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微微穴开了一道缝,看不到内里。
但水缸离窗户有些远,他踩在水缸边缘上,想要将窗户推开些,就只能稍稍踮起脚尖去够。
因为怕里面的人发现,不敢很使劲儿。
不使劲儿,就要一点点慢慢挪开。
看到了!
终于看到了!卓远心中唏嘘,这小豆丁的身子实在不容易,他还要注意力着,不要摔下去,这样高,会摔倒头的!
卓远心中警惕了些,更蹭前去。
果真见楼清运在给床榻上的人医治。
正常的房间,床榻都是靠墙的,但是楼清运这里的病房,窗都是在中间的,他在大营的时候听楼清运说起,这样好通风,每日通风可以减少感染几率。
眼下看,两个楼清运的做法是一致的。
所以,他近乎可以肯定,这里的楼清运和阿悦一样,都是早前的楼清运,一个人,只是身处的时间和环境不一样。
卓远思绪间,听药童朝楼清运问道,“楼医生,有好转吗?”
楼清运用自制得听诊器听了听心扉处,也伸手按了脉搏在数,稍后,取下听诊器,轻声道,“心跳频率加快,同之前卧床的时候相比,明显处于更正常的水平。”
楼清运顿了顿,看向床榻上的人,轻声道,“兴许,真的会醒。”
楼清运话音刚落,药童惊道,“指尖动了!”
楼清运赶紧放下病例。
确实,病人的指尖微微勾了勾,虽然是下意识的,但确实有反馈。
楼清运眸间也是惊喜。
医者父母心,没什么能比看到病患康复更高兴的事情,尤其是,病了这么久的人。
楼清运俯身,翻了翻他的眼皮,做了更详细的检查。
一侧,药童止不住内心的欢喜,“要是真的能醒就好了,也不枉我每日给他按摩穴位,推手臂和腿的经络,防止肌肉萎缩……都将近五年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的时候,卓远顿了顿。
将近五年……
五年前,是西平二十一年?
卓远心中猛然一震。
而相应的,正在给床榻上病人仔细检查的楼清运怔住,方才,对方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是明显的生命体征和活动体征。
药童也看到了,惊慌道,“楼医生,方才他……他……”
药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楼清运没有应声,滞了滞,赶紧身上抚上他的脉搏,噗通噗通噗通,心脏加速跳动。
楼清运心中也惊喜,又起身想看他瞳孔,却见眼皮下,眼珠似是在剧烈转动。
楼清运一僵,既而很快反应过来,开始握住病榻上人的手,同他说话,“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药童也隐隐兴奋。
难道是要醒了?
窗外,卓远只觉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似是就要跃出胸膛一般。
额头上,冷汗渐渐涌出,有些不舒服,很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脑海中,不断有早前跳崖的场景回现。
——
高升咬牙,“卓远,你今天只有死在这里,逃不掉的!你认命吧!我爹和威德侯都要你死!”
“好,反正今日都要死,有你送我一程也好!”
众人大惊!
卓远拽着高升一道从悬崖处跃下。
高空凌冽,仿佛无数刀剑刺入身体,最后坠入江水中,慢慢侵蚀了他的意识。周遭都被鲜血染红,手脚越发冰冷。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要回去见阿新,阿四,小五,小六,小七……
在数到小八时,江水灌入喉间,意识就已经模糊……
江水灌入的喉间的感觉,仿佛就在当下。
他不能死!
他一定不能死!
不能死!
他还要回去见他们……
卓远捂住头。
脑海中针扎般得疼痛袭来,刚才的景象以十倍以上的速度反复重复,每重复一次,他脑海中就疼痛一次!
他本就踮起脚尖站在水缸上,很危险。
早前还双手趴在窗户上,眼下,疼痛难忍,便双手捂住头,只是疼痛感并没有消失,而是反复加深,终于卓远受不住,想开口唤楼清运,只是挣扎着想开口的时候,目光正好瞥到楼清运起身,嘱咐一侧的药童,“去,快去拿我的药箱来!”
“哦!”药童愣了愣,然后一刻都不敢耽误。
由得楼清运起身,药童转身离开,卓远正好能看到床榻上病患的侧脸。
忽得,卓远愣住。
早前的疼痛也好,脑海中的画面也好,虽然还在继续着,但他整个人都僵住!
病床上的人……是他?!
卓远不敢相信,目光也不敢从病床上离开,但千真万确,不会有错……是他!
是他!
忽得,药童推门。
原本就毫无保护,站在水缸上的卓远被药童推门带的踩滑,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向后缀去。
药童惊呆!
但来不及上前拉住他,他整个人从水缸上摔下来,脑袋向后,水缸也被砸碎,地上都渗出血迹。
剧烈的疼痛袭来,他整个人似是都动弹不了,眼睛也慢慢阖上。
巨大的声响声,楼清运心中一惊,赶紧跑出屋去!
整个苑中的人都闻讯出屋!
苑中一片狼藉和混乱,都是过往和尖叫的人。
……
剧烈的疼痛传到脑海中,忽得,卓远撑手坐起,喘着粗气。
但这一瞬间,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一般,呆呆得看着病房中的陌生场景,这里是……方才看到的病房?
卓远诧异,忽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不再是早前那双胖胖的,小小的手,他揭开盖在身上的被子,也不是小豆丁的腿……
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自己!
卓远!
卓远分不清激动,惊喜,还是匪夷所思,但在紧接着瞬间里,缺失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再次充斥着他的脑海。
西平二十一年腊月,他被逼在南云山跳崖,而后重如落水,窒息,渐渐失去意识……
但他没有死!
他被江水冲到下游,正好被楼清运揪起。
因为在水中的时间太长,他脑中缺氧时间太长,导致他整个人都醒不过来。
这是他昏迷,却已经恢复意识的时候,听楼清运同药童说起的。
他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意思,但是,那个时候的他是有记忆的。
这些记忆,眼下正一点点如迷雾一般回到他脑海中。
楼清运救了他,而且,这四五年来,楼清运每日都来看诊,也每日都带药童来给他按穴位,推手臂和腿上的脉络,防止他身上的肌肉萎缩。
四五年来,从未间断过一日。
他之前一直都没有意识,但大约在两年前,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然有意识了。
但即便有意识,也睁不开眼,开不了口,更动弹不了。
换言之,他时而昏迷,时而意识清醒,也能听到楼清运同药童说话,只是他醒不过来,直至方才……
病榻上的卓远自然想不明白,但他明白。
两年前……两年前是他救阿新被利剑刺穿的时候。
他那时候穿越到了小豆丁的身体里,而那时候的卓远,也就是眼下病床上的卓远,也慢慢开始有了意识……
这两年的时间里,这里的卓远意识是大都清醒的,也知晓身边发生的事,但记不得以前的事。
而逐渐记起以前事情的人是他!
是在小豆丁身体里的他!
阿悦……
他忽然想起,阿悦在这里,方才他摔下去了,她一定吓坏,他想同她说起,他在这里!
他撑手起身,想下床榻。真正下了床榻,才意识到因为长久的卧床,他的身体虽然持续运转着,但是很虚,刚才的一幕,他险些摔倒。
他扶着墙慢慢出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