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岐州本地不少士子心里也有些发虚。主要是这几年岐州的会试情况实在有点惨,考中进士的比例,在九州中都是倒数。
客观现实就是这么残忍, 岐州士子们也想像虞衡当年那样拳打京城天才, 脚踢江南才子,毫无疑问的同代中第一人。奈何他们本身的实力不允许, 菜鸡知道自己的菜, 一想到那个场面就觉得窒息,压力之下赶紧疯狂背书,想着多记点东西, 免得给岐州丢人。
当然, 有菜鸡,就有学霸。岐州再怎么说也是一个州, 天下九州,岐州就是其中之一。哪怕整体水平不如其他州,岐州境内这么多人,人才还是有的。认真来说,以现在科举考试的难度, 能考中举人的,都是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人才。就算岐州的整体教育质量不如其他州,学霸还是有的。
于是,在外敌的压力之下,素来不怎么和谐的两个士子集团竟然握手言和了。学霸们还自动自发地为学渣们补课,学渣们天分不如学霸,但也坚信勤能补拙,每天晚上,蜡烛都要燃到半夜才熄,不可谓不努力。
后来,虞衡跑来给他们上算学课。这堂课对他们而言,既陌生又熟悉。
科考要求士子们每门功课都要会一点,还有专门的算学科,只不过主流还是进士科,以四书五经等一众儒家经典为主,考试时偶尔会出现算学题,但占比不大,几乎可以忽略。
这也就意味着,在算学这门课上,所有士子的基础基本都是差不多的。
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无所谓学霸与学渣,认真听课就完事儿了。
尤其是虞衡这人还挺有责任心,对于他自己学习的事儿,拖点时间也无妨。但对于教别人,虞衡还是颇为些教师的职业道德,提前许久就开始备课,不但备教材,还要备学生。课还没上,教材分析和学情分析就写了好几大张纸。准备充分后,虞衡还写了个详案,在系统空间试讲了一遍,把所有流程都过了一遍,当初教太子时都没这么严肃过。
那会儿他就是个陪玩的,有太子太傅和太子太师盯着太子的课业,也轮不到他这个愣头青指点江山。
这会儿要给士子们上课,虞衡还真就生出了几分为人师表的责任感来了。
算学一门,那真是无穷无尽,各种算法理论越学越懵逼,越学越怀疑自己的智商。有些不善此道的学霸听着都有些犯糊涂,也有些平时成绩不太好的士子,听了虞衡的课之后就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别人解题如便秘,他们却思路如泉涌,下笔若有神,甚至有更变态的,还觉得这种难度的题做得不过瘾,主动要求虞衡再来几道难题加加餐。
其他被各种绕来绕去的难题折磨成二傻子的士子:这说的是人话吗?
就尼玛离谱!
向虞衡提出这个离谱要求的士子在州学中并不起眼,相貌成绩都平平无奇,存在感也不强,就是那种特别容易让老师忽略掉的省心中等生。
整个州学的士子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家伙,竟然在算学一道上这么有天分,还入了刺史大人的眼。
看看刺史对他和颜悦色的态度,众人就忍不住想要化身柠檬精。那可是连中六元的刺史大人啊,能得他的青眼,就算不能被他收为弟子,得他指点几句都能让他们受用不尽了。张平到底哪来的这么好命?!
