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帮蠢货一比,能从匪徒手中脱身,还能找到江南官场腐败的决定性证据的我儿子,那可太聪明了!
虞启昌在心里又夸了儿子一波,带上弓箭开了府衙大门,无视所有思源书院学生不满的声音,弯弓,搭箭,在所有人震惊又畏惧的眼神中一箭射出,一人应声倒地,学生们惊慌四散,周围空出一片,有人仔细一看,惊讶道:“向管家?”
虞启昌上前几步,一脚踩在向管家的胸上,让他不得动弹,冷声道:“向氏的人?这时候还想兴风作浪,打量本侯的刀不会杀人吗?”
说完,虞启昌带着杀气的眼神四下一扫,破口大骂,“亏你们还是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被人煽动几句就来闹事,你们脖子上长的脑袋是为了凑身高的吗?用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要不是有确凿的证据,我吃饱了撑的到处抓人?”
虞衡在一旁看得心潮澎湃,他爹这一下可太帅了,恨不得为他爹摇旗呐喊,这帮不长脑子的家伙,就该好好被训一顿!
被人指着鼻子骂蠢货,思源书院的学生哪受得了这委屈,当即闹起来,“就算侯爷位高权重,但向夫子在江南传道受业多年,一直饱受称赞,并不曾踏入官场。官场的龌龊,和向夫子何干?”
虞启昌心说向齐这王八蛋可真能耐,竟然能教出这么一帮棒槌,好歹都分不清。
正在虞启昌准备发脾气之间,一道声音坚定地响起,“向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作恶多端,活该有此报!”
思源书院的学生循声望去,只见一身形瘦削的少年踏着坚定的步伐而来,面色苍白,似有病容,眼中却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既要烧掉别人,也会烧毁自己。
有人认出了他,失声喊道:“严丹枫?你这个狼心狗肺,不尊恩师气死生母的畜生,有什么脸面辱骂夫子?”
江弈然神色怔忡,低低唤了一声,“严师兄?”
严丹枫充耳不闻,缓缓走到虞启昌面前跪下,这一段路很短,严丹枫却觉得自己很辛苦,母亲受辱而亡的痛苦,背负莫须有罪名的绝望,申冤无门的不甘和愤怒,在此刻终于都得以平息。严丹枫一步一步走到虞启昌面前,郑重跪下,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草民严丹枫,有冤情要禀。”
这一声冤,隔了三年五个月又十二天,一千两百多个日夜的时光,终于得以昭告天下。
虞启昌将人扶起,转身进了衙门正殿,“升堂。”
在大牢中相聚一堂的廖兴平等人正在互相指责,所有人的愤怒都落在了丢了账本的向齐身上。已经成为阶下囚的梁继先等人心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纷纷在向齐身上发泄怒火,要不是把他们关在不同的牢房中,向齐这会儿估计要被愤怒的江南官员撕成碎片。
到了这个时候,向齐也脱去了目下无尘的那层伪装,恶狠狠道:“现在骂我又有什么用?虞启昌动作那么快就把你们全抓进来,难道你们还没想明白,账本,就是被虞衡那混账东西给拿走的。说我办事不谨慎,梁继先你呢?几个大活人住在你府上,你都没发现任何问题?要说蠢,谁比得多你们这帮蠢货!”
向齐自暴自弃之下,以一己之力拉满了梁继先等官员的仇恨,忽而听到外头有人喊一句,“把向齐带走,有人状告他杀人,侯爷正要审案!”
向齐一愣,而后微微一笑,眼中带了莫名的兴奋和疯狂,缓缓整理好自己的衣裳,又成了以往那个有着谪仙风采的向夫子。
到了公堂,见到严丹枫后,向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还能从容地向严丹枫打招呼,“我一猜就是你,许久不见,想必这几年你没过过什么舒心日子吧,每晚都想着你母亲死不瞑目的样子,很难入睡吧?”
严丹枫额间手背青筋暴起,正要发怒,衙役已经一板子狠狠打在向齐腿上,直接把他打趴在地,“废什么话,公堂之上,肃静!”
虞启昌锐利的眼神盯着向齐,威严问道:“向齐,严丹枫状告你杀害他的母亲,你可认罪?”
出乎严丹枫的意料,向齐认罪认得十分爽快,似是想到了什么愉悦之事一样,脸上还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含笑道:“没错,他的母亲,是我杀的。那可真是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为了儿子什么都愿意做。有这么个母亲,你真幸运。”
严丹枫咬牙,“所以你要毁了我?”
