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悦更清楚的是, 对孩子而言, 最好的教养就是跟在父母身边。
这是童年最不应当缺失的一幕。
即便沈悦舍不得, 却也清楚知晓,这对穗穗来说, 才是最好的。
陆广知说完,穗穗也眼红看向沈悦。
忽得, 张开双臂,要沈悦抱。
陆广知和瞿颦都很诧异,早前更是难以想象。
沈悦也上前, 在穗穗伸手时, 从陆广知手上接过穗穗。
穗穗搂紧她的脖子,亦如先前搂紧陆广知和瞿颦的脖子一样, 喉间哽咽着, “可是我很舍不得阿悦, 舍不得王府幼儿园, 还舍不得桃桃,和幼儿园里的朋友……”
沈悦知晓穗穗说的不是假话。
一气呵成的几个“舍不得”串在一处,就似催泪的瓦斯一般,让沈悦先前还能压抑住的情绪,缓缓得被牵引着, 眼中的氤氲也渐渐化为碎莹,顺着眼角一点点下落,但口中还在宽慰着, “我和葱青,少艾,还有桃桃,小五,阿四,小六,小七,小八,格子和郭毅,都会很舍不得穗穗,但穗穗总要回家呀,穗穗要同爹爹和娘亲在一处,快乐健康得长大,这也是阿悦最想看到的事情啊……”
穗穗已经泣不成声。
沈悦又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孩子们也都会长大,你们都有一天会离开幼儿园,也会离开阿悦,去到另一个地方,继续自己的成长。阿悦会一直记着你们每一个人,阿悦也会一直记着独立,懂事,听话,又会照顾旁人的穗穗……”
穗穗哽咽道,“阿悦,可是我很想你怎么办?”
沈悦也哽咽,却还是安慰道,“那就把想念放在心里,好好加油,做自己最想要做的穗穗,可上九天揽月,亦可骑骏马驰骋,不让须眉的穗穗。”
穗穗揽紧她,“阿悦……原来你都记得……”
沈悦颔首,轻到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会一直记得,穗穗会做第一个女将军,等到那个时候,阿悦会是最骄傲的一个。”
穗穗伸手擦了擦眼泪,“我会的,我会让阿悦看到的。”
沈悦也含泪,继续道,“穗穗,未来的路还很长,你还会遇到一个又一个像阿悦一样的师长,他们会陪伴你另一短的征程,但我们在一处的记忆,会一直留在心底,永远陪着你长大,永远不会褪色。”
穗穗拥紧她,“阿悦,我永远记得你。”
孩子的世界里,有时分开是件容易的事,譬如朝露,明日便会再见。
但有时,又分不清永远有多长。
……
放下穗穗的时候,两人的眼睛都哭得红红的,沈悦替她擦了擦眼角。
穗穗还是骄傲的伸手叉腰姿势,只是腰间已经英姿飒爽得佩了一把小小的佩刀,是方才陆广知给她的。穗穗一直有军中佩刀的习惯,是来了王府幼儿园后,才摘了去。
眼下,似是都在慢慢恢复如常。
她是马背上英姿飒爽的姑娘穗穗啊,又怎么能一直在京中的幼儿园里嬉戏呢!
沈悦也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破涕为笑,“真的像个小将军了!”
穗穗也朝她笑了笑,“等我日后长大,做将军的时候,再给阿悦牵马。”
言罢,伸出小手,沈悦会意,和她勾了勾。
一言为定。
***
陆广知和瞿颦不方便露面,在王府不好久留。
陛下在京中有安置处,陆广知和瞿颦是专程来看穗穗的,看过之后,还要继续掩人耳目。
卓远将二人送至马车上,又唤了卓夜入内,让卓夜亲自去送。卓夜知晓马车中是陆将军和将军夫人,旁的一概没有多问。
陆瞿站在沈悦身旁,同爹娘挥手道别。
卓远没有露面去送,等陆广知和瞿颦的马车离开了风和苑中,卓远才半蹲下,朝穗穗道,“穗穗,记得刚才爹爹和娘亲说的吗?不要同旁人提起今日见过爹爹和娘亲的事情,就是庞妈妈也不可以。等京中的事情处理好,最快明日,最迟后日,就和爹爹娘亲一道离京?”
