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少轻狂时非但沉迷过网络小说,甚至还动手写过几笔,吴朋义的野望令张幼双也疯狂心动。
忙活了一通,直到夜幕降临,张幼双这才想起来这位巨巨留的信。
花了三四天的时间,将巨巨指点的这几本书看完了,张幼双又提笔认认真真写下了读后感,给夹了回去。
…….
夜半,依然是这一盏孤灯。
与之不同的是,桌上摊开的却不是一张字条,而是一张信笺。
信笺共有三页,前两页洋洋洒洒,写了满满的长篇大论。
俞峻逐字逐句耐心地看了下去。
这几天,他就与此子借《四书析疑》而传信。
左右赋闲在家,并无什么事可干。从一开始多谈论经书,到后来传信的内容也渐渐扩展到时务策方面。
这个叫“观复”的少年有志于学,努力奋进,眼界竟是比绝大多数人都更为开阔。
俞峻闭上眼,眼前隐约有个模糊的影子,像梦一样抓不住。
大抵上是个锋芒毕露,自信张扬的少年郎。
他在做户部尚书的时候,提携了不少如对方一般有志报国,风华正茂的少年。
朝野终将是年轻人的朝野。
他对少年人很有好感。
每年春闱,金榜题名时,自有无数青年才俊,踏马游街,他们手揽马辔,脚蹬马镫,兴致勃勃,双眼明亮地打量着京城繁华的长街。
他们胸口喷吐的意气,是山水天下,是想要为民请命,青史留名的豪情壮志。
他们以四书所揭橥(揭示、标志)的为宗旨,具有一种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愿意在必要时自我牺牲,并且以此为荣。
这股子学生气,虽然未免失于莽撞,但这正是少年人的可爱之处。
若引导得当,或许会给这个庞大的帝国带来勃勃生机。若引导不当,也极容易被人所利用,成了他人手中彼此攻讦的工具。
他与梁武帝关系非比寻常君臣,也因此,这些学生犯了什么错之后,每回都是他帮着兜底。
不过他身为一部尚书,正二品的大员,说话做事不得不严厉一些,故而这些少年都怕他得很。
这么想着,俞峻他就忍不住想到了前几日在杏子巷石桌前碰上的那少年。
思及,俞峻收拢了思绪,提笔在纸上做了些注解与批注,手指骨节微弯,翻到了第三页。
一直以来都作为师长形象出现的俞峻,或者说现在该叫俞吉了。进入越县之后,他就改了姓名。
思及前几日陶汝衡同他说过的话,难得向这位“小辈”征求了建议。
对于自己的困境,他并未回避他。坦言直问,他如今是否该去书院教书。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希望对方能给他一个方向。
而如今,这第三页纸上正记着对方所说的话。
偶像难得征求建议,张幼双斟酌一二,慎之又慎地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好几遍,这才落笔。
没有摆出什么“为往圣继绝学”的孔孟大道,也没有长篇大论。
毕竟她只能给出大概的方向和建议,决定权还在这位巨巨自己,她写再多也没用。
纸上的字迹峻拔有力:
……晚辈认为,“教书”并不是什么退而求其次的无奈之举!教育是立国之本!
少年慷慨激昂陈词:
“需知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戎狄(此处作了改动,欧洲),则国胜于戎狄,少年雄于天下(地球),则国雄于天下。
《书》有言:“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
“晚辈以为,思想就是那星星之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必将摧枯拉朽般地席卷一切旧的、腐朽的风气。为国家吹来一阵新风!”
搁下笔,张幼双也忍不住长舒了口气,心情激荡,浑身上下热血沸腾。
酣畅淋漓!
有种将憋着的一口气一吐为快的畅快之意。
穿越至今,虽说《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成了坊间最受欢迎的科举辅导用书,但矫情点儿说,她依然有种孤独感。
她和他们所受到的教育天差地别,这导致了思想也天差地别。
这让张幼双有点儿失魂落魄。
她唯一能沟通的对象只有张衍。
可是当娘的,又舍不得将现代这些自由平等民主科学的思想全都倾灌在张衍一个人身上。
这不是藏私,当思想超越了时代的局限,只会为张衍带来格格不入的痛苦。
古往今来,这些诸如李贽之辈的思想家,下场实在是说不上有多美妙,“人不知而不愠”的境界又谈何容易。
她虽然不知道和她通信的这位巨巨姓什么名什么。
但透过这些书信,也依稀能看出这位不知名的巨巨,肯定是个受过良好教育,地位崇高的人。否则也不至于被堂堂书院的山长三请四邀的。
借这位巨巨之手,说不定她这微小之力也能带来些翻天覆地的改变呢!
哪个穿越者会甘于平庸,做封建礼教的拥护者。
至少,她张幼双不是。
她,张幼双,要果断地对这些封建礼教,德言容功说声不。她要搞事业!
