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教授目光闪了闪,长长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接下来才是赛若夫妇的介绍,夫妇两人都对这位值得尊敬的老教授致以真诚的问候,景教授也没什么架子,甚至都没有对半兽形态的艾伯特报以什么异样目光,笑眯眯地回应之后,让大家都坐下来说话。
郁襄先吹彩虹屁:“离开一年多了,景叔叔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年轻。”
“一年而已,你指望我能变多老?”景教授一点都不跟郁襄客气,直接一瞪眼睛。
“不敢不敢,看您这一身仙风道骨的,就知道您不会老。”郁襄也不怕他,还是笑嘻嘻地回复。
“你小子也知道,出了实验室我就不喜欢穿,免得被人当成科学怪人。”景教授说着,还拉扯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这身宽敞,舒服,最近事情太多,我在实验室一憋好几天,都要憋僵了,想打打拳,他们还不让,把我当成见到风就能吹化了的石器人,唉。”
他长吁短叹,满脸愁容,倒是真像在为这件事烦恼。
让池芯噗地闷笑一声。
她着实没想到,景修白的父亲竟然是这么个画风。
这一笑让景教授把视线转移到了她身上。
池芯笑容一僵,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到了前世被家里长辈考验功课的时候,她连忙收敛神容,腰背挺直,坐得分外端庄。
郁襄看她这样十分新鲜,还凑过去戳戳她的腰窝:“池姐,你不这么老实,我都快忘了,你还是个千金大小姐来着。”
池芯差点被他气到,眼波一横,瞪了他一眼。
郁襄笑了:“还是这样舒服。”
池芯:……我妈不让我和傻子玩。
她优雅地回过视线,装作这人不存在。
她没注意到,景教授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还回头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再回过来的时候,笑眯眯的慈祥神色里,多出了几分耐人寻味。
“池女士不用这么局促。”景教授笑着说,“我脾气很好,你看郁襄这个皮蛋都不怕我。”
池芯不好意思地垂了垂眼:“您叫我池芯就可以了。”
她似乎找回了前世苦练过的礼仪,说起话来也变回温声细语,柔婉骄矜。
这些特质回到她身上,其实不怎么违和,只是从来没见过她这一面的其他人表情都十分惊悚。
除了景修白。
毕竟池芯伪装身份上飞船时也是如此,他已经提前见过了。
景教授扫视了一圈其他人,心下又有了些估量。
“父亲,之前我们的联络一直断断续续,很多事没来得及详细问。”景修白突然正色,装作没有在给池芯解围的样子,“最近的研究进度怎么样了?东鲁堡那边有没有起到作用?”
“说到这个,我还没问你们的进展如何。”景教授说,“在今天之前,你传给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到了莫利科雨林,然后就没信儿了,你知道我有多心惊胆战吗?整天是吃不下睡不香,人都苍白瘦弱了。”
池芯看了看他脸颊红润,精神饱满的样子,沉默。
先说话的倒是赛若,她愧疚地说:“雨林里被我们安装了信号屏蔽仪,很抱歉。”
“噢,这没什么。”景教授摆摆手,状似不经意地说,“所以我也并不对休斯的坐井观天而感到奇怪,毕竟一个把自己封锁起来的人,能看到多少世界的变化呢。”
赛若露出尴尬的神色,随即她的手被艾伯特握住。
“父亲。”景修白淡淡叫了一声。
景教授脸色一变,立刻回到和蔼可亲的状态:“当然了,我知道这都是你父亲的刚愎自用,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不用太过在意。”
赛若苦笑一下。
“东鲁堡的事,我已经扔给老郁了,至于他再扔给谁,就不归我管了。”景教授接着说,“但是看现在能源充足,有电有信号的样子,大概他们交涉得不错。”
“还能扔给谁。”郁襄小声嘟囔,“老爹不管事,就老哥顶上呗。”
景教授装作没听见。
他直直地看向赛若,虽然还是笑着的模样,声音却倏然威严起来,犹如沉沉的洪钟,敲响在人们心头。
“至于研究进度,我想我可以和这位休斯博士交流一下,以一个研究者对另一个的身份,你觉得呢,休斯博士?”
