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妍音醒来时,窗外是簌簌雪落声。
殿内炭火暖着,她翻身竟见枕边多了个软枕,有些愕然。
陈眉递给她温水漱口,身后宫女捧着痰盂。
庄妍音后知后觉:“昨晚我哥哥来过?”她肩颈与脑袋都酸胀,酒后的事一切都不记得。
陈眉道:“何止来过,皇上在这里睡的,五更天便起来去上了早朝。”
庄妍音太阳穴突突跳,撑着疼痛的额头:“大齐早朝这么早吗。”但是要问的明明不是这句。
她垂眸扒拉开衣襟,没有痕迹。掀起衾被,床单上也无痕迹。
陈眉道:“昨夜您喝醉了,要皇上作陪,奴婢也没有办法。”
她磕磕绊绊:“我们可曾做过什么?”
“皇上走后奴婢便进来侍奉您,该是不曾有过冒犯。”
庄妍音松了口气,又想到:“我醉得厉害吗,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吧?”
然而卫封昨夜屏退了宫人,陈眉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庄妍音有些懊恼,怕她说了不该说的话。
她的秘密可太多了。
“奴婢侍奉您梳洗吧,今日您还要去右相府。”
庄妍音刚下床,闻言一僵,待坐到镜前,她望着镜中奢美金屋,这里是齐皇宫。
“不去了。”
陈眉微怔,没有多言,安静为她梳头。
庄妍音道:“你可会怪罪我?”
陈眉手顿了片刻,依旧埋首为她梳头:“不会,您,不容易。”
这一句话莫名就让庄妍音眼眶浮起雾气,她做的事情一向不瞒着陈眉,陈眉知道她想做什么。她双肩发抖,想起庄振羡便觉愧疚,忍着不想太伤感。
陈眉叹了口气,凝望镜中的她:“从前的公主十分快乐,如今到了齐国,明明该与喜欢的人继续快乐的,却又要时刻记得自己是周国的公主。公主,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吧,总要背负一个身份过下去,不要怕别人如何议论您。还有,奴婢早上比您都还紧张,见到床单没有异样,内心也感动于皇上对您的珍视。”
庄妍音没有沉溺在这样的气氛里太久,伤春悲秋不是她的性格,她照例给庄振羡与沈氏去了封闲聊的家书,便开始着手做正事。
偏殿被她腾出来,里头放了炭火升温,让宫人搬来许多土壤,又用油纸做了保温箱。
带来的那些种子,除了花苗被提前种植,别的种子还没有大齐司农官来向庄妍音打听,他们并不看好。
庄妍音传授宫女种植办法,与她们一起亲自动手种下辣椒与土豆。
香螺好奇:“公主,辣是何滋味?”
“初尝会觉舌上刺痛,也会麻木。但那不叫刺痛,那就是辣。大齐春冬雨水繁多,湖泊也众多,这里湿润,常起大雾,实则多吃辣可助排泄湿气。”庄妍音笑道,“我那还有一罐,今日都给你们尝尝吧。”
香螺忙言不敢,见她袖摆沾到泥上,忙来为她束袖。
“不必了,把土豆埋进去,忙完我换身就行了。”
待种完这些,庄妍音拍拍手上泥土起身,嘱咐宫人按时浇水与添炭,才转身回去。
她就不信到时候拿出这些新鲜的东西后,司农署不来求她。
回宫又沐浴一番,青杏在外请示她可要去丙坤殿用午膳。
“皇上说他今日有些忙,午时不得空过来,您可以前去丙坤殿用膳。”
“那就让皇上先忙吧。”
庄妍音没有去,吩咐香螺去准备些食材,午膳后小憩了会儿,酒精作祟,脑中还涨痛。
待她醒来后便着手去小厨房做青梅糖,昨日季容说,卫封一直舍不得吃那最后的两颗糖,而她也好像很久没有再动手做这些了。
没有让宫女插手,她全都自己熬糖浆,晾凉揉成糖丸,放在锦囊里去了丙坤殿。
廊下宫人朝她行礼,还有昨日季容的护卫高海也在,朝她恭敬见礼。
福轲从殿中出来,笑道:“公主来了,里面请。”
“皇上在召见大臣?”
“是季将军,皇上有吩咐,今日您来都可以进来。”
庄妍音疑惑眨了眨眼,卫封怎么知道她今日一定会来?
