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嘉禾不愿意选他。
苏徽告诉她,在另一个时空中,昆山玉是最终毒杀了她的人。
嘉禾也清楚,两个时空的情况各有不同,她不能因为另一个时空中的昆山玉做出了谋逆之举就迁怒自己身边的这个昆山玉,更何况在苏徽的描述中,那个世界的自己实在是无能而又缺少魄力,最后会死简直再正常不过,就算昆山玉不递上毒酒,嘉禾都怀疑那个自己会找一条白绫上吊。
嘉禾不愿选昆山玉的理由很简单——昆山玉的权欲之心太重了。拥有权欲之心不是什么坏事,昆山玉想要掌权,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这没什么不对,他若是能与嘉禾站在同一阵营,嘉禾也很高兴自己有这么一个积极进取的臣子。可昆山玉追求儒家的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她未必能做个如他设想中的贤君圣主,万一哪天她与昆山玉在所追求的理念上出现了分歧,只怕昆山玉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她。
至于她其余的臣属,不是身份不如昆山玉,便是才能不及昆山玉,又或者是才干惊人却必需要在更广阔的天地方能一展拳脚,娶了她等于是套上一重桎梏。
思及此,嘉禾倍感忧愁,想不到堂堂皇帝也有为嫁娶之事烦恼的时候,遍寻朝中英才,竟无一人与她般配。
她有心再拖延上几年,奈何朝堂之上催促此事的臣子越来越多。端和八年四海承平,没有多少大事发生,于是朝会的金殿几乎就成了媒婆卖弄嘴皮的地方,那些擅讲大道理,平日里满口之乎者也的臣子们操心起女皇的婚姻大事时,啰嗦的让人害怕。有人说应当效仿前朝,从民间挑选皇家姻亲,以免外戚干政,也有人说,唯有那那功勋贵戚之家的子弟,方配得上九五之尊。而一旦坐在金殿高处的嘉禾流露出抗拒的姿态,这两拨人又会齐齐将矛头对准嘉禾,大呼天理人伦不可违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更有将情绪激动些的,哭喊着先帝,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殿柱上,好似嘉禾不愿嫁人便是对死去的父亲大不孝,他们这些臣子不能阻止女皇犯下不孝之罪,不如死了干净。
被他们吵得烦了,嘉禾索性称病缺了半个月的朝会。可无论是董杏枝还是杜银钗,嘉禾身边的人都告诉她,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朕疑心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嘉禾盯着御案上成堆的奏疏,不用看她也猜得到纸上所写的都是什么内容。
董杏枝抿唇不语,她素来谨慎,不会轻易对朝政之事发表自己的看法。
“这样的大事,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那才是怪了。”嘉禾又轻轻说道。
“听闻礼部与内阁近来一直在商议陛下您大婚的规格、丈夫的封号以及婚后所享有的地位。”
嘉禾嗤笑,“我十三岁登基,自我十六岁为父服丧完毕之后,礼部便开始为这样的事操心了。皇帝的妻子是皇后,那么女皇的丈夫又该叫什么呢?历朝历代天子迎亲,规模盛大,可是这一次天子出嫁,又该摆出怎样的排场?这些年还有人觉得朕不过是暂代皇位,出嫁之时理应从紫禁城出去,再不回来。直到近些年朕手里杀的人多了,他们畏惧臣,才不敢再说这样的话。否则朕成婚之日便是他们废帝之时。然而不管怎样,乾坤阴阳总不至于为了朕而颠倒,朕的丈夫就算和女人一样被称为‘皇后’、‘娘娘’,他也不必被拘在深宫之中不问世事,说不定还能在朝堂之上进一步的施展宏图。”
“所以天下想要娶陛下的人一定很多。”董杏枝说道。
“他们若是将朕逼得烦了,朕便将他们一股脑全带回后宫,让这群男人斗去。”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嘉禾抬头,看见窗边站着自己的长姊。
三年前荣靖舍下了夫家助嘉禾坐稳了皇位,民间有人夸荣靖忠义,但也有更多的人骂荣靖心狠如蛇蝎,连丈夫都可以背弃,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女子皆薄情。嘉禾对此颇感歉疚,在意识到了长姊与她其实始终同心之后,她也渐渐放下了对荣靖的猜忌,这三年来姊妹二人相处倒还算不错,虽然仍旧比不上童年时的亲密无间,但也至少不再针锋相对。
