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哭了,不就是不能得奖吗,也不想想咱们的对手是谁。”杜思远说,“那可是全国第一个专业的芭蕾舞团,从他们手里夺奖杯,怎么不上天呢?”
“主任跟你们说了?”她压下哭腔,尽力用平时的声音说。
“没有,我趴门上偷听的,怕你走丢,跟了你一路,结果就看到我们的模范也会偷偷在外面哭。”杜思远说,“你别太担心,谁要是因为不能拿奖说你,我帮你怼回去,有本事他们自己拿个奖看看啊。”
“是给了他们希望,最后又不能拿奖,这跟一开始就知道希望不大,感觉完全不一样。”
“各个文工团,只要来比赛的人,谁心里还没点希望?咱们这个舞剧,从舞蹈动作到音乐、舞台、服化,没有你,这些会做得这么好吗?你再厉害,也是个人,又不是神仙,能保证给他们拿奖?”
杜思远站在她面前,“你要是真觉得压力太大,干脆把这些活儿全推了,等再过两年就退伍,跟我结婚,让你在家享福。”
第105章 京市11 心情不好就去举报沈依依……
沈娇宁心里正为比赛的事情烦心, 这会儿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瞠目结舌。
她实在是没看出杜思远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这种想法,平时练功好像都是自己把他当学生那样教训, 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年代, 她还没见过这么直白的人。
“沈同志, 我喜欢你, 而且我还没有告诉过你, 我家条件非常好。你以后就在团里随便跳跳舞,不用再为了入党提干那么拼命,等结了婚, 家里就有保姆专门给你做饭……”
沈娇宁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正准备拒绝, 旁边又出来一个更加高大挺拔的男人, 拉开杜思远,握住沈娇宁的手:“同志, 注意分寸。”
杜思远看到突然出现的顾团长,懵了一下, 没明白这位部队的冷面阎王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冷面团长对自己的眼神果然就跟传说中一样冷。
再看到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顾之晏看到沈娇宁拿着的手帕,拿出一张崭新的大团结,给杜思远:“谢谢你的手帕, 已经用过了, 只能麻烦你买条新的。”不愿意她用别的男人的东西,又告诉杜思远,他家条件再好, 也比不过自己。
杜思远看看团长,又看看沈娇宁,没收钱:“我们是战友,一条手帕而已。我先回去了,晚上还要演出,你早点回来。”说完就转身走了。
这一连串变故发生得太快,沈娇宁觉得自己哭得脑子不如平时快,等杜思远走了,才想到问顾之晏:“你怎么在这啊?”
“我来负责国庆的安防,今天休息,就去看了你的演出。”
演出结束,他就在剧院门口等她,结果看到她眼睛红红的跑出来,正想追上去问她发生了什么,就见有个男兵鬼鬼祟祟跟在她后面。
他想看看这个男兵要做什么,便一路跟了过来。然后就听到了他们说舞剧的事,似乎是她的舞剧不能拿奖了,当然也顺便听到了那个男兵的表白,理智上明知她会拒绝,但还是没忍住出来打断了他们。
“哦。”要是放在之前,顾之晏看了她的舞剧,她一定会高兴地问他觉得怎么样,可现在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什么都不想问了。
“很棒,真的,我觉得很有道理,那些事情就是破坏了森林,没什么不能说的。”顾之晏道,“我觉得你这部舞剧,讲的依然是人性。”
“嗯?”
他的声音低沉而具有安抚性:“因为人性的贪婪,不满足于现状;因为人性的冷漠,无视其他生灵的命运。你上一部舞剧想阻止伤害女性的行为,正好符合当下的宣传,这一部想阻止破坏大自然的行为,有些人就不能接受了。因为我们的社会还要发展,为了发展,可以先暂时地牺牲环境。”
“嗯,是我不该排这部舞剧,只是我看到现在的青山绿水,想到这些景色以后会消失,就想做点什么。”沈娇宁说,“我不该在文工团排这样的舞剧,我……”应该等自己成立了芭蕾舞团再说。
是的,刚刚从大剧院出来,她就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不想继续在文工团排舞剧了,她想自己组建一个专业的芭蕾舞团,给人发工资,这么一来,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排任何舞剧,即使得不了奖,她也不需要因此对谁愧疚。
顾之晏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肯定,以后这些风景会消失,但按照目前大肆砍树的状态来看,确实极有可能。
“没有什么该不该,别太在意结果,先把剩下几场演出完。”
他的左手更紧地握住了她,抬起右手,小心地帮她擦去眼泪,叹气:“到底有多少人喜欢你?妆都哭花了,那个人还跟你告白?”
沈娇宁不知道是因为他粗粝的指腹,还是因为他说自己妆都花了,脸颊红扑扑的:“嫌我不好看,那你还冲出来干什么?”
