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陶叔?”卓远问。
陶东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爷,何彩死了。”
卓远愣住。
何彩是戮月门的传人,他早前专程去过一趟得月楼,请何彩保护涟媛安全,后来涟媛离京,是何彩一道跟去的。
若是何彩出事,那涟媛处……应当凶多吉少。
卓远一颗心似是被重器划过一般,猛然沉了下去,“有涟媛的消息吗?”
陶东洲道,“没有,何彩一死,六殿下的消息就断了。”
陶东洲踱步上前,如实道,“王爷,六殿下应当没了。”
卓远噤声,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
苑中,沈悦正好和孩子们说完宝贝智多星的故事,“所以,最后故事里的宝贝,靠着自己一个人战胜了坏人,这就是宝贝智多星的故事。”
“啊~”孩子们似是还没听够。
小八羡慕道,“我也好想做宝贝智多星,我们也可以应付坏人。”
小五和齐格也都一幅跃跃欲试的模样。
沈悦笑了笑,今日正好是野外生存游戏,所以睡前故事讲了宝贝智多星的故事应景。听完故事,孩子们就要回各自的房间睡觉去了。
但宝贝们仿佛意犹未尽。
“阿悦,我们也可以抽一日,做宝贝们智多星的陷阱吗?”小五实在心痒痒,齐格和小八,还有小七,郭毅,小六和桃桃,都在一旁拼命点头。
看着孩子们期盼的目光,沈悦想了想,认真道,“那等夏令营快结束的时候,我们试试看?”
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
看着宝贝们欢欢喜喜回房间的模样,沈悦忍不住眸间笑意,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卓远,环臂站在苑外的树下,目光似是锁了清寒一般。
第191章 出发提亲
夜色已深, 孩子们都回各自苑中睡了。
今日小五闹腾,卓新破天荒得陪着小五在一处睡觉。两个人挤了一张小床,小五一只手抱着卓新的头, 一条腿搭在卓新身上。
卓新起初还想着避开, 但小五很快就又拱了过来。
小五有夹被子睡觉的习惯, 卓新无力挣扎, 最后只得作罢,爱怎么睡怎么睡吧!他今日也困了。
沈悦不在, 每一个孩子他都得花精力盯着,其实很费神。但到最后, 演的那只扑腾着翅膀的傻怪兽出场的时候,孩子们的热情忽得被激发,都欢呼得等着下一回合的故事在下一次野外生存游戏中继续开展。
只是没想到小五和齐格这两个家伙不讲武德, 从背后跳出来偷袭他, 但回苑中,听到小六和桃桃同沈悦说的额那番话, 他忽然觉得沈悦所有的用心都是值得……
卓新和小五睡在一处。
齐格还是习惯性蹬被子, 蹬完后, 整个人像个大字一样躺着, 呼呼睡着。
阿四今日实在太累,这群祖宗实在太耗精力,他躺下就睡着!只是睡着睡着,就陷入了早前的噩梦里,梦到早前时候, 先是巴尔在边境挑起争端,继而羌亚雷霆之速进攻西秦,西秦国中内忧外患, 六叔奉旨急赴边关,这场仗打了三年,六叔死在第三年末……
阿四额头满是汗水,从睡梦中惊坐起,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湿透,也分不清究竟眼下是梦境还是现实,只是心悸,难受混着眼泪,在黑暗里,仿佛窒息一般!
阿四转头,一侧是呈大字型睡着的齐格。
另一侧,是不知道怎么别扭睡在一起,随时可能被对方踢下床的小五和二哥。
夏日的夜里,静谧得怕人,但仿佛因为有他们在,阿四才分得清现实和梦境,但分清之后,喉间又忍不住轻轻咽了咽,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迹,巴尔和羌亚挑衅西秦,应当就是下月的事,战事爆发的第二日,六叔就急赴边关。
究竟是不是一个荒诞的梦,其实下月就能见分晓。
其实阿四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梦里没有沈悦,这里有沈悦,梦里的小六不会说话,但这里的小六已经会说话,但梦里也有国公府失落,媛姨流落,这里这些事情也同样发生过了……
阿四其实并不知晓应当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
阿四没了睡意,屋中几人睡得很熟,阿四没有吵醒,起身披了衣服,去到苑中散心。
屋顶值守的暗卫跃下,“四公子,夜深了,您是要去哪里吗?”
阿四顿了顿,虽然在京郊别苑,但周围都有是暗卫守着的,阿四应道,“我有些睡不着,想在苑中走一会儿。”
暗卫面色为难。
阿四忽然道,“我想六叔了,我想去六叔那里看看……”
暗卫愣了愣,没想到对方忽然会说要去王爷那里,若是换到平日,四公子如果要去王爷那里,他就直接领着去了,但眼下……
暗卫支吾道,“四公子,眼下可能,不方面……”
暗卫特意斟酌了用词。
阿四好奇,“六叔怎么了?”
放在以往,就是大半夜他要去见六叔,六叔就是睡了都会起来见他的,阿四不明所以。
暗卫直觉四公子很可能会寻根究底,反正也敷衍不过去,索性应道,“王爷同沈姑娘在一处饮酒,就在隔壁苑子的屋顶上。”
“……”阿四顺着暗卫的挤眉弄眼的方向看过去。
果真见临近苑子的屋顶上两个人的背影。正好都背对着他,相邻坐着,两人离得很近,月光似是给两人的背影镀上了一层清晖,两人目光都看向后山远处,不知道是在说话还是做什么,但就这瞬息的功夫,六叔放下酒壶,悠悠躺在了阿悦怀中。
暗卫:“……”
阿四:“……”
这么看,是真不合适去了。
***
屋顶上,卓远躺在沈悦怀中,低声道,“阿悦,我有和你提起过五哥吗?”