这是所有州学士子的心声。
不过张平为人老实,也不在意旁人对他的酸,有人来请教他,他也不藏私,没人理他他就埋头做题,仿佛发现了新天地一样,沉迷在数学的美妙之中不可自拔,为此废寝忘食,一副走火入魔的架势。
其他人本来还挺不服气的,要是出风头的是以往那几个公认的学霸也就算了,反正人家实力够硬。但你一个平平无奇的菜鸡,凭什么大出风头呢?除了算学外,正经的旬考,张平的排名还是中不溜秋,这就很难服众了。
其他士子本来想为难张平一回,结果一看张平这拼命的架势,心里也服了。行吧,就凭他这架势,也该他学得好。
还是这小子走狗屎运,于进士科而言,算学上有点天赋并不是什么优势,不过张平运道好,碰上了虞衡,充分挖掘出了张平的潜力。
现在,张平做的题,难度和其他人已经不是一个等级的了。其他人的题目还算是基础题,到了张平这儿,那题目,每个字单独拆开都认识,合在一起就不知道说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和天书的区别就是一个有字一个没字,都看不懂。要不是刺史大人教他们算学,他们还真没发现张平竟然还有这本事。这么说起来,张平得遇刺史大人,堪称是一匹特殊的千里马遇到了伯乐了。
就连虞衡都没想到,州学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被进士科耽误了的数学天才。
是的,张平是毋庸置疑的数学天才。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受到了老天爷的格外优待,出生时就被点亮了某个方面的技能。比如钱铎就特别会做买卖,景隆帝就特别会用人,胡尚书算账一把好手,秦首辅处理庶务游刃有余。张平的天赋点就点在数学上了。
他学习数学的进度,就连虞衡都要感叹一声厉害。
别人还在研究怎么做题的时候,张平已经构建出了一套数学思维,虽然起步晚了,但因为已经成年,思维成熟又有定力,学起来竟然也是一日千里,让人惊叹。
虞衡都忍不住感慨:科举取士的方式还是太单一了,这世上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像张平这样,自身才能被埋没了的人。
【体制问题。学而优则仕,当大官,实权在握才是读书人的毕生追求。张平确实在数学方面有天赋,但你摸着良心说,让他当官,处理庶务,他能做得比其他人更好吗?】
还真不一定,虞衡想着张平一贯的表现,只埋头做题,不会刻意去结交朋友,兴头上来后可以一气刷上好几道题,就算题目太难愁得直揪头发,也乐在其中。这样的人,适合当学者,却不太适合从政。
奈何现在是学而优则仕,算学还不怎么被重视,他想当个算学学者,并不能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想来他的家人也不会同意吧,不然的话,以张平表现出来的算学天分来看,他当初报算学科,优势更大。
张平自己倒是学得听开心的,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上算学课,然后开始刷题刷题再刷题,只觉得人生最快乐的事莫过于解题,这种一步一步思索探得真知的过程,其中的美妙乐趣,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虞衡也很看好张平,这人不骄不躁稳扎稳打,良善宽和,品行也端正,对真理执着,有些认死理。审计工作就需要这样的人才,保持本心最重要。
岐州这边上着课,外地士子也陆陆续续地到达了岐州城。州城还是以前的老城区,虞衡再阔气也就只能修几条路,不可能来个城区改造,那胡尚书真的要上吊,昭宁帝也不会允许。
但同样一座城市,规划好了,呈现出来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以前的岐州城,没什么规划,摆摊的到处都是,这里搭个棚子,那里放几张凳子,杂乱无章。
虞衡上任后,在搞建设的同时,把市容市貌也一并抓了一下。
现在,岐州城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各色摊位整洁有序。领头的外地士子见状,当即抚掌大笑,目露崇拜之色,又开始吹自己的偶像,“由小见大,岐州城整洁有序至此,可见嘉国公治理有方。”
我偶像,就是这么棒!
一旁摆了茶水摊的百姓听了,立即乐道:“那可不,起初国公爷让我们收拾齐整,还不许我们随便在路边摆摊,我们本来还有些不乐意来着。现在这么一安排,街上干净又清爽,瞧着整个州城都敞亮开阔了不少。”
领头的士子听别人吹他偶像,心里更高兴,笑眯眯地向摊主打听,“不知国公爷近来在忙些什么?”
要是不忙的话,能不能让他做个梦,找机会见见偶像呢?
这士子也就是随口一问,却不料茶水摊摊主还真知道,“现在国公爷在州学教士子们念书呢,多好的父母官啊,以往那些父母官,都没这么干过!”
这位领头士子听了后,当场酸成柠檬:你们这帮菜鸡,何德何能竟然能被我偶像亲自教导!拔剑吧,大家来比上一比,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资格受我偶像的教导!
中二少年加脑残粉就是这么可怕,如果还加上一个脑子特别聪明的属性,那难搞程度立即翻倍,搞出来的事情也越轰动。
这位中二少年名为江澜,江弈然的本家族弟,念书一把好手,天分还在江弈然之上。最遗憾的就是自己年纪太小,不能亲眼目睹当年虞衡一人挑穿思源书院的英姿,还日常嫌弃他族兄不务正业,这么严谨的时候竟然还在青楼待着。那地儿有什么好,温柔乡只会影响他追逐偶像脚步的速度!
