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将军!”卓新心中忽然慌乱!
但是庞老将军依旧在笑。
只是说不出话来。
但在人生中最后一个,还有什么比打胜了一场近乎必败的仗;看着一个青涩的少年,撑起平关所有西秦将士心中的光明;同一个今日才认识,却能够并肩战斗,能将后背托付给他的小辈一道酣畅淋漓厮杀一场来得更爽快的事!
眼见卓新惶恐上前,庞老将军欣慰笑了笑,最后,眸间一点一点,一缕一缕缓缓阖上。
等不到他上前了……
庞老将军阖眸瞬间,手中忽得一暖。
等到了。
也就没有遗憾了。
“庞老将军?”卓新难以置信,“庞老将军!庞老将军你醒醒!我们打赢了!你醒醒啊!”
卓新伸手摇晃着他,“你醒醒啊,庞老将军!”
卓新泣不成声,“卓夜,你叫军医啊!”
见卓夜不动,一身衣裳早已被鲜血染红,但是却低头没有应声模样。
卓新又朝一侧的士兵喊道,“叫军医啊!”
只是所有的人都在低泣,却都没有应声,也都没有动弹。
“你们不去,我去!”卓新起身。
卓夜一把拉住他,“二公子,庞老将军已经去了。”
卓新只觉脑海中“嗡”的一声空白,颤抖着咬紧下唇,“我不信……”
第220章 偷袭
临近破晓, 南云山中的气温也低得怕人。
寒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山谷内,所有人都藏在悬崖峭壁的缝隙岩石洞中。
这里是南云山中的低谷, 落云沟。因为地势的缘故, 环境寒冷恶劣, 但是水流大, 不结冰,是南云山中的荒凉之处。要藏在这样的地方, 不能生火,全靠强悍的体魄和坚韧的意念。
这里的, 都是孙勇从可以信赖的士兵中调出的五千精锐。
“王爷,我们还要等多久?”孙勇其实有些担心。
已经过了三日,再隔一日, 应该是很多人的极限。
“继续等。”卓远轻声道, “有人会比我们更沉不住气。但只要他们相信我死了,一定会进攻平关关卡, 他们攻得越凶, 我们越有机会。”
孙勇叹气, “平关会不会死守?”
卓远应道, “守是为了让羌亚人看到,并且相信,我们不是特意引诱他们平关的;平关不能死守,羌亚军中孤注一掷,精锐被调出, 平关关卡守不住,只要能拖住半日,我们就有机会!”
孙勇迟疑, “庞老将军会不会意气用事?”
卓远摇头,“以前会,现在应当不会。我是因为救他‘死’在南云山的,我说将平关交付给他,平关要守,但实在守在不住,一定要退回环城,环城才是最后的防线,不要因为平关失了环城。老爷子一生都在疆场,不会听不明白。”
孙勇颔首,想起庞老将军离开时,老泪纵横模样,王爷临‘死’前的交待,庞老将军不应当会犯糊涂。
两人短暂缄默。
卓远脑海中都是几日前的事情。
……
几日前。
“将军,下令吧!”
“王爷,下令吧!”
周遭都是请命声,甚至单膝跪下,双手拱手朝他请战。
一瞬间,卓远是心动过。
眼下追击,兴许很快就能结束这场战争,边关的战事马上就能结束。
但脑海中忽然想起阿四一次次哭着同他说起,在梦里,他死在追击羌亚的路上,阿四很少哭,但临别时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一遍遍得给他脑海中想要追击羌亚军队的念头泼冷水。
—— 六叔,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在,我们会很想你,一直很想你!
—— 仗打不打得赢你都要回来!死多少人,你都要回来!三年你一定要回来,你记住!你三年一定要回来!
—— 六叔,我做了噩梦,梦到你中了托亚得的陷阱,你不要追他,那是陷阱!
卓远脑海中飞快转动着,再次想起同托亚得相关的事,羌亚军中确实没有人叫托亚得,孙勇早前查到的托亚得也只是鞭炮爆竹的意思,引申为阴狠狡诈,但早几日从擒获的羌亚其中一个部落的战俘口中得知,托亚得在一个羌亚一个部落里的意思,多指贬义,只要形容一个人不好,就会用托亚得,是很隐晦的用法。叛徒,内鬼,这些字眼在卓远心中反复掂量。
但所有的这一切,都能阿四说的窜到一处。
眼前是一众跪下请愿的将士,慷慨激昂,人人都期盼看着他。卓远又莫名想起平宁山地龙过后,之空大师告诉他,王爷是征战之人,生死多在一念之间,且多思量。
且多思量?
且多思量。
“王爷,下令吧。”威德侯再次开口。
他喉间轻咽,沉声道,“穷寇莫追,收兵……”
在场所有将领都愣住,不敢相信一般看他,就连孙勇都不解。
卓远心中反倒是从未有过的明镜,阿悦在等他,府中的孩子在等他,眼下不是热血上头的时候。他需要退路,这里的每一个士兵家中都有亲人,不平白送死的时候!
