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是不是自己平时太平易近人,放纵下属了,所以才会导致今天这幕不敬领导,以下犯上的场面。
“厂长,你给我十分钟,不,五分钟,听我们把事说完,你再决定是不是离开,可以吗?”钟主任一脸恳求道。
看着把前路拦得严严实实的两人,袁厂长清楚的知道今天不听他把话说了,还就走不了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还有些时间,不妨听听老钟要说什么。
就算去农业银行,行长也只会打打太极,说说场面话,准话那是一句都没有,就因为纺织厂经营严重亏损,银行那边怕收不回贷款。
要是酒厂和风扇厂就不一样了,他们是银行求着贷款。
袁厂长转身打开办公室门,让两人进来,“你们进来吧。”
钟主任和许顺来进了办公室,然后,许顺来把之前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刚说完,钟主任就趁热打铁道:“厂长,我觉得老许女儿出的这个办法大有可为,我们可以试试。”
袁厂长没吭声,看了眼钟主任,又看了眼许顺来,用手指一下一下叩着办公桌。
过了几分钟,他像是想起什么了,抬眼看许顺来,“老许是吧,你女儿以前是不是在风扇厂工作过?”
许顺来懵了一下,不知道袁厂长提起这茬干什么,但还是点点头道:“是的,她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风扇厂了,去年突然说要下海,就办了停薪留职出来开了家小食品厂,生意还不错。”
话音刚落,钟主任继续说道:“厂长,老许说得太谦虚了,他那个女儿不是一般的出息,开得那个达达食品厂生意红火得不行,广告打的那是铺天盖地。我爱人就看了广告,时不时给我家外孙女买点吃,她说贵是贵了点,味道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图卫生放心,毕竟是在电视上做过广告的食品。厂长,你家也没少买吧?”
袁厂长就看着他笑,“你这个老钟啊,把我都摸清楚了,是没少买。那种夹心小面包我吃着觉得腻,可我家孩子爱吃,每天早上都少不了,当早饭吃呢,他妈做是都不要,就认准这个了。为了他,家里要时常预备这,那天没了,这孩子准翻脸。”
刚才他听许顺来说起女儿名字时就觉得有点耳熟,以前就听说孟厂长之所以崛起以至于现在混得风生水起,都跟风扇厂一个小职工有关。
而且他还听说那个小职工父母是纺织厂工人,当时心中就暗暗可惜,纺织厂子弟怎么就去了风扇厂工作,还给那边出谋划策。
结果,兜兜转转,人家也给纺织厂出主意了,按照许娇娇以往稳定的发挥以及她现在经营的蒸蒸日上的食品厂。
袁厂长就觉得这个办法像钟主任说的大有可为,最坏的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这么想着,袁厂长也不去银行,很快就召集全厂各科室各车间主任一起到会议室开会。
作为提起人和一心为厂的楷模,许顺来也有幸参与进来,混了一个席位。
会议室里乌泱泱的一群人头,作为万人大厂,开会的规模可比风扇厂要壮观多了。
台上,袁厂长说了跟服装厂合作做服装去俄罗斯销售的提议,就让台下与会的科长们车间主任们踊跃发言。
就有性格小心谨慎的科长举手发言,“厂长,我觉得这件事情兹事体大,不能太操之过急,还是从长计议为好。要不等过几天,厂里组织开一次员工大会,让全体员工们投票决定吧。”
话音刚落,会议室就听到几声此起彼伏的嗤笑声。
一个性格比较激进的科长看着他,讥讽道:“要是都跟你一样,这个要从长计议,那个也要从长计。我看啊,还不如当厂长从来没提过,大伙儿都省心。”
“是啊,就当做我们都没听到这回事好了。”有人起哄道
有人反对,自然也有人赞同那个谨慎的科长。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他也是为厂里考虑。我觉得他说的没错,现在苏联解体还没两年,这时候跨国贸易存在一定的风险,小心点没大错。”
一时间,会议室里分成赞同和反对两派声音,显得闹哄哄的。
袁厂长看台下争执的人也商议不出什么了,索性就让所有人举手表决,在场超过一半以上的领导赞成去俄罗斯贸易的事情,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天下午回家,自觉为纺织厂崛起出了一份力的许顺来,晚饭都多吃了一碗。
这回,王菊香就没跟昨晚似的,好奇他为什么多吃了一碗饭,看他一脸的嘚瑟样还不明显啊。
有了纺织厂的事情挂心上,许顺来自然就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食品厂折腾了。
许娇娇饱经摧残的味蕾终于得到了解放,她终于不用偷偷摸摸出去开小灶了,而是堂堂正正坐在食堂里吃着心情大好的掌勺师傅特地烹制的美食。
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第二天,袁厂长就去了服装厂找崔厂长。作为劳动力富余大厂的服装厂跟纺织厂就是一对难兄难弟,经常在银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崔厂长对秘书说道:“袁厂长不是外人,去拿我珍藏的铁观音出来泡茶。”
秘书泡好茶就出去了,顺便还带上了门。
“喝喝看,我的铁观音比你的西湖龙井又如何啊?”崔厂长笑着道。
袁厂长先端起茶杯闻了一下,一股浓郁的兰花香扑鼻而来,又抿了一口,茶香馥郁持久,不禁称赞道:“味道确实不错,但还是比不上我的龙井。”
“你这人啊,嘴里从来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今天特地来找我,是想说什么事?”
