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郑文想到此处不由垂下了眼帘,她在离开郑家时放了一件东西在郑家家主手上,那件东西等她上山后才会被送到齐家,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这么多年来,她和屈奭之间的关系早已经不能再用简单的几句话能说清,那之间牵扯了太多也太复杂。
她最后对着屈奭笑了一下,如春日野穹下盛开的路边野花,少有的娇俏,要说一个两千多岁的人身上有娇俏恐怕是无稽之谈,可郑文面上的笑容在屈奭看来真有一种属于少女时代的娇俏,他还在愣神时,那人已经转过了身,消失在了视野中。
屈奭很久才把目光从那片被参天树木笼罩而显得阴暗的山林中移开,重新放在面前的这块石碑上。
他摸了摸上面的凹凸不平,眼中翻滚着不明的情绪,过了好久他才对着身旁的年轻人说了句,“明天我们就去青海。”
齐奚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说自己去安排一下。先生每次出行都很麻烦,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屈奭出门要避免一些露面的场面。
郑文这边的进山之行也并非很顺利,阿苓和那名被叫做嘉木的郑家少年身体虽然经过训练,可还是不如成年人,在前进中走了一天一夜后就完全走不动了,毕竟娇生惯养,特别是阿苓,这孩子因为自幼境遇不凡,被身边的人精心照顾一身娇嫩皮肤,到了这山间,不过一天一夜的功夫身上就起了大大小小的疙瘩,都是蚊子包。
唯一值得夸赞地是小姑娘性情还算好,这般境遇下也没有大哭大闹,还能咬牙坚持。
阿榛手中拿着药把小姑娘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涂抹了一遍,阿苓摸了摸,感觉一片清凉,不再像之前那么痒了,才松了一口气,看着坐在不远处的郑文并未注意这边,才低声询问,“姑姑,我们之前在山下看见的那块石碑上写着什么啊?”
她当时看那个男人的神情那样,便很是好奇,结果上前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看出来,上面的字迹都没了,就是一块光秃秃的石板。
阿榛瞥了眼小姑娘,笑了一下,让嘉木也坐过来涂一些防虫的药才说,“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阿苓有些惊讶:“没了?”
“没了。”阿榛把药涂抹在嘉木的小腿上,等涂抹好后让对方把裤脚扎进,小心被虫跑了进去。
阿苓不放弃:“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那为何那个男人神情是那般。
阿榛把药放进自己的背包中,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苓就听见了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句话可不简单。”
三个人抬头,坐在一根枯木上休息的郑文已经站了起来,笑着对地上的少女少年说,“那是一位郑家先辈对自己的审视,是为了克己慎独,也是对自己出世之后的一生要求,后来郑家弟子出山时皆会看见这块石碑。”
不过是后来这块石碑上的内容估计大多数郑家人都不清楚了。
阿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郑文看着阿苓和嘉木说:“既然还有闲情想些旁的,就说明你们已经休息够了,我们继续赶路吧,速度快一点太阳落山前应该能赶到。”
阿苓看了一眼阿榛,才和嘉木一起站了起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手中拿着一根木棍子,走在郑文的后面,阿榛护在两人的身后,以免出了意外他们也不知道。
这般不停歇地赶路爬山,才在太阳已经落下时,才赶到了山上的住所处。
住所是一座很大连绵建起来的木楼,依山而建,恐怕有不少年的历史了,也许因为没有人,整个木楼都是暗的,只能在月光下看见依稀的轮廓。
不过尽管看不见,阿苓和嘉木在来到石台上时依旧因为惊讶而张大了口,他们居住在郑家也看见过不少古物遗迹,可在这样的深山中建一座这样庞大的古楼可要耗费不少人力物力,光是他们赶了这两天的路多么劳累就可想而知了。
这边是山腰处一处平台,海拔还挺高,也有千米,视野广阔,郑文很久之前发现了这处地方,于是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一住就住了很久,木楼前的那棵古柏树恐怕都有二三十米高了,起码有六七米那么粗,整个树冠扩散出去恐怕都有半亩田,在日光散去的傍晚,看着就像一片阴云积在上空。
第126章 阿文,救我
不过等走到木楼前方,阿苓他们才发现木楼有些地方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有一处还有灯光传出,不过光亮太微弱了,几乎已经看不见。
“这里还有人?”