哪怕这或许会给她带来无边无际的痛苦,至少她热烈地存在过!重活一生,却不是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像老太太的裹脚布那样过活。
此时此刻,我手写我心。终于将穿越以来的这股憋闷都小小地抒发了出来!
方才摇摆不定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实处,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对!就像今天下午和吴骚年商量的那样,写小说,借文字来抒发自己的所思所想!
她不甘心只写点儿教辅!她要做大梁朝文娱行业的TOP1!要做站在大梁朝文娱教育事业顶端上的女人!
在越县,这个不大的屋子里,女郎翘起唇角,黝黑的瞳仁里倒映着烛火,勾勒出两轮弯弯的小月牙。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俞峻低声念了两遍,默记在心,默默咀嚼了三四回,皱着眉垂下了眼。
眼前却又奇异地再度浮现出了那下棋的白衣少年的模样。
明明不过第一次见面,这少年却十分贴合他心目中学生的模样。
或许这少年当真冥冥之中与他有什么联系。
写完信后,张幼双倒没有着急上床睡觉,又招招手把张衍给叫过来了,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将这段时间在心里反复思忖过的事儿给说了出来。
“张衍,娘问你,你想去私塾念书吗?”
她这段时间忙来忙去,差点儿把张衍念书这件事儿给忘了。受到祝保才考上九皋书院这事儿的启发,张幼双才猛然想起来,随着张衍年岁渐长,在家里学习这事儿明显不具备可行性。有的她能教,有的,张幼双坦然地承认,她教不了。
张衍有些意外,旋即恭敬地说:“单凭娘亲安排。”
“不,我是问你的意见,”张幼双果断反驳了回去,“做爸妈的不能替孩子做决定,你是独立的,不是我的附庸。”
听她这么说,张衍想了想:“儿以为,无可无不可,在私塾念书,和在家里念书并没有任何区别。”
什么叫没有问题,这问题明摆着大了去了好么!!
这个年纪就应该和同学好好相处,学会人际交往啊!!
有几个小伙伴一起玩耍折腾是多么美好的青春!
“娘……”张衍迟疑地问,“想让我去私塾。”
“对。”张幼双点点头,“纸上得来终觉浅,有些事儿是书本教不了你的。而且私塾并不仅仅只有学习这一项作用。你如今年纪渐长,也要学着和同龄人一起交往,玩了。”
不然就越来越面瘫了。张幼双默默补充了一句。
张衍略一思忖:“但凭娘亲安排。”
张幼双摇摇头:“我的想法不重要,主要是你看的。”
她甚至都有点儿怀疑她是不是无意中和沈兰碧女士靠拢了,要不然张衍怎么这么在乎她的想法?
张衍面上显露出动摇之色,上下唇瓣动了动,终于低声吐露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去私塾念书。”
他只有保儿哥一个朋友,也想有几个书中所说的同窗好友,以至于知己。
看着张猫猫这动摇又有些踌躇的模样,张幼双心里有点儿酸酸的,几乎快被愧疚给淹没了。都是她这第一次当妈不够熟练,平常又太粗心大意,连儿子被人欺负了都后知后觉。
怜爱地拍拍张衍的脑袋,叫他回去先睡觉,张幼双自己则坐在桌子前,大脑飞速盘算。
目前的问题在于,如今已经是五月份了,早已经过了各大书院春招的时间。幸好就在家门口不远还有家社学,是一年四季全天候招生的,据说也有几个社学生考中了九皋书院。
不如先把张衍塞到社学里,先熟悉熟悉学校的环境,等来年再考九皋。
就张猫猫的这学习成绩,不上九皋书院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
唔……在县试和府试中说来说去还是社学生比较占便宜,毕竟社学主要由府或县办,属于官办性质,官府自然比较偏向社学生。九皋书院之所以这么受欢迎,主要还是在于自身的硬实力。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拍板定下来了。
得知张衍要去上学之后,祝保才十分热情,忙里忙外,提前了好几天,跑到社学与夫子打好了招呼。就连吴修齐也过问了一句。
他与张幼双合作了十来年,张衍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其实不大赞同把张衍送到普通社学里念书。
“这寻常的社学到底不如九皋书院。”吴修齐沉吟了一声,很是淡漠地说,“我在九皋书院也有几分人脉,若你愿意,我这便写封信递到书院去,过不了几日,衍儿就能过去念书。”
张幼双虎躯一震,被这淡淡的王霸之气所震慑,嘴角一抽。
斟酌着语句,张幼双委婉地拒绝了甲方爸爸的好意:“……其实用不着这么麻烦。”
她也有自己的考虑:“张衍他没念过书,用一年时间在社学里熟悉熟悉环境也是好的。”
吴修齐不大理解。
他其实一直不大理解张幼双。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吴修齐也大概了解,她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但实际上还是有点儿那么小傲气的,不喜欢欠人情。
张幼双不愿意,吴修齐便也没再提这事儿了,转而说起了正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