“收兵!”卓远坚定。
军中愕然。
……
入夜,卓远寝帐外,付成撩起帘栊,“王爷,孙将军来了。”
今日收兵回来,军中近乎每位将军都单独来见过王爷,说得都是追击羌亚军队的事情。
王爷是一军主帅。
军令如山,今日王爷说收兵,眼见着大好的形势,却全军折回。
军中将领各个心中都有疑惑,也有怨气,只是不好当着军中的面同王爷争执。
所以各个都单独来了王爷寝帐。
言辞最激烈的是庞老将军和赵将军,理性一些的是威德侯和童将军,其余几位将军都或多或少来问过,所以眼下孙将军来,付成也不觉得奇怪。
孙将军曾是王爷的副将,也是王爷信得过的人,最后一个来,是知晓王爷一定会寻他。
果真,卓远依旧在沙盘跟前,目光未从沙盘前挪开,“进来。”
孙勇撩起帘栊入内。
孙勇是卓远的嫡系心腹,也是卓远在军中最信得过的人。
大帐内,卓远摆手,付成会意,清退了大帐周围旁人,也让心腹近卫值守着。
“戍谋(孙勇字),你看这里。”卓远没有回头,只是唤了声。
孙勇上前。
卓远伸手拿起两枚绿色的棋子,分别插在南云山北部的两处位置上,“派出去的探子查到,羌亚主帅安客多的大营应当就在这两处的其中之一,如果我们抽掉一支主力精锐,佯装追击羌亚残兵,实则是找机会去偷袭安客多的大营,你觉得胜算有多少?”
孙勇整个人都目瞪口呆。
羌亚国中原本就对这场战争呈两极化的态度。
此番羌亚军队出征的主帅安客多就是主战派。
这次羌亚在西秦军中吃了大亏,节节败退,不得不退出环城。尽管此举之后,安客多在羌亚国中遭受了巨大质疑,但安客多原本就是羌亚一族的其中一个部落的首领,有自己的支持者和盟友,所以,只要安客多对羌亚族中的影响还在,这场战争就还有可能继续下去。
一劳永逸的方式,只有除掉安客多!
孙勇喉间既紧张,又兴奋得咽了咽。
绕道偷袭主帅大营,原本就是极其危险的事,若是被发现,近乎死路一条。除非有特别的把握,没有人会轻易铤而走险。
尤其是,另一军的主帅。
但也正是因为想不到这一幕,所以这样的偷袭要比任何其他偷袭都来得紧张,也意外。
孙勇明显动心,“先不说两处营帐,究竟哪一处是主帅营帐,但主帅营帐周围一定有重兵把守,不会轻易给我们机会接近……”
话音未落,卓远接话,“有一种情况除外。”
孙勇转眸看他,一颗心隐隐觉察什么一般,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卓远从沙盘一侧拿起一枚红钉插入南云山深处,“如果我亲自带兵入南云山追击,而后不慎‘死’在南云山,你说对方会不会愿意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兵力压在反扑平关关卡上?”
孙勇会意接道,“羌亚连连败仗,若是笃定王爷身亡,会铤而走险强兵压上,这样主帅大营周围的兵力就会空虚,这个时候就有机会!”
孙勇眼中都是兴奋,甚至跃跃欲试。
只是,很快,孙勇又迟疑,“机会是好机会,但是王爷,对方怎么会相信王爷身死?”
卓远笑了笑,伸手拿了另一枚棋子插在平关关卡上,“不是有内鬼吗?”
孙勇诧异。
卓远又拿了枚棋子,在手中抛了抛,“戍谋,你有没有想过,羌亚军队一溃千里,退到了南云山北,今日我若真带兵深入追击羌亚残兵,会不会有和我们一道追击的人,同羌亚里应外合,在南云山取我性命?”
孙勇瞳孔一缩。
卓远看他,“这段时日,我一直让人盯着高升,因为盯得紧,所以确认他同羌亚有隐晦的往来,但是戍谋,你不觉得奇怪吗?高升不在军中,安南郡王府在平关军中也没有人,他们怎么同羌亚联络,然后伺机行动的?”
孙勇倒吸一口凉气,“……军中一定还有内鬼,而且就在我们身边,不仅如此,这个内鬼还老谋深算,处处谨慎,曾今,我们还险些误认到威德侯头上……”
孙勇越发觉得后背一阵寒气。
卓远双手撑在沙盘周围的木框上,沉声道,“若是今日追击羌亚残兵,是军中内鬼和羌亚人设下的里应外合的埋伏,我应当已经死在南云山了。”
孙勇不禁一个寒颤。
他从未想到这一步,眼下,却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