至于为什么消弭了误会之后的姊妹俩依旧不能回归过去,那是因为荣靖虽与妹妹同心,但她对权力的喜爱也是真真切切的,若是哪天嘉禾做出了什么昏庸无德的事情,惹得天怒人怨,她绝对第一个站出来落井下石,然后自立为帝;假如嘉禾死在她前头,她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抢到玉玺,然后再为这个妹妹哭泣。姊妹俩儿时关系好,是因为那时候嘉禾什么事都不懂,只一味的听长姊的话,现在的嘉禾却是断然没有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对长姊事事恭敬,而荣靖素来自傲,嘉禾的许多举措,在她看来都有值得指摘挑刺的地方,而她往往心中有什么不满,便会直接的在嘉禾面前说出了。
“你以为你做了皇帝便能有三宫六院了么?你信不信只要你敢纳妃,你的臣子们就敢以‘荒淫’之类的罪名将你废了。再说了,你要是真将一群野心勃勃的男人圈在后宫,我看他们未必会如你料想的那样自相残杀,联合起来先杀了你倒是有可能的。”荣靖一面走入御书房内,一面对着嘉禾冷嘲热讽。
“不劳长姊为朕操心。”嘉禾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朕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长姊下回来乾清宫记得让人通报,这样大大咧咧的闯入,不知道的还以为长姊有心谋逆。”
“所以说,该选谁做丈夫,你心中有答案了么?”荣靖严肃了神情,“其实要我说,死了的丈夫才是好丈夫,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将自己嫁出去,以免引狼入室。”
嘉禾摇头。
荣靖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情,“这些年你一直在试着裁军,削减李、郑二人的兵力。这样的计策并不高明,在明知更北方有强国蠢蠢欲动的情况下,你的行为无异于是自毁城墙。”
“但我也不能纵着李、郑的势力飞涨。”要知道数十年后,正是李世安的外孙,毁灭了夏朝。
“李世安有七个儿子,其中第六、第七子与你年纪相当,郑牧也有儿子可以做你的丈夫。”荣靖说。
嘉禾愣了一下,道:“阿姊对这种事情还真是了解。”
想了想,她又说:“不过阿姊,纵然我与武将之子成婚,也未必就能得到他们父亲手中的兵甲。”
“谁让你与他们成婚了。”荣靖冷笑,“以挑选夫婿的名义将他们召入京中,然后要做什么,你心里清楚。”
苏徽联络上了现在远在太平洋深处的苏滢。
虽然是母子,但他们平日里的交流并不多,作为一国最高的军事指挥,苏滢每天都十分忙碌,儿子这种不打招呼直接联络她的行为已经干扰到了她的工作。
“有事?”视频另一端的女人不耐烦的问。
“时空穿梭装置被创造出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苏徽有不和她废话,深吸一口气之后直接问道。
低头查看着什么的苏滢总算给了自己儿子一个眼神。
“那是为了军事上的目的被创造出来的武器。”
作者有话要说:各位元旦快乐呀
第194章 、(五)
时空穿梭装置是为了战争而被创造出来的。
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得到了这一答案的苏徽并不十分惊讶,因为他早有预料。只是有一点他始终想不通,时空穿梭要怎样才能干扰到二十三世纪的战争?通过改变敌国历史而取得胜利的方法是行不通的,那么他或许应该换种思路去想这个问题。
屏幕那端的苏滢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假如你当初听我的安排进入政界,也许现在我就可以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可是你既然只是一个史学研究者,那么你还是继续抱着你的书堆去钻研过去好了。”
国家的军事机密苏滢当然不能轻易泄露,哪怕苏徽是她的儿子也不行。最后苏徽只能无奈的看着自己的母亲单方面的切断了联络。
其实苏滢说的也没错,苏徽是历史学者,应该在意的是“过去”而非“现在”,时空穿梭装置就算会引发世界大战,毁灭星球,这都和他没关系,千百年后自然会有另一批史学者来研究他所在的这段时空。
可是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自己的母亲、军部,好像是在酝酿一个可怕的阴谋。
再度打开通讯器,另一头出现的却不是苏滢而是她年轻的秘书,对方彬彬有礼的询问苏徽有什么问题要说,而苏徽则是面无表情的关掉了通讯器。他知道自己大概率在短期之内是不会有机会和母亲说话了。苏滢的其他属下他挨个联络了一遍,拐着弯儿试图从他们口中打听点什么,可苏徽本身话术就不怎么样,那群军官们也一个比一个口风紧,最后苏徽什么都没问到。
