客房去卫生间要穿过院子,老宅子里的两个卫生间都不在屋里。
凌晨一点多, 宋乔曦觉得小腹涨涨的,被嘘嘘憋醒了。
这两天哭哑了嗓子,家里长辈和两个堂哥, 谁见了她都叨叨两句,让她多喝水。
楚尽更是水杯就没离过手, 动不动就一杯温水递到她嘴边, 想不喝都不行。
爸爸妈妈得空了, 也摁着她的头灌水, 今儿晚饭又喝了莲藕汤......
穿好衣服迷迷糊糊拖拉着鞋子去了卫生间, 每走一步, 宋乔曦就觉得自己像个灌了个七八分满的热水壶, 一走路直晃荡。
从卫生间出来,她看到堂屋的灯还亮着。
这会儿瞌睡早已醒了大半,小姑娘很轻的走到门外, 好奇这么晚了,是谁还没睡,诧异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爸爸的声音,没错。
可爸爸此时此刻,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小乔,我是没妈的孩子了,我没妈妈了......”爸爸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堂屋传出来。
宋乔曦楞在门外。
十五岁的女孩,站在老宅的屋檐下,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原来,爸爸在奶奶面前,也永远是孩子呀。
原来,爸爸也会难过,也会崩溃,只是在她面前一直强忍着不哭,还一直安慰自己。
原来,爸爸失去的不是她宋乔曦的奶奶,爸爸失去的,是他的妈妈......
爸爸妈妈对孩子来说,就算长大了不经常见面,只要知道他们都还在,就会有满满的动力去奋斗、拼搏。
他们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吱呦”一声门响,堂屋的门开了。
宋乔曦慌乱中摸了一把眼泪,看到妈妈手里拿着毛巾从堂屋走出来。
宋妈妈看到闺女也愣了一下,转身把堂屋的门关严实,也把宋爸爸的哭声关在了门里。
“怎么还没睡?”宋妈妈声音也有点哑,带着点责备的意思,可脸上挂着担心的神色,一把将闺女搂在怀里。
“刚才去卫生间了,爸爸没事吧?”宋乔曦蹭在妈妈怀里小声说,妈妈身上还带着屋里的热乎气儿,就算没有用香水,她身上拥有带着那股让人安心的香味。
“没事啊,你爸能有啥事,好着呢。”妈妈摸摸闺女的头发,故作轻松地回答。
“爸爸哭了?”宋乔曦在妈妈怀里探探头,往堂屋那边看。
宋妈妈揽着她肩膀就往客卧方向推,一边推一边说:“哭啥啊,你爸那是晚上吃咸了,嗓子疼咳痰呢,快回屋睡觉去,明天还要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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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的正月十五,早上吃过汤圆,宋家一大家子,还有一些来帮忙的表亲、宋老太太生前单位的老同事,宋老爷子的同事,二十几口子人,坐着小巴浩浩荡荡就出发了。
一路上小巴里放的,是奶奶生前最喜欢的歌。
“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
到了郊区陵园,宋奶奶的白事一切都很顺利。
因为一些宋奶奶、宋爷爷的老同事跟过来,爸爸妈妈他们也忙着打招,家里都是大孩子,没多管他们。
“爸爸,我先陪楚尽去看看他爸爸妈妈?”宋乔曦给奶奶献了花,站在一旁也无事可做,走过去和爸爸说了一声。
“嗯,你们先过去,我和你妈忙完这边,一会儿也过去。”宋爸爸点点头,看起来并不像强打精神的样子,让宋乔曦很难把眼前精神抖擞的爸爸,和昨晚失声痛哭的人联想到一起。
爸爸对楚尽招招手,示意他走近点,拍拍楚尽肩膀嘱咐道:“尽尽,你俩去看你爸爸妈妈的时候走慢点,都是下坡,注意脚下台阶。你看着曦曦点儿,别让她跑太快。”
“知道了,宋叔放心。”楚尽拾起放在旁边的花篮和酒,对宋建国说。
齐州郊区的这家陵园很大,建在一座山坡上,风景很好,四周种植了许多松柏树。
就是腿脚不好的人有点费劲儿,去哪儿都要爬好多层台阶,有的台阶坡度确实有点陡。
对于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爬几节台阶算不了什么。
宋乔曦和楚尽对这个陵园都很熟了,两个人轻车熟路从宋奶奶的山头来到楚尽父母的半山腰。
“一会儿你要陪楚叔叔喝一杯吗?”宋乔曦看看楚尽手里提的酒瓶子,蹦跳着下了两节台阶,歪头问他。
楚尽摇摇头,伸出手皱着眉头和她说:“我不喝酒,你小心点,能不跳着走吗?楼梯陡,万一摔着怎么办?”
宋乔曦抓住他的胳膊,听话地没再跳.
一抬眼,看到不远处,楚尽父母的墓碑前站了两个人。
“楚尽,还有别人来看楚叔叔和孙阿姨?”她抬手指给楚尽看。
宋乔曦眯了眯眼睛,上初三了,看书看得多让她有点假性近视,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有点眼熟。
两个人都身材高大,都着一身黑,一个人还带着黑色的礼帽。
带黑色礼帽的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他像是站不稳似的侧了一下身子,身边的人扶了他一下。
宋乔曦看清楚了,拉住楚尽的胳膊,“好像,好像是楚爷爷和明哲叔叔?好奇怪,他们怎么会在齐州......”
楚尽的身子明显僵了一下,一言不发地看着父母墓碑前站立着的两个人。
他们俩已经一年多没见过楚老爷子了。
去年暑假的时候,宋家两口子给俩孩子报名参加了外国语学校组织的海外游学,去了加拿大温哥华上了一个半月的Summer School,在北京也没待几天,休整一下就回齐州开学上初三了。
就算住得那么近,当时楚老爷子也没主动提出见孩子,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楚尽后来听宋叔叔和他说过,楚佑何自己做出承诺,如果调查不清楚自己父亲和母亲车祸的真相,不会来见他。
楚老爷子也确实言而有信,这一年多来,没有来打扰过楚尽的生活。
只和宋建国、乔琴偶尔通电话,从宋家两口子的口中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沟通一下楚成敏和孙秋雨车祸的调查进度。
在齐州的家里,宋乔曦经常能收到从北京邮寄过来的礼物,她知道这些礼物是楚老爷子送来的。
礼物总是双份的,只要有楚尽的,就有她的。
只不过,每份礼物她都先拿给爸爸妈妈看,如果是贵重的,就交给妈妈处理,一般都是等爸爸抽空回齐州的时候再带回北京,委托物业管家送还给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