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溶月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没放在心上。大面上过得去就行,真要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只能把自己给憋死。陆菱人不错,拎得清,识大体,好相处,这样已经够了,不能再强求更多。
她们妯娌间的眉眼官司,虞衡等人倒是没注意。沈氏已经将话题转移到虞娇身上去了,“过完年娇姐儿他们就要离开京城去南明府上任了,你们这一个个的,翅膀硬了都想往外飞,在京城多好,跑去南明府,山高路远,一年到头都见不着人,谁能不惦记他们?”
虞衡说了句公道话,“姐夫本就是状元出身,又在翰林院待了几年,正是攒资历向上升的好时机,若是一直待在京城不外放,日后高升恐怕有些不易。”
这倒不是虞衡故意忽悠沈氏,朝中不成文的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还有个隐形规定,没有外放经历的,同样不入阁。别说入阁了,没有外放资历,本身人脉和本事都不太够的,混到从三品就顶天了。
这也很好理解,哪怕在后世,想进中央,不也得有基层历练的经历吗?这其实就是系统时不时在虞衡耳边念叨的那句话:不亲自体验一把寻常百姓的生活,怎么能知道他们面临的最大的、最急需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沈氏一听这话,再看了虞衡一眼,更加不淡定了,狐疑地盯着他,忍不住问道:“你不会也琢磨着过几年后也谋个外放的差事吧?”
官员任期是三年,这一出去,可是三年都见不着孩子的面了。沈氏心里哪里舍得。
再说了,也不一定干满三年就会回京。像苏熙,他要是当南明府知府当得特别好,再努努力干几年,不就有望升个禹州刺史?这可是一方大员,相当于后世省委书记,这么年轻的省一把手,前途多么光明。
当然,要想走这条路,那苏熙和虞娇在禹州待的时间肯定不会短。沈氏也是想到了这一点,这才那么不乐意。再一延伸,以后小儿子也要走这个流程,沈氏就觉得特别窒息。
虞衡这会儿哪敢向沈氏保证什么,心说要是按照辣鸡系统那乌鸦嘴,自己接下来哪是外放啊,怕是要直接上战场,到时候,沈氏还不得担心得成夜成夜睡不着觉?
虞衡心中顿时一软,正要说几句好听话安抚安抚亲娘,就见沈氏已经调整好了情绪,若无其事地看了虞衡一眼,又瞅了瞅旁边的虞启昌,忽而语出惊人,“嗯,你们离开了也好,到时候我和你爹得空了就带着你祖母,到处散心,侯府住上几个月,又去别院休息一两个月,哪里风景好就去哪里看看,日子过得也舒坦。”
虞衡顿时给他娘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她,“您真会过日子,就该这样,开开心心的。心情好,人都不会老。看看和您同龄的伯母婶子们,哪个不是皱纹爬满了脸。就您保养得宜,脸上一点岁月的痕迹都没有,跟她们站一块儿,就跟她们女儿似的,谁不夸您青春永驻永远年轻漂亮呢?”
沈氏当即被虞衡逗得喜笑颜开,女人嘛,谁不爱听这些奉承话。尤其这还是大实话,又是从亲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喜悦度翻倍,沈氏瞬间什么烦恼都忘了,乐呵呵地开始同陆菱和秦溶月聊起了保养话题。
因为沈氏的状态实在太好,虽然不像虞衡说的那么夸张,但将近五十岁的人瞧着最多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她说的保养秘方,可信度确实特别高。陆菱和秦溶月都听得十分认真。
抱着胖橘的虞元昼小朋友默默观察了一波二叔是怎么忽悠祖母的,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觉得自己又学到一件特别了不得的本事,十分高兴地挠了挠胖橘的肥下巴,换来胖橘舒服的呼噜声。
虞衡瞅准时机,把虞启昌拖进书房,神秘兮兮地问他,“您还记得当年江南的香云楼吗?”
虞启昌略一思索,立即点头道:“当然记得,你那时还让我派了不少人手盯着香云楼,说是怀疑楼里在做人口买卖。只不过派出去的人盯了许久,愣是没找出对方的狐狸尾巴,我又急着回京复命,就回来了,只留了些人手继续盯着他们的动静。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来了?”
虞衡简单将胭脂姑娘的事情说了,又皱眉道:“当初他们在江南根系颇深,我们查不到什么消息。如今京城也不太平,香云楼这么大的一个销金窟,想必给贵人提供了不少钱财和消息。如今京城马上就要上演一出大斗法,作为贵人的一大势力,香云楼那边应该会闹出点动静来吧?”