“我要把安防事业做好啊,保护好我们女同志。”他难得开了个玩笑,温柔地笑起来,“心里还难受吗?再走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回去?”
她咬了咬唇:“其实还不想回去,是不是有点太任性了?”
“那就任性一次,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他们就到了北方部队文工团。
顾之晏以为她是想来找沈首长,结果就见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截勉强够握住的铅笔和一张纸,不知道写了些什么,投进了专门用来投举报信的信箱。
做完这一切,她呼出一口气,收好铅笔,浅笑道:“好了,我不难受了,可以回去继续跳舞啦。”
“好,走吧。”
“你不问问我做了什么?”
“举报了谁?”
“沈依依,她当时是走后门进的,不符合规定,我把她给举报了。”
顾之晏看到她往举报信箱投的时候,就知道不是举报沈依依,就是举报沈首长:“沈叔叔也会受影响。”
“我知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分?”沈娇宁说,“沈依依上次已经受到部队的警告处分和留党察看一年的党内处分,这次不确定会不会直接开除出部队,但开除党籍是一定的。”
“我不知道她对你做过什么,但你既然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走吧,送你回大剧院。”
这个年代没有多少人在路上牵着手走,但他们俩都穿着军装,一路上都没有松开手,郎才女貌,路人见了只以为他们刚刚建立了革命友谊。
沈娇宁低低地告诉他:“沈聪,因为她才有了沈聪。”原主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能感受到自己每次面对沈鸿煊时,那种自内心深处散发的情绪。
她没说前因后果,但顾之晏自己猜了个七七八八,轻叹一声,看她的目光更为怜惜。
她说过,自从弟弟沈聪出生后,她就觉得自己成了那个家的外人,从此再也没有拍过照片,以至于只有一张小时候的黑白照片。
“顾团长,上次我说,有些仇恨我还不能完全放下。到刚刚我把那封信投进信箱之后,不论沈依依会不会真的因此受到处分,也不论受到的处分是轻是重,我都放下了。”
她一只手被顾之晏牵着,另一只手按在胸口。如果书里的人物有灵魂,她希望原主,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能在那一刻真正安息。
……
他们快走到大剧院,顾之晏终于放开她:“想好怎么面对他们了吗?”
“差不多,那我走了。”
“嗯。”
他看着她走出了一段距离,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追了上去。
“还有什么事?”沈娇宁奇怪地看着他。
顾之晏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是看着她漂亮的小脸又实在不放心,闷闷地憋出几个字:“离那个家境很好的男同志远一点!”
说出这句话后,他突然无师自通,还编排了人家几句:“哪有人那么大胆,在大街上就说要结婚的。”
沈娇宁看到他的样子,没忍住笑了出来,指了指自己被他牵过的手说:“人家再大胆,也比不上你。”他可是在大街上就牵自己了。
顾之晏被她一说,就又害羞了,面色一派严肃,只是两个逐渐绯红的耳尖出卖了他,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沈娇宁又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舍,但这会儿她真得进去了。纵容自己逃避了那么久,她该进去面对了。
等她再进西舞台的时候,大家已经知道这部舞剧不太可能获奖的事,完全没了早上的劲儿,非常安静。
季玉兰给她留了饭,把她带到旁边一个角落,让她先吃完再去换衣服,顺便告诉她:“最佳女舞者你也别抱太大希望了,要不还是考虑参加小作品?”
“嗯,参加。季老师,我已经想好了,虽然是八分钟内的小作品,我也可以让大家都上台,舞剧立意也会整体修改……我只是提议,最终怎么安排还是看团里的意见,我不敢保证会拿奖。”
小作品类也有最佳舞蹈作品奖,跟最佳舞剧奖的分量是一样的。只是他们一开始就想着团里人多,没想过小作品,一直就是冲着大型舞剧去的。
毕竟一般而言,小作品时间短,用的演员也就少。
“好,等晚上这场演出完,我们开个小会。先吃吧,一会儿还要跳舞呢。”
然而最不乐观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沈娇宁已经想到解决方案,可团里还是有人闹起了情绪。
沈娇宁重新换上演出服出来,就听到元静竹在跟黄盼香吵架,队长曹丽在旁边劝。
“怎么回事?”她一边往头上系绿丝带,一边匆匆问道。
元静竹气愤道:“她因为主任告诉大家,这次拿奖可能性不大就闹脾气呢。”她同时也气自己亲爹,干嘛还没演出完就把事情说了。
“我哪有闹脾气,我说了不上台吗?明明是你一直对我有偏见,莫名其妙就开始针对我。”黄盼香说。
“你这还不叫闹脾气?这懒洋洋的样子,像是马上要演出的人吗?”