袁厂长眼里精光一闪而过,慢悠悠说道:“事情当然是有的,服装厂有没有兴趣跟纺织合作跨国贸易?”
崔厂长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袁厂长,哑然失笑道:“我们合伙跨国贸易?”
开什么玩笑,要是真有什么好项目,他干嘛要跟纺织厂合作啊。服装厂自己做得了,跟纺织厂合作还要分他一杯羹。
袁厂长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了,不紧不慢说道:“当然服装厂自己做也可以,但布料从哪里来。据我所知,银行现在不打算再贷款给服装厂了。”
崔厂长不甘示弱道:“难道银行就光不贷给服装厂吗?纺织厂还不是一样。”
“所以,我们俩才要合作,我出布料,你出人工,互利互惠,力求把成本减少到最小。”
崔厂长想了想,笑着揶揄道:“你是不是在哪里有关系,所以才搭上了跨国贸易的线,也给我介绍一下吧,不会让你为难的。”
“我要是有关系,纺织厂还会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袁厂长无奈极了。
“那你准备去哪个国家贸易?”
“俄罗斯。”
这会儿,不用袁厂长继续解说,崔厂长都明白了,他是想发苏联解体的国难财。
作为一个国营大厂厂长,时刻关注着报纸电视上的时政新闻,自然也看过俄罗斯倒爷的相关报道。
这种生意是来钱快又多,但是潜藏在里面的风险也不小。一个国家解体重组这段期间,社会一定是动荡混乱。
可想而知作为国外人在当地做生意将面临的危险,不仅有来自普通俄罗斯人,警察,,还有可能会来自本国人。
袁厂长见崔厂长沉默不语,又说道:“如果服装厂不打算不参与,我再去找其他厂。”
“谁说服装厂不参与的,我代表服装厂初步同意参加这项合作。”崔厂长道。
袁厂长离开后,当天,服装厂也紧接开了一次会,也是关于去俄罗斯贸易的事情。
隔天,袁厂长和崔厂长结伴去了市里,找主管轻工业的副市长讨主意,他们是想得到市里的政策扶持,想甩开手放心大胆的干。
如果厂子真的盘活了,下岗职工也将大幅度下降,这可是实打实的政绩。
副市长听了,沉吟片刻后,告诉他们现在没做出成绩前,市里不好明面上给予支持,但他会去找市长私底下给他们开个便利渠道,比如去俄罗斯的相关证件会特事特办,火车车皮他们也不用担心,市里会跟铁道部门打招呼等等。
还说资金有困难的话,他会通知银行那边通融一下。
有了这些支持,袁厂长崔厂长也算满载而归。
很快他们就行动起来了,纺织厂把库存卖不了的布料一车车往服装厂拉,服装厂工人们一改之前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工作,卖力踩着缝纫机做衣服。
袁厂长也是个人才,他觉得去国外做生意人多力量大,去的厂子越多越好,多多益善嘛,大家齐心合力拧成一股绳赚俄罗斯人的钱。
所以,除了服装厂,他还联系了肥皂厂,糖厂,还有酒厂风扇厂。
前两者情况比纺织厂好那么一丢丢,主要是人员负担没这么大。一听袁厂长说的口灿莲花,前景甚好,立马就同意了。
肥皂厂把厂里那些不时新的库存香皂肥皂们,抓紧时间重新换了个包装就打算发俄罗斯了。
糖厂还稍微良心点,他厂里的积存糖果怎么说也在保质期内。当然外包装也换了,换成金光闪闪的糖纸,听说外国人就喜欢这种。
后两者经营状况良好,酒厂厂长一向高傲,耐着性子听了袁厂长的来意,就客气的说自己还有事情要处理,请他走人了。
至于风扇厂孟厂长,他跟袁厂长一向不对付。早几年,纺织厂红火时,袁厂长仗着自己是大厂厂长,明里暗里挤兑孟厂长好几回了,背地里还说他在风扇厂没地位,斗不过唐书记,迟早是要灰溜溜走人等等,这些他可一直没忘记呢。
现在他咸鱼翻身了,却大度的没跟袁厂长计较,这就体现了他良好的风度和教养。