郑榛走到了前面:“是一位阿嬷,不过近几年耳朵也不太灵敏了,老人家现在估计应该已经睡了,我们不要去打扰。”
阿苓和嘉木点了点头,不过他们看着郑文离去的身影,然后又看向郑榛。
郑榛见此只好对着两个一身脏乱有些疲惫的少年说道:“我先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在二楼,简单的洗漱后就休息吧,明天早上我还要带你们去祭拜郑家的先祖们。”
“郑家先祖?”嘉木少有的出了声,少年和阿苓一起跟在郑榛的身后,有些疑惑,“我记得郑家祖坟在西安。”因为他算是郑家内族子孙,每年的祭祖他还去过,所以很清楚。
阿苓也发出了疑惑声,这个她也是知道的,在郑家的这几次过年,她也是参加了几次祭祖活动的。
郑榛并不回头,带着两人上了楼梯,一遍打开楼道中的灯光,说道,“明天你们就知道了,房间里洗浴设施俱全,有问题直接拉铃叫我,我在外面听得见。”
两位少年顺从地点了点头。两个房间挨在一起,阿苓选择了比较靠近古柏的那一间,推开门窗时仿佛可以触摸到那些摇晃的枝丫,不过很快她就把窗户关上了,要不然蚊虫拼了命地往里面飞。
郑榛把放在柜台下的蚊香和驱蚊液拿了出来,点燃后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这里,阿苓看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中,又看了一眼嘉木,两人说了一句晚安后就各自回了房间关上了门,她在这件屋子转了几圈,打开发现衣柜中已经备了一些衣物,是她身上的尺码,桌子上放着一些干草,应该是驱蚊的。
盥洗室中并没有放置浴缸,只有淋浴,比阿苓想象的好了许多,至少不用自己去打水,她原先以为这里这么偏僻,可能连电都没有,不过幸好。
看了片刻,阿苓就感觉到了疲倦,毕竟赶了两天一夜的路,而且基本上没有休息过,山头她都不知道自己爬了几座,打了一个哈欠,阿苓快速地洗漱后就爬上了床,在要睡过去前,又想起了什么,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掏出手机,发现这里信号不太好,她试着给嘉木发了一条微信消息,半天都没有发过去。
她又等了一会儿,看着那个圈圈转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撑住,眼皮很快耷拉了下来,睡了过去。
第二天两人是被外面叽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鸟雀吵醒了,阿苓顶着炸起来的头发半睁着眼打着哈欠走到了窗户旁,就看见古柏树上停歇了一些鸟雀,站成了一派,听见窗户推开的咔嚓声,也不受惊,阿苓身体掏出了窗户,呵了一声,那些鸟雀才受惊了一般,飞向了远处。
小姑娘笑了一下,正要转头去唤隔壁的嘉木,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道声音,“醒了?”