“是啊,你拥有的东西,让我非常不痛快。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能那样幸福,凭什么呢?”
严丹枫愤怒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了下来,慢慢朝着向齐的方向挪动,冷声问他,“就因为见不得我过得幸福快乐,所以你要毁了我娘,再毁了我?”
“你不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看看,你现在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这双跌入地狱的眼眸,多漂……”
话还没说完,向齐脸上的笑便僵在嘴角,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插着一柄匕首,再往上一看,是严丹枫冷漠憎恶又愤怒到极致的眼神。
向齐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一抹笑意,缓缓倒了下去。
围观的学生们身形摇摇欲坠,面色苍白,感觉整个人的信仰都崩塌了,完全不敢相信他们心中敬重的夫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江弈然脸色怔怔,看了看疯狂的严丹枫,再看看倒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向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衙役则一把按住严丹枫,勃然大怒,“大胆,竟敢在公堂之上公然行凶!”
严丹枫畅快大笑,“行凶又如何?我等这天,已经等了三年多了,能够手刃仇人,我不后悔!”
严丹枫被关入另一个牢房,虞衡心情复杂,忍不住问他,“你早就存了死志是不是?”
严丹枫一改往日的阴郁之色,整个人都明媚了起来,虞衡似乎从他身上看出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无忧少年的模样,心中更为唏嘘,只觉得喉咙哽了什么东西,半晌才低低地道:“向齐受贿杀人罪行确凿,你不必亲自动手,他便能得到该有的报应。”
“我知道你想留我一命。”严丹枫神情温柔地看着虞衡,眼中泪光闪烁,脸上却带了释然的笑意,“可是,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一心对未来抱有美好期盼的严丹枫了。从我杀了第一个人开始,我就已经管不住心中的恶念。我做山匪,杀人,劣迹斑斑,以往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现在冷静下来后,我却想明白了,别人的罪行并不是我杀人的借口,若是人人都像我一样,朝廷的律法便会成为一道笑话。我本以为律法已经不可信,但侯爷和你们让我明白,律法还是公证的,只是我碰上了一帮披着人皮的恶鬼,然后自己也变成了恶鬼。
我本就该叛死刑,和叛军一同作乱,杀功名在身的读书人,都是大罪。你若是执意救我,只会让侯爷为难。也要让我的死警醒世人,报仇也该选择正确的办法。”
虞衡忽而捂脸,泪水不断往下落,哽咽道:“对不起。”
严丹枫抹了一把泪,笑道:“我可是绑了你,差点要了你的命的匪徒,有什么好哭的?真要同情我,把我和我娘葬在一块儿吧,下辈子我继续做他的儿子,好好孝敬她。”
下辈子,一开始就碰上靖安侯父子这样的好人就好了。
虞衡泣不成声。
虞启昌办事雷厉风行,证据确凿的全都依律处置,给江南官场来了一场大清洗,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砍头的砍头。
严丹枫行刑这天,日头极好,严丹枫在人头攒动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虞衡含泪的双眼,不由满足一笑,他这辈子,前有娘亲的关爱,后来手中鲜血淋漓,还能有人为他哭上一场,也不算掰白来。
刀光粼粼,晃花了严丹枫的眼,最后,严丹枫脑海中唯一的想法便是,下辈子,能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就好了。
可是,什么才是更好的世界呢?
虞衡替严丹枫收了尸,按照他的吩咐,将他葬在他母亲旁边。
在严丹枫墓前,虞衡再次落泪,眼眶泛红,望向沈修等人的眼神却亮得惊人,抹了一把泪,坚定道:“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之事,他日我等入朝为官,一定让这天下海晏河清,再无严丹枫的悲剧!”
