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隆帝这会儿还在看虞衡呈上来的折子,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李公公心下忐忑,一时间竟摸不准景隆帝这会儿到底是高兴还是愤怒,只能安静如鸡缩在角落里当壁画,全然当自己不存在。
虞衡接到传旨太监的话也没意外,这么高产量的新粮食,就算龙椅上坐着的是个傻子都要来问问虞衡此事到底属不属实,更别提景隆帝还是难得的明君了。
几位阁老火急火燎地赶进宫,比虞衡快上些许,一进御书房就看到了景隆帝严肃的神色,阁老们心里顿时也是一咯噔,陛下这神情,事情不太妙啊?莫非是边关又起战事了?
阁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撩陛下的胡须,最后纷纷将目光转向了秦首辅,你是首辅,你来问!
秦首辅心中暗骂一声这帮坑货,面上还是谨慎问道:“不知陛下急匆匆传唤我等进宫,到底所为何事?”
休沐日正和儿孙团聚享受天伦之乐呢,就被小太监催命似的宣进了宫,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景隆帝也不多话,直接将虞衡递上来的折子交给秦首辅,“你们先看看这个再说吧。”
秦首辅接过来一看,其他五位阁老也凑了过来,一看之下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又变差了,要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个亩产两千斤的可怕数字?
胡尚书当即跳脚表示不可能,“这是谁胡乱编造的东西?亩产两千斤?做梦呢!上好的良田,一亩顶天也就五百斤的产量,什么粮食能亩产两千斤?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陛下,此人定是居心叵测,想剑走偏锋博得陛下青眼,陛下定不能被他蛊惑。此等小人,只会弄虚作假,当真可恨!”
其他人也赞同胡尚书的观点,纷纷点头附和,“胡大人所言甚是,我虽然久不下地,早年间也是扛过锄头的。亩产两千斤?闹呢!做梦都没这么离谱的。写这个折子的到底是谁?想来年纪也不大,还不知民生疾苦,亩产张嘴就来,都不曾去问问一亩地到底能产多少粮食。现在的年轻人啊……”
秦首辅眉头微微一皱,瞟了瞟景隆帝郑重的脸色,觉得此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便低眉敛目站在一旁不做声,就等着景隆帝的后话。
胡尚书他们对着写折子的人就是一顿输出,七嘴八舌就将对方打成了假大空只会动嘴皮子博人眼球的无耻小人,并一致认为这货是官员之耻,浮夸之风不可长,必须好好整治对方一番!
景隆帝一直等他们声讨完写折子的人后,才缓缓开口道:“呈这折子的人,你们也认识。”
“谁啊?下官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不可!”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农事何其重要,真要听了他的忽悠,让百姓们种了新作物,结果到头来啥也没有,不还是得要朝廷擦屁股吗?
胡尚书对这事最为敏感,跳脚跳得最高的也是他。心里还骂对方吹牛也不讲究个基本法,你要是吹个亩产七八百斤大伙儿说不定还真信了,张嘴就是两千斤,你咋不上天呢?
这就好比一个黄毛小儿递给你一颗药,说是吃了立即就能飞上天,原地成仙。脑子正常的人绝对不可能相信。胡尚书甚至觉得,在景隆帝这儿看到这么一份折子,是对他们智商的侮辱。哪个王八犊子敢这么消遣他们,不好好削上他一顿都对不起自己刚才生的气。
这时候,性急的胡尚书已经忘了景隆帝能把他们叫过来讨论这事儿,而不是选择立即将对方训一顿,就很能表明景隆帝的态度了,只当景隆帝是被奸人蒙蔽,被那个诱人的数字迷了眼,一时犯了糊涂。
景隆帝也没藏着掖着,直接公布了正确答案,“这折子,是虞衡呈给我的。”
胡尚书一肚子埋怨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想想自己当初夸虞衡的那番话,再想想刚才自己对写折子的人的谩骂,胡尚书当即眼前一黑,费了老大劲儿才撑住,不可思议道:“虞衡写的?他怎么可能会写这么一份折子?是不是弄错了?”
那小子分明就是个干实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
莫不是他说的是真的?