她低下头,就发现树下坐着一人,那人正是郑文,面前摆放着一张石桌,上面放了一些木头,还有她不清楚的工具,对方像是在做什么木工活。
阿苓有些尴尬,不过还是唤了一声先生。
郑文没说话,阿苓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嬷嬷正在扫地,应该就是昨日她姑姑昨晚说过的那位阿嬷,她还在怔愣间,就看见郑榛从屋檐下走了出来,手中端着一个小托盘,里面似乎装着一些谷物,撒在不远处的石台上,不一会儿就落了一些鸟雀,还有一些阿苓并不认识的鸟儿落在了石台上,垂下鸟头啄食。
郑榛做完这些,看见还趴在窗棂上的小姑娘,不由高声道,“醒了就下来用早食,把嘉木也喊上。”
阿苓点点头,这才把窗户合上,先过去敲了敲嘉木的门才跑回自己房间洗漱换了衣服,等她出门时,嘉木已经好了就站在走廊上看着不远处的那棵巨大的古柏树。
少年说:“阿苓,这棵树可能有好几千岁了吧。”他之前在山外看见过一棵古柏树,说是有两千年岁了,可他觉得还没有这棵树长得高大。
阿苓挠了挠头,也不太确定,“应该吧。”他们郑家的家史从大约两千年多前开始记载,满打满算可能也不过三千年岁月,这棵树总不能比他们郑家的历史还长吧。
她说:“先下去吧,早食应该准备好了。”
嘉木看了一眼那棵树木,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下去就看见了在树下削木的郑文,对方身着一身素衣,站在树荫下俯身正在挖一块木头的中部,神色平和。
郑榛说:“我带你们去用早食。”
阿苓和嘉木的目光虽然都落在郑文的身上,听到阿榛的话齐齐点头。
郑榛这才对着远处的老人高声道:“阿嬷,你先别扫了,等下风吹过又要落一层树叶,过来先把早食用了。”
那位老人抬头看了一眼这边,挥了挥手,仍然执着地打扫地面。
阿苓这才发现那位老人满头银发,却还是精神矍铄,看着比同龄的老人年轻有活力不少,只是,她目光落在对方的脚上,有些惊讶。
对方竟然是一双小脚,小的都有些不太正常,像是旧时代中畸形的裹脚,嘉木应该也发现了,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郑榛带着两个人去了堂屋,中间摆着一张桌子,应该是饭桌,不过估计也没怎么用过,上面摆放着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花朵和草木做成的插花摆件。
她从厨房端过来一个托盘,有煎鸡蛋还有一小盆碗肉糜粥。
很简单的餐食。
阿苓和嘉木看了一眼,如果是往常他们肯定会没有食欲,拒绝这种食物,可是也许是因为过去的两天都在山林中度过,只能啃着饼干和水,倒觉得这素净的早食也变得美味了起来。
阿苓吃了几口,郑榛就坐在一侧,从口袋中掏出了两部电话放在桌上对两人说道,“这是卫星电话,如果发生了紧急的事可以联系郑家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外界联系,更不要和别人讲述山中的任何事,包括你们的父母。”
阿苓怔了一下,她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沉默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然后把那部电话装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郑榛说:“不过,你们等下用完早食可以跟家中打一个电话报平安,这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姑姑,知道了。”两人齐齐答道。
看见两人埋头用餐,郑榛等了一会儿,就准备离开,阿苓却看了一眼嘉木后,出了声,“姑姑,那位阿嬷是何人啊?”
在郑榛的目光下,小姑娘有些犹豫地继续说道:“我看见了那位阿嬷的脚,不似常人。”
郑榛并不在意,她初来这里时也感觉到好奇,笑了笑她解释道:“那位阿嬷是位好人,曾经有恩于先生,先生感恩,便让对方一直住在这里。”
“可是——”阿苓还是有些惊讶,“那算起来,那位阿嬷岂不是都有一百多岁了?”
郑榛这才笑了,摸了摸阿苓的额头,意味深长地对少年少女说道,“阿苓,嘉木,以后你们就会发现,在这里时间才是最不值得惊讶的事情。”
阿苓和嘉木看着郑榛,眼中有疑惑和不解。
郑榛看了两人一眼:“行了,快点吃吧,吃完后我还要带你们先去一个地方。”
阿苓问:“什么地方?”
郑榛看向两人说:“你们吃好了?”