哦,她昨夜才跟他一起睡的,他应该也知道她会疑惑自己酒后可有说什么胡话吧。
季容身着武官朝服,朝庄妍音行礼:“见过长音公主。”
“季将军不用多礼。”
再见卫封,庄妍音倒是想不起来昨夜见他是什么样子,他端坐在龙椅上,宽肩伟岸,身形修长挺拔。察觉到她犹豫要不要在人前向他行礼,薄唇轻轻扬起,道了声“过来”。
庄妍音径直迈上汉白玉石阶。
卫封并不避讳季容,拉着她坐到了龙椅上。
当着人前,庄妍音不敢放肆,靠着扶手那侧坐,也不敢贴他太近。
卫封凝眸望她时,唇角始终笑意温和。待抬首看向季容,他面上笑意顷刻收敛,已是帝王贯有的森严。
“继续派人顺着这条线索查,若遇楚军,勿要声张,先探得巢穴。你下去吧。”
“臣领旨。”季容挑了挑眉,“但长音公主手上似乎拿了好东西啊。”
卫封握住庄妍音的手,她小手上宝贝似的捏着一个锦袋,他知晓这种鼓鼓的锦囊通常都是她拿来放好吃的,以前常装青梅糖丸。她心思灵巧,在里头缝着油纸,这样吃食不会沾上锦囊上的线絮,又还易存放。
然而这糖卫封不想给别人尝。
他淡声道:“你去忙吧。”
季容脸皮厚,仍不见走:“这种锦囊瞧着眼熟,嘿——”他瞥见陈眉腰间也有一个,忙近前来,却见陈眉眼疾手快地转过身,护住了腰间锦囊。
季容:“你也有,给我看看嘛!这是不是以前那糖丸!”
“这是公主之物,奴婢贴身带着,季将军冒抢公主之物,该是于理不合吧。”陈眉秀眉紧蹙,也不料堂堂将军会这般顽劣放肆。
卫封:“季容——”
“你给季将军吧。”庄妍音示意陈眉,“我们再做。”
“公主,这是您留给自己吃的。”见庄妍音仍笑着示意她拿给季容,陈眉无法,只得解下这袋糖,忍着心头怒气,毕恭毕敬呈给季容。
季容笑嘻嘻接过,拆开一瞧:“原来这才是新鲜的梅子糖!”他朝卫封与庄妍音行了礼告退,经过陈眉身边,颇为得意地挑起浓眉。
…
庄妍音吩咐陈眉与香螺:“你们先下去吧。”
待她们离开殿中,她取出一颗糖丸喂到卫封唇边。
卫封咬下,却一同咬住了她手指。
指尖湿润,带着些柔软烫滑,她如过电,愣得眨了眨眼,倏地收回手,在袖间衣衫上擦。
耳边响起卫封的低笑声。
殿上侍立的宫人更埋下了头,福轲候在一旁,躬身将宫人带了下去。
卫封:“我许久未曾吃过青梅糖了,这是特地为我做的吗?”
“嗯。”
“为何想起为我做了?”
“季将军说你在战场舍不得吃……咦?”庄妍音偏过头冥想,怎么这句话有些耳熟,她昨晚说过了?
迎着卫封含笑的眼,她问:“哥哥,你昨夜同我睡的吗?”
卫封颔首。
她脸颊有些发烫,又问:“那我昨夜可有说胡话?”
“没说什么。”
“哦。”庄妍音呼出口气,捻起一颗糖喂给自己。
“酉时我在兰章殿设宴三品以上文臣与家眷,你徐大哥与宋大哥会在,可要与我同去?”
庄妍音微怔,趴在御案上翻过手边一本典籍:“我就不去了。”
卫封未再劝,任她百无聊赖般翻书,听着书页声,握住了她的手。
“齐国的字会认多少?”
“寻常的字都认得,笔画多的还不想认。”
很早之前的天下还是三国鼎立,便有三种不同文字,周与齐的字并不相通,庄妍音虽然很早便一直在学这三种文字,但也还没有全部认完。
“为兄教你。”
卫封说到教学,下意识还是自称“为兄”。
庄妍音喜欢他这种称呼,像回到那些时候,他们之间没有齐国与周国,只有诗酒厚肉,只有梨花树下的小童与少年。她不自觉弯起唇角,被卫封揽到膝上。
他心无杂念,铺开干净宣纸,大掌握住她手,一笔一划教得专注。
她学得也快,很快便能自己写全。她狡黠轻笑,重新铺开一张纸,写下卫封的名字。
一笔一划,娟婉端正。
庄妍音自卫封怀中昂起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好看吗?”
“嗯。”
她放下笔,想到什么,目中促黠精光流转,皓腕揽在卫封颈项,扭转轻柔腰肢,像书中妩媚祸国的妖女,粉腻桃腮娇媚含春。
“皇上教了我写字,那几本奏疏都不看了么?”
她媚眼如丝,隔他太近,卫封鼻尖触碰到她鼻尖,欲倾近却见她又退一些,始终与他若即若离,欲迎还拒。
他喉头滚动,低沉应一声。
庄妍音扬起娇俏眼尾,美目里春水盈溢:“皇上不是勤政爱民嘛。”像柳淑妃教的,她翘起兰花指抚.弄他衣襟龙纹,红唇宛转湿喘,“皇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