“一言为定!”萧蕴伸手搭在虞衡手上,而后是沈修,展平旌和周烨。
五位少年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在经历了生死,旁观了让人唏嘘悲苦的命运后,郑重地许下了最诚挚的诺言。
“也算上我一个。”江弈然拎着酒坛晃晃悠悠而来,神情复杂,坐在严丹枫墓前,喝一口酒,又往地上倒一口酒,脸上泪痕点点,却一言不发。
忽而一阵清风拂过,卷起坟前燃尽的纸钱灰烬,飘飘悠悠在空中旋了一圈,而后缓缓落下。树叶沙沙作响,林间忽而传来几声欢快的鸟鸣,叽叽喳喳,仿若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
虞衡抹了抹眼泪,转身拍了拍刻着严丹枫名讳的墓碑,低声道:“严兄,一路走好,我们要回京城了,若有机会,再来看你。廖兴平和梁继先二人要进京受审,他们二人的结局,我写好了再烧给你。你和大当家的冤屈,终于都能得以昭雪,可以瞑目了。”
第36章 三合一
祭奠完严丹枫, 虞衡便回到了府衙中,心情很是复杂,这些年他一直在侯府待着, 两耳不闻窗外事, 不知民生疾苦。结果一出来就碰上严丹枫冤案,大当家、那帮走投无路的山匪, 死的人真的太多了, 虞衡这几天闭上眼睛都是严丹枫行刑前那个遗憾不甘又解脱的微笑,心中一片沉甸甸,一副被现实毒打的不轻的样子。
虞衡叹了口气,低低问系统,“这就是你一直建议我出来游历的原因?”
【没错, 宿主太不知民生疾苦, 不知道百姓的苦楚和诉求,怎么能当个好官?请宿主时刻牢记, 我们的目标是……】
“青史留名。”系统还没说完, 虞衡已经自动将后半句话给它补上了,“你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我能可能不记得?”
【那宿主现在还会像以前那样随口说说不当回事吗?】
当然不是。
虞衡沉默了片刻, 放空思绪, 将脑海中诸多杂念全部抛开,没有主动要求进系统空间, 蒙头睡了一觉。
虞启昌已经在准备回京事宜,这回牵扯的官员实在太多,整个江南官场大换血,诸多根系繁茂的世家也饱受重创。比如向齐所在的向家,向齐身为向家嫡系子孙, 又是家主一脉,他犯事,其他向家人手里也不干净,嫡系基本都被抓了个干净,轻则革去功名,重则抄家流放,牵扯更深的都上了断头台,整个江南为之震动。
虞衡走在街上,明显感觉少了许多意气风发的风流士子与富家纨绔,前者被向齐的真面目打击得不轻,后者则是家里被吓狠了,生怕虞启昌这个杀神把铡刀放在他们头上。水乡风光旖旎,吴侬软语听得人心中直发软,虞衡就这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倒也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愉悦。
小巷风光别有乐趣,白墙乌瓦,十步一景,有着江南特有的清丽婉约的韵味。时不时有一帮孩童从虞衡身边跑过,手里拿着刚从池塘里摘下的莲蓬,闹作一团。
虞衡的脸上不由带了些笑意,脚步也轻快了些许,就这么七拐八转,慢悠悠地走着,却不妨听到不远处传来推搡和打骂声,又有女子低泣哀求,“红妈妈……求你……好歹给我留点银子吧。那都是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体己,想着为自己赎身用的。”
而后便是一道刻薄的声音响起,“我待你已经够宽容的了,你得了这脏病,莫非还想让我养着你不成?要是被客人们知道了,还有谁敢来香云楼?至于你那些体己……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银子,你也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妈妈,反正你得的这脏病也活不了多久了,不如全都孝敬我,也算是,你我母女一场的情分。”
虞衡本不想多管闲事,但一听到香云楼三个字,虞衡就想到了向齐,眼中不由露出厌恶之色,脚下立即顿了顿,在听到另一女子还在可怜巴巴地乞求红妈妈将她的卖身银子还给她,让她看病后,虞衡再也忍不住,向后望了一眼跟在暗中保护自己的护卫,抬脚往香云楼那边而去。
红妈妈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身穿蜜合色春衫,身段纤细袅娜,青丝如瀑,便是这会儿正被几位龟公按在地上,狼狈至极,也显出几分楚楚风流来。
虞衡的视线往这几人身上一瞥,淡淡开口道:“几位,光天化日之下这般欺辱弱女子,前段时间菜市场那边掉落的无数人头还没让你们警醒?”
红妈妈自然是认识虞衡的,自打虞启昌来江南开启了杀神模式之后,江南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把虞衡这张脸刻在心里?有那么一个杀人如杀鸡的阎罗王亲爹,江南这帮富绅官员全都被傻了,记住虞衡这张脸,不是为了讨好他,而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别哪天得罪了这位活祖宗,惹来杀神大开杀戒。
红妈妈见了虞衡,脸上当即就堆满了笑,帕子一挥便欲上来将虞衡迎进楼中,口中还笑道:“三公子可是稀客,上次来了一回,好几位姑娘心里都惦记您呢!对了,今天江大才子也在,三公子可要同他一起喝酒听琴?”
