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陆斐却犹豫了起来,她数次张嘴,又数次闭会,生动形象地演绎了何谓欲言又止。
令嘉倒是有些惊讶了。
陆斐虽然有些清高,但是个坦荡的性子,从来不做扭扭捏捏的小儿女态。
好一阵犹豫后,陆斐终是出了声:“令嘉,以你观之,选夫择婿,当以何为重?”
令嘉愕然看她。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竟纠结了这么久?
但见陆斐神色间的忐忑不似作伪,令嘉反倒未再谑言,只沉思了一阵,这思着思着便思到了之前和萧彻说的那番话中去……
令嘉收回逸散的心神,说道:“选夫择婿这种事看的还是各人。有爱俏的,则以容貌为重;有爱财的,则以家资为重;有野心的,以尊卑为重。阿斐,你该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陆斐默然。
“倘若有一郎君,他容貌寻常,身无长物,出身低微,但我偏偏,偏偏——”停顿了一下,陆斐用有些邈远的声音续道:“——偏偏喜欢他,那我该如何?”
“……”
令嘉惊愕地看着陆斐。
陆斐别开了脸。
令嘉叹道:“说说这个人吧。”
“……他姓孙,行三,唤孙三郎,是在一赌坊的主事。”
令嘉想,她知道陆斐是怎么和这种与她天差地别的人认识的了。
“我有一次手上实在缺钱,就瞒着爹娘他们偷偷去了赌坊,正好就是孙三郎开的赌坊,那次我还没多少经验,没控制赢得太多,出来被人缀上,多亏了他带人帮忙才平安脱身。”
令嘉泼冷水道:“你确定不是因为他从你衣着上看出你身份不凡,怕惹出麻烦,这才出手帮你的?”
陆斐无视掉令嘉话,说道:“后来,我在他家的赌坊里赌了好几次,常常遇见他,一来二回的就认识了。孙三郎木讷寡言,但却是内秀的人,赌术出众,纵我与他对赌,也是我败多胜少,但他却从不依仗赌术去博取钱财,颇有君子之风。”
令嘉哭笑不得道:“赌坊的都是他的,需要他亲身下场去赚钱吗?还有,像你这种手头一紧就往赌坊跑的人,哪来的资格去置喙那‘君子之风’。”
陆斐充分无视令嘉,继续道:“而且孙三郎为人开明不拘世俗,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见长青楼的苏晚晚一面,可惜我爹娘再宽纵我,也不肯放我去那花楼。但他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反而帮我掩饰踪迹,总算让我见了苏晚晚的面。”
那长青楼的苏晚晚也算青楼奇女子的代表人物了,身世不幸,但才华横溢,琴棋书画无一不绝,以至于有人竟敢拿她去和陆相公的掌珠并名。陆斐听闻后却是不恼不怒,反对苏晚晚生了好奇之心,惜碍于女子之身,一直缘悭一面。
令嘉评点道:“我听闻那苏晚晚可是位千金不得笑的人物,没有门路的人,捧着万金也见不着,这位孙三郎能这么顺利地带你见到她,可见也不是什么清白人物。”
陆斐恍若未闻地说道:“我诗词歌赋皆有建树,琴棋书画更不必说,而孙三郎只是粗通文墨,读过的书还没我身边的使女多,我和他喜欢的东西天差地别。但——”
她幽幽一笑,“我就是喜欢找他说话。”
这一笑仿佛是开在夜里的昙花,美而寂寞,而这份寂寞又反过来为她的美添色。
即使是令嘉的美貌,在这一笑前也不免显得有些单薄。
令嘉为其寂寞所动,心有所感,再说不出风凉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令嘉是不懂爱的,因为她母亲,她把爱和牺牲、付出、痛苦划上了等号。
萧彻也是不懂的,所以他以为令嘉不爱他,只是因为他没满足她的要求。
这两个人去谈恋爱,就相当于两个小学生合力去解高数题,这俩还各执己见,要解得出才怪了。
还有陆斐说的孙三郎是谁,我猜你们都知道了吧。
对了,我改书名了,封面大概明天换。
反思了一下,最早起名时,因为灵感来源,然后想写的其实是前世的BE,所以定了《暴君之妻》这个名。但后来自己被自己写的BE内容膈应到,于是来了陆锦这条锦鲤,就有了番外的前世和正文的今世。正文里九成的情节,令嘉都是以王妃的身份出现,而这一世是HE,萧彻也做不成前世那个暴君,所以是有些离题的,于是改成了《王妃升职记录》——我知道很烂,但好歹也算个书名。
再告诉你们个消息:由于我前几日太勤奋了,每章都码多了字数,所以榜单字数只差一章就能完成了。所以——
下章后日。
哈哈哈哈哈!我终于解放了。
第66章 多事之秋
一阵沉默后,令嘉说道:“如果那孙三郎愿意,我可以帮忙把他安排到北疆去。只要他有足够的能力,建功立业不在话下。以陆相对你的疼爱,你想晚些出阁,他应是不会拒绝。过个几年,那孙三郎若能做到七品,你们应还有一分可能。”
陆斐看着令嘉,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簌簌落下,划过她还在上翘的唇角。
她别过脸去,抽泣着说道:“若是阿蕙没入东宫,我绝不会来找你说的。”
令嘉默默给她递去一块帕子,“为什么?”
陆斐接过帕子捂住脸,闷着声道:“阿蕙会劝我,会拿很多很多理由劝我,而你……”
她顿了顿,接道:“即使我说要私奔,你也只会帮忙安排私奔的事,一点原则也没有。”
令嘉坦诚道:“我没阿蕙那好口才,又何必去费这唇舌呢。”
陆斐唇角又翘了翘,“都不知说你是热心好,还是冷情好。”
待陆斐终于止住哭泣,她揭下脸上的帕子,已恢复为原来那个从容清傲的陆斐,若非眼角还带着一抹红,完全看不出她方才哭过。
令嘉问:“如何?”
