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真是个跟他古怪样子相配的古怪名字。
小孩子的脑袋极力思考了一下,抱着糖人的原本高兴的脸突然垮了下来:“我免费拿走这么多糖人,你的老板不会骂你吧。要不还是还给你算了……”
虽然不情愿,但他还的动作很真心。
无声摇摇头:“不用,我就是老板。”
小孩子的眼睛瞪得像金鱼:“你是说,你一个人拥有一个这么大,这么大的糖人铺子吗?”
他那样子好像皇帝的生活,也差不多就是无声这样了吧,拥有一整个自己的糖人铺子,就是小孩子眼里的一切了。
如果是别人也许会嗤笑小孩子的天真,但是无声不会,他点点头,很认真地回复他:“是的。”
沈绪:完全不是为了糖人什么的,但是这个兄弟他交定了。
沈绪果然把他不要钱给糖人的行为宣传得到处都是,那一天之后,将军府前面简直就是小孩子的天堂。
涂尚:倦了,累了,想卸甲归田了。
沈绪觉得他的朋友不开心,他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有义务为兄弟排忧解难,而不是像那些七八岁的小屁孩只会吃糖人。
拿着一怀抱糖人刚刚九岁的沈绪如是想到。
那天夕阳西下,到了无声收摊的时间,沈绪悄悄跟上了他。
但是很显然他的潜行技术不过关,小巷子里无声一转头就看见了他:“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二仰起头:“我觉得你不开心。”
无声略歪头:“不开心?”
“对啊,你为什么都不笑啊。”小孩子好难理解他怎么能做到一天嘴角都一动不动的。
“笑?”
“唉,你好笨啊,就是感觉很开心,嘴角就会不由自主地翘起来,就像这样。”他咧开嘴,一个大大的露齿笑容。
无声晃了神,他曾经很喜欢看一个人笑起来的模样,甜甜软软的小姑娘,一笑起来,整个唇角都挂着蜜一般,和糖人一个味道。
他心里涌动过那些莫名而温暖的情绪,但是他没来得及学会笑,他偷来的小姑娘,就被他弄丢了。
于是那些一整个来不及生长的情绪都被冰封在深处,没有人能让它化开。
他继续往小院里走:“我不会笑。”
沈二一皱眉头,小短腿跟上他:“笑多简单啊。”
无声要关上木门,把小短腿沈二关在门外。
沈二还没察觉到他的大朋友要把他关在门外,还在劝他:“要是我堂姐涂茶在就好了,她是我见过笑起来最好看的人,她一定能教会你笑。”
已经关上的门吱呀一 声开了,无声绿色的眼睛锁定他:“你的堂姐叫什么?”
沈二还不知道他刚刚差点撞上门:“涂茶呀,茶姐姐。”
他眼睛亮亮的:“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无声赞同地点头。
“我长大后一定要娶她。”沈二异想天开。
无声拿出剑,银光一闪,霁月锋利的剑尖,距离沈二只有一拳的距离。
沈二睁大了眼睛:
“好帅!”
无声正在换算:他是涂茶的堂弟,是亲人,伤害他,涂茶会不高兴。
他放下了剑,坐在木阶上。
还不知道刚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沈二兴冲冲地跟着他进去:“你是江湖上的剑客吗?你们是不是有个侠客排名?还有武林联盟?”
激发了好奇心的小孩子比鸭子更多话。
无声一个个回答:“不是,没有,没有。”
小孩子好失望地低头:“啊~”
于是很安静了一段时间。
刚想问他关于涂茶问题的无声:……
“有个杀手排名。”
沈二完全不在乎所谓杀手,他抬头:“真的?那你是第几名?”
无声:“第一。”
沈二从头到脚都写着崇拜:“好厉害。”
他摇晃着小脑袋表示疑惑:“那你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那双春日湖水一般的眼睛一望,夜色满天,郁色成雾:“我弄丢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声音如夜间月色一般凉。
“哇——”
旁边的沈二哭得稀里哗啦。
无声:?