这思路没毛病,当年没能彻查江南拐卖人口一事,将幕后黑手揪出来,也是虞启昌心里的一根刺。如今有再次将这根刺拔出来的机会,虞启昌自然不会错过。不用虞衡再开口,虞启昌便主动说道:“我这就给江南那边的人去信,让他们盯死香云楼,一只苍蝇飞出来都要好好查清楚!”
说完,虞启昌又看了虞衡一眼,似乎在琢磨什么,而后摇头道:“至于那位胭脂姑娘,我也会让人去试一试她。这时候,她出现在京城,也很是蹊跷。”
虞衡微微瞪大了眼,虞启昌则双手抱臂,突然化身老流子,吊儿郎当地看着虞衡,打趣道:“烟花女子,同你有旧,你还是她的救命恩人。要是她再给你送点礼物,或者登门道谢,真以为你媳妇儿就不会感到膈应?”
虞衡无语,半晌才道:“您懂的可真多。”
“那是当然!”虞启昌骄傲一抬下巴,“我可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宠妻好丈夫,绝对不会让你娘受委屈。有些事情,该避嫌就避嫌,为了一个外人伤了夫妻情分,傻不傻?”
虞衡果断给了他爹一个赞,不愧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子女也个个出息的人生赢家,这觉悟多高,自己是得好好学学。
初二陪着秦溶月去秦家拜年时,虞衡自然受到了秦家上下的热烈欢迎,毕竟这半年,虞衡对秦溶月好不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为此,胖侄子还十分大方地把自己的大鸡腿分给了虞衡,可以说是真的非常满意虞衡了。
秦首辅对虞衡这个孙女婿也十分满意。吃了饭后,秦首辅就把虞衡叫去了书房,沉声提醒他,“过完年后,皇子们估计有一场争斗。齐王查出来不少东西,他不是个会忍气吞声的人,朝中又要迎来一场大动荡。你既然升了中书舍人,过年后就该陪在陛下左右。陛下脾气再好,见着几个儿子斗来斗去,难免也会觉得糟心。到时候你可得机灵点,别撞在陛下气头上。不经常动怒的人,一旦动怒,那便是雷霆万钧,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住的。”
虞衡顿时想到了宋青云,那可是他第一次见景隆帝动怒,这一怒,就让人当场杖毙了宋青云,下朝后,大殿外头的大理石台阶上还有血迹呢。
虞衡顿时心中一凛,慎重答道:“我一定谨慎行事。”
说完,虞衡又好奇,“齐王查到了谁头上?”
秦首辅消息灵通,他说齐王要收拾兄弟,这消息肯定做不得假,就是不知道他到底要收拾的是谁。
秦首辅笑着看向虞衡,老神在在道:“你猜猜看。”
“二还是五?”虞衡思索了良久,还是不能确定真正动手的人到底是寿王还是明王。
秦首辅失笑,低头喝了口茶,提示虞衡,“大胆点猜。”
虞衡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是太子?”
说完,虞衡又觉得不对,立即否认道:“不对,齐王和太子的感情最好。若真是太子,以齐王的性子,怕是一刻都容不得,必要和太子翻脸闹个天翻地覆。”
亲近之人的背叛和其他人的背叛,伤害等级是不一样的。尤其是齐王本身就受到过来自亲娘的伤害,绝对产生了浓厚的心理阴影。真要是太子,齐王怕是要气到失去理智,管他什么大局形势,和太子同归于尽的心都有。
就是这么疯。
秦首辅无奈,“想什么呢?太子暗害齐王,对他有什么好处?再说了,当年淑妃病逝后,齐王可是皇后娘娘一手养大的。太子要真容不下齐王,哪里用得着等那么久,当年就能轻轻松松解决这个难题。”
“那你还让我大胆点猜?”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大胆地把人数猜多一点,谁说动手的只有一个?”
虞衡无语,咳嗽了一声才道:“莫非寿王和明王都有份?”
齐王这人缘得差到什么地步啊,五个兄弟就有俩想弄死他。
“不止如此,”秦首辅淡淡道,“还有旭王,也凑了个热闹,大概是想看齐王的笑话。”
虞衡:………
不愧是齐王,人嫌狗厌到这份儿上,真是绝了。
秦首辅的心情也挺微妙,这种皇子们联手想弄死另一个兄弟的事情其实并不少见,当年景隆帝的兄弟们也特别想干掉他来着。但问题是,一般这种被兄弟们视为眼中钉的,都是身为太子的那个兄弟。毕竟他们要干掉太子自己才能上位,当然,成王败寇,景隆帝当年登基后,他的兄弟们几乎全都死光了,全是死在他的算计中,权力的争夺就是这么血腥。
这一届皇子的争斗就让人有点看不懂了,仇恨值高居榜首的竟然是齐王,都没太子什么事,也是让人迷惑。
就算你们干掉了齐王,能得到什么呢?