江澜是真的有天分,江南一代本就文风兴盛,能在江南一代才名远播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别看江澜内心戏中二的一批,学问真不差,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举人,还刷新了他族兄成为举人的记录,就比虞衡中举时年纪大那么一点点。
岐州士子中,能和江澜正面交锋而不落下风的,基本没有。
江澜给有名的岐州士子都下了帖子,邀他们在酒楼一聚,而后一对多,接连挑了对方五个人。
岐州士子这边,脸面是真挂不住了。
结果江澜这货更气了,我偶像那是要干大事的人,教的就是你们这帮菜鸡?那不是在浪费我偶像的时间吗?
越想越气的江澜腮帮子都气鼓了,怒拍桌子,气急之下没掌握好力道,差点痛到飙泪,强忍着泪水稳住了自己的形象,咬牙切齿道:“嘉国公不是教了你们许久吗?你们就学成这样子?对得起嘉国公吗?”
岐州士子一见这小子的委屈样也来气了:明明是你把我们按在地上摩擦,怎么还搞得像我们欺负了你一样?小小年纪就这么心机,过分了啊!
领头的当即一指张平,“你去,让那小子好好见识一下,什么叫做来自算学的毒打!”
不给你点苦头尝尝,你还真以为自己能上天啊!
有能耐,你也像张平一样,变态到把刷算学题当乐趣啊!
第123章
对于一些人来说, 数学这门学科生下来就是为了折磨人存在的。当然也有很多像张平这样的天赋异禀的大佬,学起数学来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那真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江澜太嚣张, 岐州士子想给对方一个打击, 想让对方明白一下什么叫做社会的毒打,于是就派了张平这位平平无奇的大佬上了场。
江澜原以为张平是岐州士子藏起来的杀手锏, 神色也凝重了几分, 正想一扬下巴说甭管比试什么,尽管放马过来。
而后,江澜就听见张平慢悠悠地开口道:“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 问雉兔各几何?”
这是《算经》中的原题, 江澜一听就觉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只觉得眼前出现了无数只鸡和兔子在一通乱叫。之后就是懵圈, 啥玩意儿, 好好的四书五经书法丹青和吟诗作赋不比,来比算学?
江澜还真是头一回碰上这样奇葩的比试场景,正想抗议对方不按套路出题, 哪有读书人比试比算学的?就离谱!
然而, 这一回,江澜又慢了一步。张平出完题后, 大脑才开始正常运转,突然想起来好像还要向对方打个招呼来着。于是,张平想了想,便对江澜点头道:“刺史大人近来在教我们算学,我四书五经都学得平平, 只有算学还算是能入刺史大人的眼,便厚颜同你比一回算学吧。”
江澜本来想说你给小爷滚蛋,超纲的题小爷不做,就不上你的鬼当!结果一听张平这补充,江澜瞬间就来劲儿了,偶像亲自教的算学啊,那必须得比,还得好好比!就这么一帮菜鸡,多委屈偶像啊。就该让偶像看看,这世上还有其他天分更好的读书人,收学生的标准别卡得那么死,适当放宽一下要求,我们都可以啊!
教菜鸡,那多浪费偶像的才华!