不过在这一过程中,苏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在他第一次穿越到夏朝的时候,苏滢曾经派出过部下干涉,在白鹭观之乱中将他强行带回了二十三世纪——同时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一枚胚胎。
那是夏太.祖周循礼和其妃嫔赵氏的孩子,当时已经大致成型,但还未到可以安全脱离母体的状态。赵贤妃死在白鹭观之变中,而来自二十三世纪的军部特工们在她断气后取走了她腹中还有生命特征的胚胎,放入了培养容器中。
这点让苏徽疑惑了很久,苏徽当时的确是对赵贤妃腹中的孩子表达了同情,但也没同情到非要保住这个孩子的地步。那群特工取走胚胎的行为乍眼看起来好像是要威胁他,如果他跟他们回去,他们就救这个孩子,如果他不跟他们回去,他们就任这枚发育不全的胚胎死掉算了。
可问题是当时他们手中还持有武器,苏徽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要想苏徽跟他们走,直接拿枪指着苏徽的脑袋都比去胚胎有效,毕竟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和苏徽又没什么瓜葛。
后来这枚胚胎,被带到了哪里?苏徽不记得了。他回到二十三世纪的时间加起来其实并不长,从长业二十年被带回到二十三世纪之后没几天,他就偷偷和时空穿梭组再度达成协议,以云微的身份去了端和三年的夏朝,之后又因为种种缘故到了端和五年,再从端和五年回到了二十三世纪,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那枚胚胎早就被他忘到了脑后,此刻再度想起,方觉毛骨悚然。
军部要夏太.祖未出世的孩子做什么?难道是要研究周氏皇族的基因么?可这一课题有什么意义么?夏朝三帝的骸骨都从帝陵中被掘了出来,二十三世纪的技术可以通过骨骼就完整的复原出他们生前任意阶段的身体状况,更不用说基因序列。
军部的人将那枚胚胎带走,一定是有别的目的。苏徽没能查出时空穿梭装置背后的秘密,但他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那枚夏朝而来的胚胎的具体去向。
端和八年秋,女皇即将选夫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
与皇家有关的秘闻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爱的话题,从端和元年至今,每年天下苍生都热衷于开动他们的智慧为女皇陛下捏造出一个又一个的面首,光听着天子与那一个个青年俊彦之间缠绵悱恻的故事,大伙儿饭都能多吃几碗。
奈何传言终究只是传言而已,女皇登基八年身边始终未有格外中意的男子,直到这年宫里传出风声,说皇太后有意为自己的女儿挑选一位良婿。
最初这只是没有任何证据的小道消息,一夕之间不知怎的在京中流传了开来,惹得百姓议论纷纷,也使臣子们颇为忧心。
而这一切都是嘉禾刻意安排的。古往今来不少男性帝王在册后封妃之前都会召开一场大规模的选秀,不同的朝代各有不同的规格,但左右不过是召集天下佳丽,聚集在宫城之中。嘉禾也想效仿这样的行为,她对丈夫什么的并不十分在意,不过是想借着选秀之名在那些她认为有威胁的人的子侄扣押在自己的手里。
不过这世上终究男女有别,男人大张旗鼓的为自己挑选妻妾不算什么,她若是想要搞什么选秀,只怕会被臣子阻拦。所以她才要借着皇太后的名义行事,告诉天下人,这场选秀并非是她周嘉禾荒淫贪色,而是她的母亲不放心她,想要亲自为女儿挑选一个好夫婿,她若是忤逆太后便是不孝,故而纵使选秀之事劳民伤财,她也绝对不改。
好在八年来的帝王生涯总算为她或多或少的积累了不少声望,群臣们议论归议论,总算没有明确的反对声音。于是乎嘉禾也就趁势写下了圣旨,坐实了之前在京中广为流传的谣言。
内阁在收到皇帝即将“选妃”的消息后,几个白发老头好好的吵了一架,有人反对,有人支持,有人作壁上观悠然喝茶。
想要皇帝成婚的是他们,可不能容忍皇帝胡作非为扰乱男女大防的也是他们。而在内阁吵吵嚷嚷的时候,慈宁宫中的皇太后则是直接发出懿旨送去了十三姓国公的宅邸。内阁可以约束住皇帝,却不能管到太后的头上。
明眼人算是看出来了,太后是想要从勋贵之家为自己的女儿挑选夫婿,就如同她为自己的长女做主,撮合了她与杜榛的婚事一样,现在的杜银钗又要再为自己的次女长一个立下了开国功勋的夫族。