虞衡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只觉得槽多无口,齐王,拉仇恨永远的神。要是真像系统预测的那样,齐王会领兵和外族开战,到时候一定要让这家伙去叫阵。就这拉仇恨的本事,死人都得给他气活。想必外族就算有心关上城门想苟一波都苟不了,被齐王一通骂下来,估摸着就全都抄着家伙奔出城门要和这王八蛋同归于尽了。
虞衡也挺奇怪,“寿王还好理解,当初齐王回京就当街给了他一拳。明王和旭王图什么呢?”
明王小动作多,虞衡心里早有预料。但旭王,这个一心想当大将军的王爷,竟然也插了一手?
“你知道寿王的母妃是谁吗?”
“容妃娘娘,听溶月说,容妃娘娘很是和善,一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寿王也跟她一样,一心信佛,家中也备着小佛堂。”
“那你可知,当年淑妃入宫,就是抢了容妃的宠爱?”
虞衡:………
虞衡突然就十分同情齐王,摊上这么个坑儿子的亲娘,这位王爷还能坚强地活到现在,还活得这么嚣张,真是不容易。
“那明王呢?明王生母平妃娘娘一直不得宠,应该和淑妃没关系吧?”
“没有,不知明王到底为何出手,不过,同为皇子,一个嚣张跋扈深受宠爱,一个默默无闻无人问津,这个理由也足够让明王对齐王心生恨意了。”
当然,秦首辅觉得这里头肯定还有事情可以深挖,但目前还没查到证据,不便多说。
虞衡:………
所以齐王不但是被亲娘坑了一把,还被亲爹坑了一把?
虞衡整个人都麻木了,按照流程问了最后一个,“那旭王……”
“你没发现旭王也是个嚣张的主吗?奈何不如齐王受宠,嚣张也嚣张不过齐王,能看齐王倒霉,他为什么不乐意?”
很好很棒,这一波终于是齐王自己坑了自己。虞衡真想给齐王鼓个掌,做人失败到他这程度的,真是不多见,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个鬼。
不得不说,齐王先前的仇恨拉得太足。就算虞衡对他改观不少,但只要一想到当初那家伙嚣张地放话说要他的命,虞衡就觉得,齐王这货是该经受点社会的毒打。
虽然齐王这回的遭遇特别惨,但虞衡在这一瞬间突然体会到了旭王的心情:能看不顺眼的人倒大霉,多好的事儿啊。
当然,虞衡和旭王的区别大概就是,旭王顺水推舟真想齐王去死,虞衡看够了笑话可能会捞对方一把。
过年时听到这种人间惨剧,虞衡觉得齐王这个年肯定过得特别不顺心。
但是虞衡只猜对了一半。
齐王那狗脾气,就算你没有招惹他,他看你不顺眼且要折腾你几回,这一次寿王明王和旭王真犯在他手上,他能让对方好过?对方让他不痛快,他只会让对方更加不痛快。
于是,在年初一的家宴上,齐王还勉强压住了自己的脾气,维持了一副和乐融融的天家温馨景象。但一出宫,初二陪着齐王妃回娘家暂且还好,从初三开始,齐王挨个儿登上兄弟的门,从寿王开始,一天一个,一直到明王结束。也不知道兄弟间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从齐王登门后,寿王明王和旭王齐刷刷闭门谢客,都说身子不适,还请了太医进府为他们诊脉开药。
虞衡则跑去秦府偷偷向秦首辅打听消息,据知情人士透露,三位王爷被齐王揍得下不来床,浑身上下全是淤青,寿王断了两根肋骨,旭王扭伤了胳膊,最惨的是明王,两条腿都被打折了。齐王还正巧踩在能治好的边线上,不至于真让他们成了残疾,又要体会伤筋动骨的痛苦。
吃完整个瓜的虞衡:齐王果然是齐王,收拾人都不来阴的那一套,光明正大登门把人打断腿,强!