脑残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完全无视了虞衡身为岐州父母官,有着兴教化的责任。
但不得不说,江澜的实力是真的能打,他还真做过这题目。
说起来,这还是当初江弈然造的孽。
江澜这人打小就臭屁,没人夸他,他的尾巴都能翘上天。那会儿江弈然风头正盛,小屁孩自然而然地以优秀的兄长为榜样,见天嚷嚷着要超越江弈然,还天天缠着江弈然问东问西。
江弈然那会儿正是刚去青楼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时候,哪有闲心搭理这么个臭屁小孩,随手就扔了道题给江澜,让他做出来后再来烦自己。
那道题,就是《算经》上的雉兔同笼题。
可怜当初还是小学生年纪的江澜纠结了许久,愣是找不着办法求解,后来一怒之下用了笨办法,攥着笔刷刷刷画了无数只鸡和兔子,一个一个数往里代,代入完后再分别数一数它们的头和脚。那些天,江澜晚上做梦,梦里都是一堆兔子和鸡,兔子满地蹦,鸡喔喔喔打鸣,他自己在梦中都没闲着,食指点点,还在数鸡和兔的头和脚。
可以说是非常拼了。
就这样,江澜硬生生代出了正确答案,也因为答案是由他自己一步一步代出来的,江澜对这道雉兔同笼题印象十分深刻,虽然已经过了十年的时间,现在听到张平出题,还是条件反射性地想到了他当年画的那么多的鸡和图,顿时脱口而出,“雉二十三只,兔十二只。”
这下子,换做岐州士子这边惊呆了:不会吧,这小子竟然算学也十分厉害?那老天爷未免也太偏心了吧?
先是有个国公爷,现在又冒出个江澜,那可太打击人了!
张平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看了江澜一眼,江澜莫名有种对方心情挺不错的感觉,更觉得糊涂,这人什么毛病,比试途中还为对手感到高兴?
更加心疼偶像了,这都碰上了一帮什么菜鸡学生。
张平不知道江澜又在心里吐槽了一回他,还特有钻研精神地问江澜,“你算得这么快,是有什么解题妙招吗?”
虞衡给士子们上课时,时不时就会有解题骚操作,搞得张平他们现在一个个脑洞大开,做完一道题就忍不住思索,这题能不能有更骚的解法。见江澜答得这么快,张平还以为他有其他妙招,便直接问了出来,就算江澜早就看了《算经》,现在只是报答案,张平也想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解题的。
江澜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以他的自尊心,当然不会自爆黑历史,但后来他逮着他族兄后,他族兄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江澜还真没有真正系统的解题思路。
不过,江澜也很机智,当场反问张平,“我已经算了出来,不若你来说说你是怎么求解的?”
张平这种实心眼哪里是江澜的对手,正想开口,就看到领头的疯狂在给他使眼色。
张平见状,略微一顿,机智地改了口,说了一种虞衡讲的更有趣的方法,“假设鸡兔训练有素,人吹一声口哨就抬起一只脚。吹第一声口哨,还有四十八只脚,吹第二声口哨,就剩二十四只脚。这时候鸡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这二十四只脚都是兔子的。每只兔子已经抬了两只脚,还有两只脚立在地上,也就是十二只兔子。那鸡便是二十三只。”
听完全程的江澜:???你们解题都这么大胆的吗?还能有这种操作?
张平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大人说的趣味解题法。”
原来是偶像说的啊,那没事了。江澜双标得明明白白,还追问张平,“那应该还有正经点的解题方法吧?”
张平点头,拿过笔向江澜科普什么是方程。
江澜边听边点头,张平这个临时老师也很有成就感,讲起来也收不住,讲完一元一次方程,又开始给江澜二元一次方程和一元二次方程,一路讲到简单的三角函数。
岐州士子瞬间又回想起当初被算学支配的恐惧,现在张平讲的还算是简单的东西,但他们刚接触的时候确实被折腾得不轻。
再一看江澜,嚯,好家伙,人家听得津津有味,不仅不觉得题目晦涩难懂愁秃头,甚至还觉得十分有趣,眼神亮晶晶地盯着张平,满眼都是期待的光芒,还一个劲儿地催他,“就这些?还有吗?再多讲点,真有意思!”
卧槽,这是又来了一个变态?
两边的士子都很懵逼,看着相谈甚欢的张平和江澜都是一脸恍惚,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刚刚在干嘛?怎么他们突然就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了?
岐州士子还好些,好歹都是上过虞衡的课的,就算于数学这方面是真没什么天赋,张平一开始讲的那些,他们还是明白的。但外地士子就不一样了,看着聊得正起劲的江澜和张平,不少人都开始怀疑人生了。他们说的是大宣官话吧?怎么每个字他们都知道,合在一起就听不明白在说些什么了呢?还什么“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象限又是个什么鬼东西?完全听不懂啊!
江澜你个王八蛋,大家都是没听过这些词语的人,你什么时候偷偷补了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