虞衡摇了摇头,止住了红妈妈的动作,用手指了指地上那位明显病得不轻的可怜人,冷声道:“她不是攒了些体己,你不想给她看病,她花自己的银子救自己的命,应该与你无关吧?”
“哎哟三公子,奴家冤枉哟~”红妈妈腰一扭,眼角眉梢的风情很是惑人,说出来的话却不是那么动听,“她生了脏病,治不好不说,还晦气。要是再让她留在楼里,其他姑娘也沾染了她的晦气可如何是好?妓子命贱,不若早早解脱,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虞衡微微皱眉,“她的体己银子,还给她。”
“三公子,您有所不知。”红妈妈面露难色,对着虞衡诉苦,“她那点体己银子,大多都被她拿去给了家里人。她生病,奴家也难过。但香云楼也不是善堂,她剩的那点银子,还不够当初她爹娘卖了她拿去的数目呢。算上这些年奴家在她身上花的银子,这笔买卖,奴家可亏大发了。”
虞衡不愿同她废话,“为她赎身,多少银子?”
红妈妈眼珠子一转,“本该要三千两,但三公子不同于其他人,拿一千两便是。”
虞衡冷冷看了她一眼,“难不成我脸上刻了冤大头三个字?”
红妈妈哂笑,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陪笑道:“瞧我这张嘴,三公子心善,反正她也没多长时间可活了,三公子若是不嫌晦气,就把她带走吧。”
说完,红妈妈亲自将这女子拉起来,乐呵呵道:“胭脂啊,妈妈就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好好跟着三公子吧。”
虞衡拿出五百两银票递给红妈妈,言简意赅,“赎身银子给你,卖身契拿来。另外,把她的体己银子还给她。”
“是是是,三公子稍等,奴家这就去拿!”红妈妈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心中暗骂虞衡傻,白白浪费五百两买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回去,也不嫌晦气。不过,这种傻子越多越好,不然的话,她还怎么赚银子?瞧瞧,这不又多了五百两,本以为亏本养了个赔钱货,没想到濒死关头还能给她挣点银子,好极了!
红妈妈生怕虞衡反悔,步履匆匆拿了个小包袱跑了出来,喘着气将包袱扔给胭脂,“喏,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收好。”又转身恭敬地递给虞衡一张纸,陪笑道,“三公子请过目,这就是胭脂的卖身契。”
虞衡看了一眼,淡淡点头,而后看向红妈妈等人,皱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事情都结束了,就别站在这儿碍眼了。
红妈妈暗中咬牙,诅咒了虞衡八百回,面上还得笑盈盈地点头称是,带着几位龟公进了香云楼,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那名为胭脂的女子不住给虞衡磕头,泪水涟涟,脑门上都磕出一片青紫,感激道:“多谢公子相救!”
虞衡叹了口气,将剩下的五百两给了她,“好好治病吧。”
说完,又将卖身契塞进她手里,“你自由了。”
不管这病能不能治好,好歹不用再待在这个泥潭里了。
胭脂怔住,紧紧抓住这张禁锢了她十多年的卖身契,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发疯似的将卖身契撕成碎片,一边疯狂向已经走远了的虞衡磕头,额头上的血迹流了半脸都不曾感觉到痛。
虞衡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努力活下去吧,未来不会比现在再差了。”
胭脂再次怔住,而后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一改以往楚楚可怜的神态,坚定地抹去脸上的鲜血,朝着医馆而去。
恩人让她活着,她便一定好好活着。
虞衡身后跟着的护卫见状,分了一个人护了胭脂一番。她一个弱女子,无依无靠,重病在身又身怀重金,正是贼人下手的好目标。三公子发了回善心,总不能以后让他听到这女子被人谋财害命的消息。
虞衡不知道护卫们办事办得这么周全,他将卖身契还给那位胭脂姑娘后,来到河边叫了只小船,拎着一坛酒,独自一人在船上就着落日余晖仰头痛饮。
系统总觉得虞衡的状态不太对,忍不住冒出来问了句:
【宿主,你还好吗?】
虞衡一边喝酒一边淡淡答道:“我很好,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