“其实,我与他从来不过知己之交,并没有那一层意思。我原也如此作想,只到了婚龄,看着我娘给我选出的人,只觉哪哪都不合心意,我才惊觉不对。沉思数日,方才想通原来我这挑剔,竟是因为心中有人了,有的还是一个有诸多不堪的人。纵我百般否认,终骗不过自己。”
陆斐浮起淡淡的自嘲,“但由头到尾这不过是我一人的戏,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他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去建功立业呢?”
“他对你未必无意。”令嘉说道。
“阿蕙绝不会说这句。”陆斐白了令嘉一眼,而后又是一笑,“也许他也有意吧,但是,我不敢。”
令嘉明白她的不敢。
那孙三郎和陆斐的出身犹如云泥,这泥想要够着云,所需经历的艰难岂是常人可以想象。
如她方才说的那般,那孙三郎需得付出命去拼去搏,方能搏得二人的一线可能。
十之□□,结果是孙三郎死在沙场上,陆斐在父母的安排下嫁与他人;即使遇上那十之一二,孙三郎得以功成,两人共结连理,但日子长久的过下去,以两人出身的迥异,岂会少了矛盾。
孙三郎可能容下陆斐各种娇生惯养的毛病?
陆斐可能甘心自己的夫婿低人一等?
……
放眼望去,这出缘分的前景竟是黯淡得只得一点荧光。
陆斐不是飞蛾,做不到为了一点光芒而奋不顾身。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陆斐放声念道,先是幽怨,渐作恍然,最后已是豁然一笑、
她端起茶盏一饮而,“纵不我过,其啸也歌。”
令嘉提醒道:“这是茶,不就酒。”
陆斐横了她一眼,通红的眼角向上勾出一抹鄙弃的弧度,她道:“俗人一个,情绪正到,茶与酒何异。”
“俗人”令嘉很将手上的茶泼她脸上。
“你接下来准备嫁谁?”
陆斐放下茶盏说道:“我准备擦亮眼好好挑个郎君,要容貌俊美、才华横溢、家资丰厚、品德出众……”陆斐一气说了十多个条件,然后笑了笑,“不是尽善尽美的,怎么慰我这一番伤情。”
令嘉想了想,眼睛一亮:“你觉着我家王爷如何?”
令嘉掰着手指给陆斐列出理由,“你看,你提的条件,他能合上了大半,差的几条我也能补上。届时,我做正妃,你做侧妃,闲来赌几局,自得其乐,不也过得一世?你若放不下那孙三郎,我还可以帮你弄到王府做个侍卫什么的,你们要偷情,我还能帮忙遮掩一二。”
陆斐被这毫无下限可言的提议震了震,没好气地说道:“你是嫌你日子过得太清闲?”
令嘉点点头,“是有点。”
若是能再来个人分去萧彻的注意力,那该多好啊!
陆斐讽道:“患寡不患均,真该叫你和太子妃匀匀的。”
令嘉想起东宫里的那一堆事,啧了几声,说道:“若要和太子妃匀,我还是宁可这么清闲下去吧。”
说起东宫,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叹了口气。
陆斐道:“也不知道阿蕙现在如何?”
令嘉说道:“虽然她是和宋八娘差不多时日有身,但太子妃最是看重她,有太子妃的支持,她的日子想是无忧。”
近日乌云蔽日的皇室正迎上否极泰来的大喜事,东宫的王良娣和宋良娣先后传出有孕的喜讯,太子无子多年,这个喜讯对于皇室的意义不言而喻,地动带来的晦气一扫而空,皇帝往东宫送去一批赏赐,连病中的皇后都打起了精神,往东宫里送了人去照顾两位孕妇。
陆斐感怀道:“太子妃的支持岂是好拿的。”
若是王文蕙这一胎生的是男孩,十有□□是要抱到太子妃膝下,若是太子妃再狠心点……
陆斐若有所思道:“你说会不会有去母留子?”
“不会。”令嘉断言道:“王家宋家皆在朝中,若行去母留子之事,此子长成之日,定生罅隙,有反噬之患。太子应当不会让太子妃做这种蠢事,而且我看,太子妃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说到这,令嘉着实同情了太子妃。若是现在有身的是出身卑微的宫人,太子妃的处境无疑会好许多。哪像现在,即便宋如芳和王文蕙中有生下男孩的,抱到太子妃膝下,但生母尚存,且亲外家实力远强于太子妃娘家,太子妃这个养母的处境想也知道是有多尴尬。若是太子能对她始终如一还好,若是太子先变了心,那太子妃养的那孩子的外家绝对不会放过她。
太子妃是标准的进退两难。
陆斐似也想明白了,她看了令嘉一会,说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汝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汝足。”
令嘉垂下眸,静了半晌,抬眸,笑道:“此言大善。”
两人续了两杯茶,陆斐起身告辞。
她出去时,外面正下着一场小雨,细碎的雨丝带着阵阵的凉意斜入檐下。
陆斐恍然间发现,原来将要入秋了。
因为这雨,陆斐出去时走的是行廊,快到外院门时,迎面正见着一锦衣公子走来。
面如冠玉,目含桃花,唇染春风。
陆斐认出正是那个恶名昭彰的傅明炤。
她是个目高于顶的性子,虽与令嘉交好,但既看不上这人行事,便也生不出和他打招呼的心思,只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连个眼神也没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