由此可见,第一印象有多重要。换做其他人,胡尚书等人这会儿指定将对方祖宗十八辈都骂成狗,但景隆帝一提虞衡,他们反倒犹豫了,主要是虞衡先前表现太亮眼,他们实在难以相信虞衡会是个连吹牛都不会吹的傻叉。
要不,把虞衡传进宫来方面问问,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好好一个少年天才,可别走了歪路。
景隆帝也是这么想的,这才有了命人传唤虞衡之事。
虞衡扛了一麻袋的红薯进了宫,一进御书房就对上了七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其目光之灼热,虞衡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这么吓人的吗?
秦首辅心理素质强悍,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伸手指了指虞衡扛来的麻袋,温声笑道:“这就是你提到的,亩产两千斤的红薯?”
在说到两千斤时,秦首辅还特地加重了声音。
虞衡特实诚地点头,将麻袋打开,露出里头个大味美的红薯,又将管事记录的红薯生长手册也拿了出来,温声解释道:“这红薯是下官先前在海外来的一个商人手中买的,说是产量极高,下官好奇之下便让人试着种了种,每天记下红薯的变化,倒是没成想,产量竟然会如此吓人。”
嗖嗖翻了四番,能不吓人么?
胡尚书还有些不大相信,上前拿过虞衡手里的记录本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一笔一笔地记得确实十分清楚,从种下红薯的那天开始记录,一直记到把红薯挖出来为止。这么详尽的记录,瞧着也不像是能弄虚作假的,莫非这确实是真的?
胡尚书当即站不住了,一把抓住虞衡的袖子,连声催促道:“红薯地在哪儿,我得亲眼看看才能相信它真的有这么高的产量!”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都嚷嚷着要亲自去地里看一看。
就连景隆帝都没忍住,开口道:“朕也要去瞅瞅。”
真要像虞衡折子说的那般,这得是多大的功绩啊!
自古以来农耕就是大事,但田地有限,粮食产量也并不尽如人意,太平年间都有许多百姓食不果腹,更别提灾年了。要是红薯产量真的有两千斤,那这不就解决大半百姓的温饱问题?
作为解决百姓口粮问题的皇帝,景隆帝别说被史官夸明君了,就算直接称他为圣君都不过分!
这等名垂青史的功绩就在眼前,景隆帝能不在意吗?想一起去看看,完全不意外。
事实上,见了虞衡,又看了那本记录本后,景隆帝和阁老们心里都已经信了大半,主要虞衡这一路顺风顺水的,不用搞事情也能有个号前程,再做出这个骚操作完全就是得不偿失。之所以没全信,那是怕虞衡年轻,一个不慎就被人给忽悠了,上当而不自知。
景隆帝要出宫,这可是大事。秦首辅等人拦了许久都没能拦住,只能提心吊胆地跟在景隆帝身后,生怕路上碰到什么曲折。
好在景隆帝为了避免麻烦,选择的是微服出巡,不然的话,光是天子车架出巡,还得提前封路,不是一般的麻烦。但这样,对护卫们的要求也更高了,近卫们都提着一口气不敢有任何懈怠。
最轻松的就是萧蕴了,他本来就是个透明体质,就算站在景隆帝身边都不会让景隆帝觉得碍眼,毕竟他存在感太低,就算站在景隆帝旁边景隆帝都能自动忽略掉他,想迁怒都忘了人。
另外,萧蕴对虞衡也很有信心,明白他绝对不会信口开河乱吹牛,也就是说,这一次虞衡立大功绝对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作为好朋友,萧蕴自然替虞衡感到高兴。
庄子上的人还奇怪呢,怎么三公子又来了?仔细一看,好家伙,这回来的车架可不少。佃户们当即想起虞衡的话,大概猜到这可能是朝廷的人过来查看红薯了。想着自己辛辛苦苦挖出来囤好的红薯马上就要被带走了,佃户们心里还怪舍不得的。
虞衡每家分了一点让他们尝尝鲜,愣是没人舍得吃,这可是种一个能得三四个的好宝贝,本就没多少,吃什么吃?赶紧收好,等到了明年种下去才是。
胡尚书一下马车便直奔红薯地,入眼所见确实是一片刚刚被挖完的土地。红薯藤也是能吃的,佃户们舍不得浪费,挖完红薯后就全都收回家准备煮着吃,这又是好几天的口粮。现在胡尚书等人也只能看到一片光秃秃的松泥地。
胡尚书目测了一下,暗暗点头,小声禀报景隆帝,“确实是五亩地没错。”
虞衡便带着他们去看昨天挖出来的红薯。
这可比刚才那光秃秃的几亩地的冲击力大多了,一万多斤红薯,一间屋子都放不下,佃户们空出了一排屋子来装红薯,每间屋子都堆得满满当当。事实就在眼前,哪怕胡尚书他们再怎么觉得这事儿非常梦幻,也不得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农作物的产量能高到这么变态,那可真是……太好了!