沈二狠狠擦干净眼泪:“我,哇,我没哭。”上气不接下气。
小孩子对情绪的有着超出一般的敏感,那样浓重的孤寂和黯淡,围绕在男人身边。
明明已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但却紧紧被包裹着,一道一道,成为捆缚自我的锁链,没人教会他怎么打开。
“我,我也弄丢了我的阿爷。”
“但是阿娘说,他只是先去了另一个世界。”他湿润的眼睛亮了一些,“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无声摇摇头:“她说不想再看见我。”
沈二:……?
小孩子小心翼翼地看他,终于意识到他好像不太正常:“你的她,我能看见吗?”
就算是九岁,他也其实暗暗知道了去了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
无声停下擦剑的动作,眼神微动,那一幕就好像还在眼前:“她住在云国燕落城。”
沈二发现他这个说这不会笑的朋友居然微微勾了唇角,是那种连他本人都没意识到的,柔和的笑意。
”那里有很多她喜欢的东西,甜点,小吃,烟火表演,灯花。她一直都很喜欢那些热闹的东西。”
就像那时候,夏日祭祀的人声热热闹闹地从墙外走过,她的眼睛便亮起来,然后像只狡诈的小狐狸,悄悄地骗他。
无声知道她从没说过一句真话。
但是她抬起头来,仰头直直地露出那双眼睛,好像漫天星辰落入她的眼眸。
他什么也拒绝不了。
那是美好的像梦一样的晚上,长街迤逦的灯火下,明明灭灭光影摇晃,她的影子和他的影子重叠,他牵住她的手,慢而悠闲地踱步穿过人群,好像和身边擦肩而过的平凡夫妻没有什么两样。
但她不开心。
笑意未达眼底,偶尔不自觉微蹙的眉,他的心便紧一下。
他已经纵容她寄出了那封不该寄出的信,杀手对旁门左道最为精通,他知道那信封上的玄机,但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拆穿。
纵容没有底线,他看她扔下信物,看她在猜谜中留下线索。
如果这样她能开心的话。
只要她不离开,什么都可以。
但他还不知道,她不离开就永远不会开心。
她只因为他真正开心过一次。
在糖人小摊前面,他用内力作弊,她拿走了所有喜欢的糖人,笑弯了眼睛。
她说:“无声真厉害。”
她眼底的光终于是因为他而有所波动了,只因为那么一刹那,他喜欢上了糖人。
能让她笑,和她一样,甜而亮的糖人。
他很爱她,但没有人教他该怎么爱人,他凭借野兽本能将人困在自己身边,像恶龙掳走美丽的公主,终日为她搜寻闪亮美丽的珠宝,但他不知道,涂茶不是娇弱的公主,她是长满了刺的玫瑰,需要自由的风带来远方的露珠,快快活活地生活在阳光底下。
爱慕的暴徒,试图徒手摘下玫瑰,除了满手的鲜血,什么也没得到,他一开始就走向死局。
“……你一定很想她吧?”
长长的沉默。
夜色袭来,月上云梢,遥遥远远的天空孤寂空旷,荒芜小院被世界遗落了。
他也被遗落了。
“什么是想?”
“想就是,就是看见了喜欢吃的和喜欢玩的,先想的是如果她在就好了。”
”就是受伤了,只要想到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就是,看见了一朵好看的云,也希望它永远待在那里,直到她看见。”
“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分享。”
无声想起了很多画面,他声音带上些温度:“我每天一清醒,睁开眼睛前,先看见的是她的样子,这算想吗?”
小孩子重重地点头:“怎么不算?”
“那我,想她了。”他碧绿色眼睛荡漾成柔软的春。
“我很想她。“他又重复一遍,以他从未有过的语调。
“那你去见她呀,一定要跑着去,一点点时间都不可以耽搁。”沈二张牙舞爪地给他出主意,比他更激动。
无声摇摇头,他的眉眼是酝酿而未落的雨,沉闷而黯淡:“她说,不想再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