“演出又没开始,我躺一会儿怎么了?怎么就懒洋洋了?”黄盼香一指沈娇宁,振振有词,“她还跑出去大半天才回来呢,你怎么不说她?舞剧拿不了奖是不是她的问题,怎么就没见到你们说她呢?你们不就是都偏袒她吗?”
元静竹那么能说的人,都被黄盼香问得哑然了。她真没想到,黄盼香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样,当时她们刚进部队,最崇拜沈娇宁的就是她。
然而黄盼香还在说:“她拉练背个人就是英雄模范了,那她怎么不早点背,非得过了大半路程才背上人呢?还不是做做样子,冲着英雄模范去的!还有你,”她又对曹丽说,“你提了个干就对她感恩戴德了,以为是她让你的?她根本都还没入党,本来就没资格提干,哪来让不让啊?”
这下连曹丽都被气笑了。
她感激沈娇宁,明明就是因为她没有把自己的事举报给领导,还在洪高朗面前替他们打掩护。只是这些事情不可能拿出来说,没想到黄盼香竟然这样误会。
这时温慧月站出来说:“咱们都是兵,拉练我让人背了小半程都已经羞愧交加,怎么可能让人背大半程?明明还有力气走,却想偷懒的人,才是丢我们文艺兵的脸!”
她说的就是黄盼香,当时她掉队之后,还不是一个人走了那么久,直到洪高朗过去背她?
这边人越来越多,本来在讨论参加小作品比赛的教员和领导们都听到动静走过来。
“演出都快开始了,你们在闹些什么?”季玉兰暴躁地看着黄盼香,“你就说你还上不上台?我满足你。”
黄盼香在她面前就没了刚才的气势,声如蚊蚋:“没说不上。”
“好,那就是要上,你自己说的。既然要上台,就好好演出,别让我发现你演出有什么毛病。”季玉兰又面向全体文艺兵道,“我的手段你们都是见过的,喻可心就是前车之鉴。谁要是自己不想上台,尽管告诉我,我立马把你们的部分删了,别以为团里少了谁不行!”
季玉兰说得掷地有声,终于没人敢闹情绪了,认真做起上台前的热身。
“在比赛结束前,就把事情告诉你们,是领导对你们的信任。记住,你们是文艺兵,是军人,任何时候都要拿出军人的样子来!谁在这个时候闹脾气,就是逃兵,就是叛徒!”
团里一向对大家鼓励为主,季玉兰很少这么生气,大家都害怕了,暗暗反省起自己刚才的态度。
季玉兰见状,火气轻了一些,最后对黄盼香:“最没资格闹脾气的就是你,要不是沈娇宁给你弄来淡盐水,你第一场能不能上台都两说。你以为现在的盐这么好弄吗?剧院里哪有盐,人家花了钱请工作人员出去买回来的!”
她知道演员脱水要喝点淡盐水,但是剧院不可能有,就只倒了温水给黄盼香喝,没想到沈娇宁居然弄来了淡盐水。
昨晚回去后她问了沈娇宁,才知道她是花钱请工作人员去外面饭店弄了点盐。
这是个大多数人家连做菜都要省着放盐的年代,她自掏腰包给战友弄来了淡盐水,现在却因为舞剧得奖无望,就这样被人指着鼻子一顿指责,季玉兰替她不值。
黄盼香根本没想到那杯淡盐水居然还是花了钱的,看着沈娇宁,脸红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回去把钱还你。”
“不用了,没什么,也没多少钱。”沈娇宁淡淡道,“这次不能得奖,我确实对不起大家,你们对我有什么意见,我都接受。不过好歹是京市大剧院的舞台,我们从南方过来一次不容易,先把接下来几场舞跳好,等回去之后怎么说我都可以。”
“我没意见,能上京市大剧院演出,我已经没有遗憾了。更何况连汪部长都看了我们的演出,这一次就算值了!”元静竹率先说。
其他人纷纷表示对她没有意见,她是大家的好战友,能带他们来京市演出就已经是很大的突破了。
最后舞美队的教员说:“我得说句公道话,哪怕是因为舞剧本身的硬伤拿不了奖,但是换一部舞剧,咱们就能拿奖了吗?别的我不敢说,但是舞美这一块,沈同志的努力和创意我都看在眼里,最后呈现的舞台效果,几乎是她带着我们舞美队走的。”
“我们教员为什么会被她带着走?还不是因为她的想法好!我就这么说,如果没有她,恐怕我们的舞剧会比现在差好几个层次,那个小舞台,灯光,还有你们身上衣服……指责她之前先看看身上那么漂亮的裙子是谁想出来的。”
大家更反思了起来。他们好像一直在享受沈娇宁带来的一切,因为她曾经获过奖,就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的付出,还想顺便自己也蹭个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