沈悦摇了头,“没提过。”
月明星稀,卓远仰首躺在她怀里,目光空望着夜空,无神而淡声道,“五哥和我年纪相仿,大我两岁,是家中所有兄长里同我年纪最近的一个。因为年纪很近,所以总被人放在一起比较。平远王府的小五,从小天资卓越,懂事,听话,年纪很小就跟着父亲在军中;平远王府的小六,从小熊孩子一个,打架斗殴,往夫子茶里放鸡血,把家中弄得鸡飞狗跳,京中见了他都要绕道走……”
沈悦握拳轻轻笑了笑。
他转眸看她,“笑什么?”
沈悦伸手抚了抚他鬓角,“现在也是大熊孩子一个……”
他也不由笑了笑,旁人看他都是平远王,只有她眼里,他是大熊孩子一个,卓远伸手,握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继续道,“所以从小,我就是五哥的对照组。平远王府的孩子各个能干,最小的小五和小六里,小五也是个争气的,只有我是最让爹头疼的一个。”
但她听得出,言辞里,他并不讨厌他五哥,反而,应当同他五哥关系很好。
果真,卓远叹道,“可是五哥对我很好,也一直护着我。要不是五哥,我不知道要多挨我爹多少棍子和鞭子。五哥,他一直是平远王府所有孩子里的最聪明,也是最能干的一个,但过慧易折……”
言及此处,卓远的语气急转直下。
沈悦指尖微微滞了滞,险些都忘了,平远王府一门忠烈,全部战死沙场,那卓远的五哥应当也没有幸免。
他今日忽然说想去屋顶喝酒,她不知道可是五哥的缘故。
只是说完先前那句,卓远沉默良久,很久之后,才继续在她怀中道,“我讨厌下雨,尤其是暴雨……”
沈悦莫名想起去威德侯那日,大雨倾盆里,她扣着门环,一头撞进他怀里,他声音冰冷,眸间也似带了寒意一般,既让人安稳,又让人畏惧。
沈悦会想起这一幕,是因为印象深刻,但在后来相处里的卓远与那个时候的卓远有很大不同。
眼下,沈悦才反应过来,人在特定的环境里,会有相应的应激,方才卓远说他讨厌暴雨……
沈悦直觉同他五哥有关。
沈悦思绪尚未散去,怀中的人眸色微沉,略带嘶哑的声音继续道,“一场暴雨能将整个战场都冲刷成血色,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有自己的人,还有对方的人。那时候我爹血战沙场,尸骨未寒,边关战事没有结束,朝中让五哥承袭王位的诏书都没来得及送到边关,就遇到了凝复关战役。我那时候担心五哥出事,也想去边关接爹的骨灰回京,但我从京中赶去边关时,对方十倍于军中的人在同凝复关厮杀,没有后路,只要退,就是身后几十余座城池的百姓被屠城,那时明知是死路,但拖一日就是一日,五哥在,所有军中的将士都在,在凝复关死撑了五日。到最后关破,五哥拎刀立在我身前,朝我吼道,走!卓家的子孙,当以死报国,但卓家总要再留一个!家中还有多少孩子要照顾,他们不能成孤儿……那天就下着一场暴雨,淋得人视线根本看不清,副将拖我离开的时候,破关了,到处都是铁骑冲击,和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好了,清之……”沈悦轻声道,“可以了。”
她的声音温暖柔和,将他从阴暗血腥魔怔中拉回现实。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卓远微微敛眸,遮了眼底猩红。
再睁眼时,目光看向沈悦,也想起威德侯府那日,也是大雨滂沱,她折回,送他那柄遮雨的伞,伞柄上刻了一个“悦”字。他看着她在雨中的背影,想起雨衣下,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
似黑云压城里,一抹明亮的光。
他记得她的名字,叫沈悦。
他日后的阿悦……
卓远转身,更靠近她些,亦如早前在栩城地龙的时候,那晚和阿吉等人汇合,他近乎疲惫到极致忽然放松时也是如此靠在她怀里。
沈悦知晓他心中有事,而且,同五哥有关。
沈悦没有开口多问,只是借着山间的夜风的声音,他低声道,“五哥喜欢涟媛,陛下给五哥和涟媛赐了婚。五哥死,我没能救得了,涟媛的死,我也没能救得了……”
沈悦微顿,月色清晖里,沈悦伸手抚上他额头,温声道,“卓远,我们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事,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卓远噤声。
***
今日往返京中早朝,寅时就起,夜里又饮了不少酒,等到夜深时,卓远在沈悦屋中小寐,很快,平和的呼吸声从他鼻尖传来。
沈悦才从耳房沐浴出来,见卓远在床榻上睡了。
他今日身心俱疲。
她在床沿边坐下,牵起蚕丝被给他盖上,莫名想起今晚在屋顶,他同她说起他五哥时,若剜心蚀骨。
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即便是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又沉稳多虑,处处运筹帷幄的卓远,也是一步一步从刀尖上淌血过来的曾今少年。
沈悦睡不着,坐在床沿边看他。
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和熟睡的模样,沈悦想起今日在瀑布水帘后他同她说的一番话,其实他心中也怕,怕平静里不知何时会再起漩涡,更怕他自己就是这漩涡的中央……
沈悦伸手抚上他眉心,莫名想起他今日牵着她跳水的场景。
“怎么这么熊呢!”她轻叹。
“小时候肯定更熊,熊得没谱那种……”
她眸含笑意,趁他熟睡,轻轻俯身吻上他额头。
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