穗穗含泪点头。
穗穗是王府幼儿园里年纪最大,也是最懂事的孩子,所以陆广知和瞿颦夫妇才敢今日专程来见穗穗一趟。
实在是想念穗穗了。
原本此事也隐秘,所以天家当初让卓远离京,也是打着在大理寺禁闭的幌子,是天家不想节外生枝,那陆广知和瞿颦在京中逗留的时间一定不会长。
卓远心中猜测,天家应当会让建亭趁着明晚夜色离京,不惊动他人。这些事情涉及两国邦交,天家心中有数,今夜就会有斟酌下来,明晨便会有人知悉到他这里。
“在风和苑呆一会儿吧。”沈悦伸手绾了绾穗穗耳发。
穗穗双眼还红着,回到桃华苑,庞妈妈,碧落和桃桃都会问起,难免敷衍不过去,还是等到眼睛不红了,情绪过了再回去好些……
穗穗颔首。
“来。”卓远伸手牵起穗穗,一道去了东暖阁。
东暖阁里东西齐全。
敞间里布了案几,香台,也用屏风隔了小榻,平日里乏的时候,可以在屏风后的小榻上小憩。
东暖阁和主屋的外阁间只隔了一池莲叶,就在东暖阁案几一侧的窗户外,余光就能瞥到满眼的碧色。沈悦在案几前同穗穗下五子棋。
去栩城的路上,孩子们多半都学会了,穗穗也会。
只是下了些时候,穗穗就打起了呵欠。
今日蹴鞠赛孩子们都累极了,超出了极限。小五几人方才在马车上就睡着了,是被各自苑中照看的管事妈妈和丫鬟抱回去的,方才卓远遣人问过,府中的孩子一个都没醒,许是,今晚都会睡过去。
偶尔这么睡一觉到天亮也不打紧,更何况今日是真拼得脱力了。
穗穗方才见了爹娘,一直兴奋着,等着情绪恢复下来,困意就涌了上来,上下眼皮子开始打架。
沈悦抱她去屏风后睡觉,穗穗很快就合了眼。
沈悦牵了被子给她盖好。
这个时候才睡,怕是今晚都不会醒,只有她晚些送回桃华苑去……
沈悦今日也跟着折腾了一日,很早便醒,而后比赛一直紧张,她也没停下过,后来是同卓远一道送穗穗来见陆广知和瞿颦,中途也没歇过。
穗穗一睡,沈悦也有些犯困,又要守着穗穗,便在一侧的案几上,支着胳膊肘,将脑袋耷在手腕处小寐。
卓远今日回府,府中积压了一大堆陶伯和卓新定不了要他拿主意的事,方才都到了中苑的外阁间同他逐一道起。陆广知的事情陶伯是知晓的,没有声张,卓新则是全然蒙在鼓里。
等府中的事宜处理完,陶伯先行告退,卓新留下在外阁间中。
卓远才上前同他相拥。
卓新一愣,忽得想起,他这是再补在蹴鞠场上,他和府中每个孩子,包括阿悦都拥抱了,唯独漏了他。
亡羊补牢,为时晚矣,卓新一脸不屑,但身体却很诚实,紧紧和六叔相拥。
“我都听陶叔说起了,这几月辛苦你了。”卓远言罢,卓新又忽得反应过来,六叔没在蹴鞠场和他招呼,其实是想同他多说些时候的话。
卓新一时有些不习惯,支吾道,“都是陶伯带我……我自己什么都不会。”
卓远笑,“你不是做得很好吗?替六叔挡了多少事。”
同朝为官,卓远有时未必好拒绝的事,卓新一脸茫然就可回绝对方,对方识趣就不会再提。等到卓远回来时,还会有模有样叹上一声,小孩子做事总有些欠考略,勿怪,打对方一巴掌,又再给对方一颗糖,对方当即就想,二公子是年纪轻,平远王和陶伯会慢慢约束。
偌大的平远王府,总要张弛有度。
过往是他一人,但眼下有卓新,他与卓新一道,平远王府在朝中可以游刃有余。
卓新如实叹道,“我早前不知道六叔在军中,朝中有这么多事……”
他一直以为,他就是挂帅出征打仗,然后凯旋。
也是这几月的磨砺才知晓,京中之事错综复杂,平远王府能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六叔绝不是能挂帅出征这么简单。六叔让他跟着陶伯学,他短时间也学不到。
卓远笑,“慢慢来,至少,眼下都知晓平远王府有一位说一不二的二公子了。”
说一不二,是因为但凡陶伯给他说的,他都态度强硬。
旁人觉得他恩威并施,却不怎么好说话。
日后平远王府中的事,若是卓新要慢慢接管,从一开始就不应当好说话,旁人也不会得寸进尺。有平远王府做后盾,卓新的态度很强硬。
卓新伸手挠了挠后脑勺,仿佛被他这么一“夸赞”,忽得有些找不到北。
“我回去了,你才从大理寺回来,好好沐浴休息。”卓新不久待了。
卓远应好。
“那我走了。”卓新转身,只是脚步临到外阁间门口,又折回,“六叔,同他们一样,也很想你。”
卓远莞尔。
卓新忽得脸红,再转身,头也不回出了中苑,往前苑去。
卓远看着他的背影,恍然想起了很早之前的自己。
阿新长大了……
卓远目送他离开苑中,想起很早之前二哥还在时候,他问二哥,希望小五长得像自己还是像二嫂,那时候的二哥说,其实他希望小五像他。
但其实,真正像他的,是阿新……
卓远眸间淡淡一笑。
***
踱步去了屏风后的窗户处,方才卓新在,他合了窗户,眼下,伸手推开,正好可以看见莲池后的东暖阁,沈悦枕着自己的手小寐。
莲池边风寒,也不怕着凉的……
卓远从衣架上取下薄披风,出了外阁间,往东暖阁去。
又将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
许是他动作很轻,又许是沈悦今日有些乏,他给她盖上披风,她也一直没醒。
等沈悦醒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风和苑中各处都陆续开始掌灯,各处屋檐下的灯笼,和廊灯连成一片,似光阴婉转,又透着水乡的温情,同白日里仿佛全然两处地方。
沈悦心中不禁叹了声,而后起身到窗沿下,忍不住多看几眼,才见从窗边看出去又更加不同,整个莲池中都是灯光的倒影,水波粼粼里还映着一轮皎月,透着说不出的温婉柔情。
沈悦有些看呆了去,连卓远什么时候出现在东暖阁门口,看了她多久,她都不知晓。只是见他倚在门口,环着双臂,轻声朝她道,“好看吗?”
沈悦温和点头,“好看。”
他俯身吻上她侧颊,“难得小祖宗们都睡了,和我一起用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