所以,孟厂长怎么会同意跟袁厂长一起做什么俄罗斯贸易呢,指不定就是老袁怀恨在心,设得套在等着他呢。
还有一方面的考虑是风扇厂产品又不像纺织厂的布料,既落后又没什么国内市场,他们卖得好着呢,干嘛捣腾到俄罗斯,劳心费力的。
等后来孟厂长知道这是许娇娇出的主意,并且达达食品厂也会出一批食品过去时,想跟着一起干,已经赶不上趟了,只能愤愤的等待第二批机会了。
第86章 站在巨人肩膀上
在纺织厂还没有出现连年亏损没落前, 袁厂长是真瞧不上一个私营小食品厂。就算那个厂生意红火,就算那个老板有些本事, 那也只是个人员百来号的小厂子, 跟纺织厂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就不值得一提。
就像大象和老鼠,有什么可比较性。
可如今的形势今非昔比了,无论是出于给个顺水人情还是想拉拢许娇娇, 袁厂长都特意给达达食品厂留了一个去俄罗斯的名额。
这个名额现在除了这群报团取暖的难兄难弟, 其他经营良好的厂子根本就不想要, 但许娇娇也要领情,因为她知道这次去俄罗斯大家都赚的盆满钵满。
于是,由纺织厂服装厂为主, 肥皂厂, 糖厂和食品厂为辅的云州杂牌军贸易公司正式成立。
经过商议, 为主的国营厂各自派出两位职工,为辅的厂子各自派出一位职工,然后由他们这些打头阵的先锋军押送着第一批物资发往俄罗斯。
其他厂子委派的人选,许娇娇并不知情,达达食品厂准备委派的是许伟杰。
准确的说,并不是厂里委派的,而是许伟杰听说能去俄罗斯自愿请缨,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当然许娇娇也没拦, 他想去就去呗,长长见识也好。
至于这小子心里打的鬼主意,别以为她不知道, 不就是想见识一下俄罗斯金发碧眼的姑娘们是不是真这么漂亮,外加顺便观察当地的风土人情。
许娇娇心想,倘若日后生意发展到国外,有需要出差非洲的工作,许伟杰大概也是第一个主动申请的人。他本质里就不是安分的人,极度向往着外面的花花世界,一有机会就想飞。
这也导致后来,他结婚时的年龄比许娇娇当时还大上几岁,是名副欺负的钻石王老五,那时他的大侄子已经成年,小外甥也十岁出头。
那些年,许顺来和王菊香不知为他的婚姻大事操了多少心,就怕自己闭眼都见不到小儿媳进门。
万幸,许伟杰还算有点良心,不仅让他们亲眼看到小儿媳进门,还让他们亲手抱上了小孙子。
许顺来知道许伟杰去俄罗斯的事情定下来了,其他的没多说,只一再嘱咐道:“你小子出门在外老实点,我都打听过了,去的这伙人里你年龄最小,万事不要强出头,看着人家怎么做你再怎么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子是希望你早点娶媳妇,但你可别给我整出个外国洋媳妇,再生出个黄头发蓝眼睛的洋孙子,要是真这样,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我和你妈本分了一辈子,接受不了这个,知道吗?!”
说到最后,许顺来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带上了威胁的意味了。
许伟杰一口答应下来,把胸口拍的砰砰响,“爸,您就放一百一千个心吧,我保证不往家带回个洋媳妇和洋孙子的。”
他现在正在兴头上,保证了什么估计转头就忘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出国啦,就算之前去过上海和深圳怎么了,那又不是国外,现在他要去真正的外国了,连老许家最出息的他二姐都还没踏出过国门呢。
他竟然有机会踏出国门了,就跟做梦似的。
这会儿,许伟杰不仅没心思听老父亲的谆谆嘱托,他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