两人赶紧摇头,埋头也喝了好大一口,看见碗底干净感觉到自己有了六分饱才停了下来。
他们出去时,郑文已经不在了树下,只看得见那里桌上还放置着两块木板,形状有些熟悉,嘉木率先认出来了,有些惊讶,“先生还会斫琴?”
“很惊讶?”
郑榛看了少年一眼,说了这句话不等嘉木回答就带着两人走向坐在大树底下的阿嬷,俯身高声道,“阿嬷,给您介绍一下,这是阿苓和嘉木,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阿苓和嘉木上前一步,客气地唤了一声阿嬷。
老人抬眼看了郑榛旁边的少年少女一眼,眼皮又耷拉了下去,编织手中的毛线,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郑榛继续说:“早食在厨房的锅温热着,阿嬷您等下记得去吃。”
老人这才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明白了。
郑榛这才带两人离开,不过不是从之前上山的路,而是回到了木楼。
她对着身后的两人解释道:“你们别看阿嬷态度冷淡,可是一位面冷心热的人,以后你们有事也可去找她,阿嬷会帮忙的。”
阿苓点了点头,可心中却并不在意。少年心性,还带着自己的骄傲。
郑榛看在眼里,也不多说。
他们穿过木楼才发现后面有一条贴着山石的小道,看起来非常陡峭,小道几乎是架设在悬崖峭壁上,外面只有一根简单的枯木当作防护,约等于没有。
“我们要穿过这条小道。”郑榛说道,她抓住了左边的栏杆,不待身后的两人反应就走了上去,几步后才转身对仍站在陡峭崖口处的两位少年说,“这是从山上通往我们所要到达目的地的唯一一条路。”
阿苓和嘉木相互看了一眼,眼见着郑榛越走越远,真没有等候两人的意思,两位少年咬咬牙,互相手抓着手一前一后走上了木架桥,这座桥架设在整个悬崖峭壁上,看得出来木板已经有多年历史了,不过每一块打进山石的木板都很粗大,看起来很结实,这让他们担惊受怕的心稍微缓和了一点。
不过两人都是第一次走这样的路,稍微有一点恐高的恐怕都不敢没有任何防护设施就走上这样的路,一不小心一块木板松动,人就会掉下去,估计连具全尸都找不到,所以走的很小心翼翼,半天才挪动一小步,抓着栏杆的手心里都冒出了汗。
因为太过害怕,阿苓和嘉木的心神都崩到了极致,两个人牵着手,一点点都不敢放松。
过了一会儿后,郑榛回头发现身后的两人落了好几步远,让她想起了她当年第一次踏上这段路时也是这样害怕地半天的都不敢踏前一步,在这段小路就磨蹭了半个时辰,待两位少年逐渐靠近时,郑榛看了一眼下面的云雾和远处的青色山峦慢慢开了口。
“可听说过蜀中九雷?”
前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聚精会神不敢松懈下来的阿苓和嘉木都不由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们这才反应过来郑榛是在问他们。
阿苓手抓紧了打入山石中的栏杆,也不敢看下面,很快给出了回答,摇了摇头,“没有听过。”
她毫无音乐细胞,幼时家中长辈给她请过一位乐器张家的人,可是她实在是毫无天赋,没有几天那位先生就辞职了,于是她学习古琴这件事长辈们就再未提起。
一旁的嘉木却是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下面看不见底的峡谷,然后向里面移动了一下,几乎贴在山石峭壁上谨慎地开了口:“我祖父书房中有一架、春雷琴,好像就是出自蜀中雷家。”
说了话,好像那股害怕就散去了一些,少年看着不远处的女人接着说道:
“我听祖父说过,蜀中九雷是指唐代蜀中出了一个雷姓世家,其中有三代出了九名有名的斫琴师,所以后世之人惯称他们为蜀中九雷,而且雷家人所制古琴声温润却劲,宽大明雅,后世闻名的春雷就是他们所制,宋代一位皇帝就十分喜爱,收藏了一架在宣和内府的万琴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