池芯有些了然。
休斯博士的名声,想必在他们的高端学术圈里早就臭了,对于疫苗研究这种关乎人类命运的东西,景教授不敢只听儿子一面之词就全无保留地交托。
这是对赛若的考验。
“您可以不必叫休斯博士,叫我赛若吧,教授。”赛若认真地看向景教授的眼睛,“我这次来,是带我们实验室所有有用的研究成果过来的,从今往后,这些都可以和您共享,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疫苗问世,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哦,那资料都在哪呢?”景教授问。
池芯抬眼看向景修白,看到对方回以一个肯定的眼神,她轻咳一声站起来。
“景教授,在我这里。”
她说着,地面上瞬间出现了一摞摞卷宗。
饶是景教授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由怔了一下。
他用奇特的目光看了池芯一眼,来不及多说什么,视线就牢牢地黏在了卷宗上面。
他甚至不顾旁边还这么多人,直接来到那些卷宗前,伸出去的手顿了一下,看向赛若:“这些,都是?”
赛若点了点头,主动来到他面前,和他解释起来。
景教授连连点头,压根把所有人都抛在了脑后。
“我们可以准备走了。”景修白平静地站起身。
“嗯?”池芯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他一见到和学术有关的新资料,直到把所有的都研究透了,不然不会出来的。”景修白无奈地说。
郁襄拍拍手站起来:“景叔叔,那我们就走啦?”
景教授理都没理他。
景修白走到景教授身边,轻声说:“父亲,我们先去见一下郁叔叔。”
这次景教授抬头了:“你们是得去看看,毕竟现在的形式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直接去问他快一些。”
在他们要出房间的时候,景教授又喊了一声:“小白,回头你也来实验室,别想偷懒!”
景修白脸色一僵。
郁襄爆发出猖狂的大笑。
“小白?”池芯准确地抓到了重点。
景修白直接把池芯推出房间,嘭咚关上了门。
他平静了一下情绪,将面部表情恢复正常,看向一直守在门口的年轻司机:“郁先生他们也在这栋楼里么?”
“在。”司机向上指了指,“他们在顶楼。”
果然沉默寡言。
所以景教授那种性格的人,为什么会有个这样的儿子,以及这样的属下?
池芯抱着这种疑问,和两人坐上了电梯。
电梯往上行进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的任务好像结束了,没必要和你们去见郁先生吧?”
她跟过来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卷宗带给景教授,至于去见基地管理者,并不在她的计划中。
“池姐,不带这么区别对待的吧?”郁襄可怜兮兮地说,“你都见过修白的家长了,就不见见我的么?”
池芯:?
这话听上去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池芯,你既然来了这里,就不是为了看这个基地是如何陷落的吧?”在电梯平稳的运行声中,景修白说,“以你来到这里的几个小时看,它毁灭的可能性有多。”
池芯怔了怔。
大敌当前,人类相互倾轧,无能将领守城门,德高望重之人置身事外。
“很大。”她说。
景修白低下头,沉静的目光落在她脸上:“A基地不止是一座基地,还是末世中幸存者的标杆,一旦这里陷落,人们心中的要塞会被攻陷,残兵败将,将再也无法同心。”
“我知道你不想参与争斗,我知道你一直其实只是想活下去而已。”景修白移开视线,“所以在电梯到达顶楼之前,你还有放弃的时间。”
他和郁襄都不再说话,郁襄双手插在裤兜里,仰着头看向上方,沉下来的侧脸居然有了几分忧郁。
这两个男人显然达成了某种默契。
池芯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你很狡猾。”池芯说,语气里有些释然,“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明明有能力去做这件事,而我又临阵逃脱的话,我自己都过不去自己这一关。”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池芯单纯活下去的愿望改变了?
从不得不加入主角团开始?
从真正把这些角色当成鲜活的世界开始?
从明明知道自己会深涉险境,却又为了救人或者其它理由,而一次次打破心理的极限开始?
池芯已经记不清了。
“叮。”
电梯到达顶楼,开启。
“其实我刚才挺害怕你真说放弃的。”在踏出去之前,郁襄语速飞快地说,“说实话,哪怕管理这个基地的是我老子和我哥,如果没有你,我也很害怕这里最后的命运。”
他说完就一步迈出,还绅士地对池芯做出个“请”的动作。
“谢谢。”在池芯身后,传来景修白几乎融入空气中的声音。
池芯没再说什么。
既然已经见过了景修白的父亲,再见郁襄的父亲之前,她虽然不想再脑补翻车,但看着郁襄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是不由设想了一下。
装潢精致的木质大门口同样站着等候吩咐的人,在看到三人过来之后,露出惊讶的表情,示意让三人稍等,他轻手轻脚地进去通知。
片刻之后,他们就被请了进去。
一进去,凝重压抑的气氛就扑面而来。
房间内只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版的郁襄,一个老年版的郁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