胡尚书当即双眼放光,紧紧握住虞衡的手,一副快要昏过去的表情,激动道:“这些都让户部拿去,我给你补银子!一万多斤呢,九个州再加上京城,每个地方能分上一千斤呢!先让各州领了红薯试着种上一年,确保每个地方的土地种出来的红薯产量都有这么高后,立即让百姓们开始种!早种早享福,多少人都不用再挨饿了呢!”
秦首辅也点头,瞥了虞衡一眼,又叹道:“只可惜先前挖红薯时我们不在,没能见到那个振奋人心的场面。”
虞衡眼前一亮,“侯府还种了半亩红薯,现在还没挖呢!陛下和诸位阁老若是有兴趣,不若去侯府瞧瞧?”
那可太好了,亲眼看到从地里挖出这么多红薯才放心啊!胡尚书再三向虞衡保证,“把这些红薯卖给朝廷,朝廷定然不会亏了你的!”
虞衡无奈,只能摊手叹道:“下官若是不愿意,也不会挖出红薯就赶紧将此事禀明陛下了。胡大人也别再说什么银子之事了,先前陛下赏了下官那么多东西,下官心中很是惭愧,这回终于能有机会为陛下分忧,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哪能要什么银子?”
这话说的就很到位,景隆帝亲眼见了这么多红薯后,面上的笑容就没下来过,闻言立即乐道:“朕可不好占你这个小辈的便宜,收了你的东西,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景隆帝都这么说了,虞衡也没啥好推辞的,又说自己要留个一千斤预备着送亲朋好友,胡尚书对这个零头完全不在意,瞧着小山似的红薯嘿嘿直笑。
一行人又去了侯府,虞启昌还懵逼着呢,阁老们来也就算了,陛下您怎么跑来了?
当然是来挖你家红薯的呀。
在所有人的亲眼见证之下,侯府这半亩地挖出了一千零几斤的红薯。胡尚书当即一拍巴掌,“太好了,今年赈灾的粮食可以多放点!”
有了红薯,明年国库不得爆满?
胡尚书顿时觉得阔气了不少,也敢大手笔发粮食了。
挖都挖出来了,众人也挺好奇红薯的味道到底如何。考虑到诸位阁老都不算年轻了,虞衡便让人简简单单地将红薯蒸熟,景隆帝和诸位阁老一尝,嘿,味道还真不错,比一般粮食强多了。好东西啊!
景隆帝啃着红薯,又猛然想起来,“上回你不是用红薯做了好些个零嘴,承恩公还在朕面前念叨过一回来着。赶紧的,这两天继续做一些,朕也尝尝鲜,看看味道是不是像承恩公说的那般好。”
原来上回把消息透露过景隆帝的人是承恩公啊,虞衡当即点头,“是,臣马上让人去做,明天便给陛下送一些过去。”
景隆帝满意地点头,觉得红薯的滋味确实不错,又命人装了一大袋,准备带回宫去。太后牙口也不太好,这几年都食欲不振,这红薯指定合她口味!
景隆帝抢了一波虞衡的红薯,美滋滋地回了宫,一路上,脸上的笑容就没停过。
口粮问题竟然就这么解决了大半?这等功绩,不说功盖三皇五帝,起码也能排进历代帝王前十吧?
虞家这小子,是真不错!
景隆帝摸了摸下巴,仔细思忖着:就这功劳,给这小子一个爵位,应该不为过吧?