这倒并不让人意外,毕竟她杜银钗就是正儿八经的功勋贵胄出身,当年她扶持自己的女儿登基,没少借助勋贵的帮助。这次显然是要将皇帝与勋贵之间的联系更进一步的加固。
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不少文臣忙放下了之前的争端,不再纠结于是否要阻止皇帝选妃,而变成了想方设法将自家的子侄塞进皇帝挑选夫婿的队列中。
世人逐利,什么纲常、名节,从来都是不重要的。这点嘉禾早在端和三年为自己挑选御前翰林时就看清楚了。
李世安与郑牧皆是开国功勋,杜银钗的懿旨他们自然也会受到。至于他们会不会真的让自己的子侄进京,嘉禾不清楚,但如果他们拒绝,刚好就给了她治罪于他们的理由。
只不过懿旨发下去后,在她的近臣之中也激起了一阵反对之声——这里的近臣专指赵氏兄弟。
赵游翼尚好,赵游舟对嘉禾怀揣着的是怎样的情感嘉禾心里其实清楚,她不能实话告诉赵游舟,说她其实并不打算真的成婚,所谓的“选妃”其实是人质召集会。毕竟她虽然信任赵游舟,却也没到什么秘密都可以无所顾忌的告诉他的地步。此外就算她不为自己找寻夫婿,赵游舟也绝无可能成为她的良人——这是他们二人都各自清楚的事情,因此她只能将赵游舟召来自己面前,好言劝慰了一番。
她无论说了什么,赵游舟只点头应下,看不出情绪,嘉禾猜他其实并没有将她的话挺进耳朵里,但要她一个皇帝低声下气的去安慰他,她也做不到。于是她索性找机会离开了乾清宫,名义上是去探望长姊,实际上是为了躲开某人。
为了不惊动赵游舟,她没摆皇帝的排场,轻辇出宫城。在听到了市井的喧哗声时,她松了一口气,有种难得而又久违的怡然。
然而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影子在人海之中匆匆闪过。
嘉禾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接下来,人潮涌动,那人的身影又一次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苏徽,是与记忆中模样不同,看起来像是青年的苏徽。
“停下!”嘉禾喝道。
“怎么了?”董杏枝忙问,同时护在轿辇四周的卫兵都将手按在了刀柄,生怕附近有什么刺客。
“我……”嘉禾眺望着远方,只一晃眼的功夫,那人便又一次消失。
“没什么,”她用力摇了摇头,“怕是看花眼了。”苏徽已经走了三年了,可是她竟然在京师的街头又见到了他。这就像是一种幻梦,是她因为思念,所以眼睛都开始自欺欺人。
锦帘放下,嘉禾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周遭。而就在轿辇走后,长身玉立的青年静默的朝她望来。
第195章 、(六)
荣靖所居的公主府距紫禁城不算太远,位于京城之西,达官显宦宅邸群集之地。
住的既然是皇亲贵胄,那么寻人闲杂人等也就不能随意的走近这一带,以免惊扰贵人。越是往眼前这条长街深处走去,便越觉得寂静。沿街的高墙翠瓦、路过的是朱门石狮,可正因为这份寂静,反倒显得这条街有种奇异的荒凉。
然而就在这时,嘉禾忽然听见了一声巨响,仿佛是万里晴空忽然的一声闷雷,不对,更像是火.药炸开的声音。
自登基后不知经历过多少场刺杀的嘉禾霎时间绷紧了脸色,轿辇也在这时猛地停下,护在轿边的卫兵齐刷刷的抽刀四顾,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意料中的喊打喊杀声响起。
聚集着京中大半权贵的长街仍然是安静的,安静得仿佛能够吞噬声音。
“派人去前方查看一下,”嘉禾说道:“谨防有诈。”
“是!”一名卫兵应道。
接着嘉禾听到了脚步远去的声音,她在死寂中掐住自己的掌心,全神贯注的等待着,过了没多久,那人回来了,告诉她,前方没有刺客,但是
发现了一个装扮古怪的人躺在道路中间昏迷不醒。
“陛下,当心那是刺客的诱饵。”董杏枝在嘉禾身侧劝道。
“朕知道的。”她说。
“那就将那人……”她本想说将那人羁押起来,等到她回宫之后再仔细调查,可是不久前在街头所见到的幻象再度涌入心头。
那个装束古怪的人会不会是苏徽呢?她不由自主的想道。
想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魔怔了。三年的时间里,她几乎每一天清晨从梦境中醒过来,都会思考同一个问题:今天会不会是苏徽回来的日子?
他总是突然的消失,又突然的出现,嘉禾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但她有预感,他一定会回来。
“将那人带过来朕看看。”嘉禾鬼使神差的吩咐道。
说完这句话后,她忍不住苦笑了出来。她在期待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