强个屁啊,御史的棺材板都按不住了,一个个还没到上朝的时候就刷刷写满了参齐王的折子。想来新年的第一个早朝,就是御史们慷慨激昂痛陈齐王罪状的盛大场景。
奈何齐王的怒火比御史们的更高涨,打断兄弟的腿还不够,还气势汹汹进宫找景隆帝,张嘴就是,“老二老四和老五全都被我打断了胳膊腿,我要发兵,亲自找出罪魁祸首,让他们血债血偿!”
这十多年的罪,齐王真是受够了。如今矛头直指边关各族,雍然戎狄和其他部落都有份,齐王忍不住这口气,一定要为自己讨个公道。
景隆帝顿时皱眉,并未对另外三个儿子受伤之事说什么,而是深深看着齐王,沉声道:“现在并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但我不想忍了。”齐王拳头攥得死紧,咬牙切齿道,“我忍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被算计了这么多年,不亲自宰了他们,我忍不下这口气!”
景隆帝忽而看向齐王,冷冷问道:“哪怕对面的是你外祖母,你也能下手?”
齐王眼中的讥讽之色一闪,“她能不顾我的性命,我为什么要顾忌她?”
更何况,当年她暗中把出云丸送给淑妃,不也是在送淑妃去死吗?没了淑妃,又有了他这个可以让景隆帝感到痛苦的工具人,他那个所谓的外祖母,不就又有了新目标,以诱发他体内的毒为乐了吗?
齐王牙齿咬得咔咔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她可千万别死了!”
千万别死得太早,一定等到自己过去,亲自宰了她,以平自己这么多年的怨恨。
景隆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齐王,脸上没了一贯温和笑容,眼神是独属于帝王的冷漠和高高在上,“你可知,开战一场要花去多少军饷?还有将士们的性命,怎么能任由你一己之私而轻易开战?边关外族,国力本就不如大宣,只要我们拿出证据问罪各族的王,想来你也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不过是几条人命罢了,大宣的铁骑之下,哪一族不会瑟瑟发抖?
齐王忽然就笑了,眼神变的十分尖锐,整个人宛若一只愤怒到极致的猎豹,仿佛下一瞬就要暴起割掉对方的咽喉,嘴角的笑容也十分讽刺,“若真如此,当年您又何必留下我的性命呢?淑妃没了,还有我这个诱饵,可以继续放长线,钓大鱼。您要是只想要那几个人的狗命,当年就可以给边关外族下令。当年靖安侯如此神勇,令边关外族闻风丧胆,这么简单的要求,他们哪敢不应?”
齐王只觉得没意思,撕破了父子间这层温馨的外衣,内里的千疮百孔真是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眼睛疼。看着景隆帝骤然冷下来的神情,齐王又大笑道:“您看,其实我才是最像您的那一个儿子,冷血无情,像足了您。您布局了这么多年,如今我能查到的东西,想来都是您想要我看到的。为的是什么?先帝贵妃之子,您的大敌,宁王还没死对不对?那岂不更好,这一次开战,我把对方的首级给您带回来便是。如若我不幸丢了性命,你也不必伤心,那是我的命,我自己受着!”
景隆帝良久无言,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朕对你的疼爱,不是假的。”
齐王眼中忽而有些湿润,狼狈点头道:“儿臣知道。父皇若是拿定主意,便趁早下旨吧。儿臣去同母后说说话。”
坤宁宫中,皇后坐在榻上,手中抱着太子的幼子,正轻柔地拍着哄他入睡。
齐王进来后,收敛了一身怒意,沉默地走到皇后身边,席地而坐,依赖地将头靠在皇后腿上,低低叫了一声,“母后,我要出征了。”
皇后的手微微一颤,而后轻柔地拍了拍齐王的背,柔声道:“母后只希望,你能彻底去了心结,平安回来。”
齐王低低应了一声,闭上眼睛掩去眼中的湿意。多么可笑,他的生母一心想要他去死,生父的关怀中藏了更多的算计,唯有这个原本该将他和他生母视为眼中钉的人,毫无芥蒂地养大了他,世上之事,大抵都是这么荒诞可笑。
虞衡在听到三位王爷全都卧病休养的消息后,立即让人盯紧了各王府的动向,尤其是去江南的人和信,都要好好关注。
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能忍住不找回场子的,都对不起他们皇子这个身份。
香云楼的猫腻,虞衡就不信自己揪不出来。
然而虞衡还没等到江南那边的消息,却先等到了景隆帝的传召。
虞衡心中顿时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现在正式开朝才几天,基本没什么大事。景隆帝干嘛这么迫不及待地宣自己进宫?
不知道是不是虞衡的错觉,似乎听到系统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