第54章 三合一
大宣朝除了开国太祖那一代外, 再也没有过文官封爵的例子。毕竟太平年间文官发挥得再好,也不比武将的军功来得直白显眼,不好论功绩。再说了, 人家武将那是真正拿命博出来的前程, 抵御外敌征战沙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这等惊险之事, 不给人一个爵位,未免太过让人心寒。
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上有老下有小的,给他一个爵位,也能安抚住对方的情绪。说句不好听的话, 哪怕武将不幸战死沙场, 好歹还有个爵位留给儿子,不至于成了破落户。
文官一般不用面临这种情况, 治理一方, 只有手段的高低。当然,若是被人给阴了,暗下杀手的事儿也不是没有。但那都是背地里的勾当, 不及武将成天将脑袋挂在一旁的凶险。
哪怕是开国太祖, 也就给过一位文官的爵位。那位还是当年统筹全局做好一切后勤工作的传奇人物安国公。这位安国公可是处理庶务的一把好手,调配得当, 从无错漏,人缘也好,后来论功行赏,这位从未上过战场的安国公排行第二。众人也都服气,那一堆庶务一般人真干不来, 这位不仅玩转了,还干得特别漂亮,从来就没出过纰漏,该他封爵。
虽然有先例在,但虞衡的情况又不一样。
首先,开国之初与现在的情况不同,当年的安国公可是太祖的智囊,虽未上过战场,但各种计谋频出,是太祖打下江山的重要人物,虞衡这会儿肯定不能和当年的安国公比。
其次,人家安国公当年跟随太祖十多年,是第一批支持太祖的元老级人物,坐镇大后方稳定人心都有他的功劳,封爵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实力资历都有,人家也没意见。
虞衡呢?刚踏进朝堂半年,连早朝的资格都没混上,资历约等于无。年纪就更不用说了,官场中,虞衡已经算是年轻得过分了。武将那头还好些,凭本事一步步靠科举考上来的,哪有虞衡这么年轻的?纯属是被老天爷青眼相加,按着他的头把饭灌进他的嘴里。
没资历,实力如何现在也没看出来。别提科考成绩,六元及第是很牛逼,但都踏进官场了,先前战绩基本清零,只看当官后做出了什么功绩。要是按照科举考试的成绩来,翰林院也不至于有那么多郁郁不得志,修了半辈子书的状元了。
那问题就来了,景隆帝有意向给虞衡封爵,但虞衡自己还担不起那么重的封赏,在旁人看来未免恩宠太过,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被打成佞臣。
文官最重名声,史官的笔更是杀人的刀,虞衡要真被史官在史书上记个佞臣的称号,那对这孩子也太不利了。看看卫青和霍去病,功绩够亮眼了吧,被太史公在佞幸传里提了一嘴,以至于后世不少人还拿这一点喷这二位。
景隆帝把虞衡当做自家子侄看待,自然不希望他走得不稳,留下这么个污点,是以对给虞衡封爵之事又有几分犹豫。
但是不给吧……人家虞衡出手直接就解决了百姓们大半的口粮问题,甚至能让景隆帝的功绩一路飙升,说一句功盖开国太祖都不为过。自己心腹的儿子,有实力又可靠,还努力,一门心思干实事,不搞歪门邪道,不给人封个爵,景隆帝都觉得心里亏得慌。
景隆帝烦恼之下,又把阁老们叫进宫来开会,透露了一点自己想给虞衡封爵的口风。
阁老们:………
虽然这想法是夸张了点,但想想那产量高得惊人的红薯,阁老们一时间竟然也觉得景隆帝这想法没毛病。
亩产两千斤的红薯,还换不来一个爵位吗?
阁老们摸着良心说,那可太配了,而且会是让百姓们最高兴最拥护的一个爵位。毫不夸张的说,等到明年红薯正式推行,百姓们感受过瞬间暴富的快乐后,能将虞衡给供起来。
朝廷可能还收敛点,给虞衡一个爵位啥的,百姓们说不定能直接给虞衡封个农神,建庙立碑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但阁老们也有和景隆帝一样的担心,孩子还刚踏进官场呢,就是一愣头青,啥也不懂,上来就给他一个爵位,会不会拔苗助长了?
还是秦首辅一锤定音,“有功自然就该赏,何必拘泥于年纪。要真按年纪算,把朝堂中年纪最大的官员挑出来,按照年纪来给他们封爵?这合适吗?红薯虽然不是虞衡培育出来的,也是他慧眼独具从吕松国商人那儿买来的,还种上了。自己有心,又有点运气,种出红薯,就该是他的首功。抛去年纪和资历,大家再想想,换成旁的同僚献上红薯,值不值一个爵位?”
那当然值!
胡尚书第一个点头,“按这功绩,给个国公都不为过!”
那还是有点过分了,虞启昌还是个侯爵呢,咋滴,小儿子踏进官场半年,爵位立即超过老父亲?
众人成功被胡尚书带歪,不再纠结到底给不给虞衡封爵的问题,而是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该给虞衡一个什么样的爵位才合适。
秦首辅赞赏地看了胡尚书一样:行啊,张嘴就把矛盾转移,全都默认要给虞衡爵位了。干得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