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弄巧成拙的一次切磋, 温萝痛定思痛,短期之内不再打算主动去顾光霁面前刷存在感。
入夜,繁星漫天, 涌动的云雾绵延起伏,月光似是一道清辉的匹练,无声地坠落在清雅别致的别院之上, 四角飞檐和着悬垂的月灯之上似有水波流动。
温萝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许久, 却始终觉得脑内似有疑云层叠笼罩,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分明她那句话之中字字句句对他皆是夸赞褒奖,为何却半点好处也没讨到,反倒让他倒扣50点好感?
难不成这几百年中, 顾光霁除了出场自带的清冷出尘,还应运而生了崭新的抖M人设?寻常人听来极为顺耳的彩虹屁, 到他耳中便成了致命砒/霜?虽说在上帝视角客观上说, 顾光霁如今一身修为半数是由缪馨儿以性命相换, 可在顾光霁本人的角度, 他却只应当作青焰魔岩赐予他的机缘。
——秘境夺得秘宝, 并凭借此物顺理成章地暴增修为什么的,早已成为点家模板化剧情,顾光霁身为某点标杆男主, 应当对这套流程十分熟悉亲切才对, 万万没有因此动怒的理由。
而且……
他最后失控的剑意,无端令她心下生出了几分荒谬惊异的错觉。
仿佛他的无情道根本并未受到完全的重塑, 那崩裂的碎片如今仅仅凭借什么不知名的秘法勉强拼凑粘连, 岌岌可危地维持着表面上虚伪的平静, 可内里却早已不复往日光鲜,反而透露着阵阵晦暗腐朽之气。
简直像是半步入魔一般。可顾光霁身为四大男主之一, 更是自始至终以正道魁首身份示人,又怎么可能会入魔?
只一瞬,温萝便否决了这太过于天马行空的推测。
翻来覆去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眼见着窗外一片浓稠的夜色之中几乎要落上几分稀薄深谙的幽光,天色渐明,温萝便干脆将纷乱思绪尽数抛到脑后,翻了个身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阖眸沉沉睡去。
管他的呢,还是睡觉重要。
*
骄阳似火,日光如水波般在竹影绰绰之中肆意流淌,漾开点点微明生灭的涟漪,鸟鸣如珠玉落盘般清脆悦耳,不知不觉,一阵清风无声掠过,惊起一阵翼翅翎羽摩挲震颤之声,飞鸟向着湛蓝天际化作点点鲜艳的着墨,悠然飞远。
继头一次“开会”之后,这几日来,各仙门宗主掌门也陆陆续续再聚首了几次,只不过,碍于远在苍梧的奚景舟并未传讯至顾光霁处言明与柏己详谈的结果,商议对策的进程便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原处。
然而这一日,奚景舟却传来了消息。
此事兹事体大,想必哪怕是自从踏足奚辞水榭便几乎再也没出过房门的墨修然,也不得再以性情孤僻为由推脱出席议事。
今日一过,多半这一阶段的“会议”便要告一段落,各大仙门也是时候结束“度假”,各回各家,各司其职。
温萝一手托着腮,望向窗外来来往往的各仙门弟子,心下思忖。
顾光霁线在她还解释不通他骤然狂跌好感度的原因之前,应当只有搁置一条路走了。既然如此,她不如抓紧最后的时间,顺理成章地再去墨修然面前混混脸熟。
毕竟,虽说自从穿越至这个时间节点之后,他们两人一来二去已有过几次接触,可荒谬的是,他们竟然从未正式的、清醒地打过照面。
好歹得私下里见上一面再放他走吧。
……
墨修然与月纶等其余藏月门来宾并不居住在临近的院落之中,反倒在入住之初,便主动要求安排在偏僻安静的角落,
他不喜喧哗的怪癖似乎流传甚广,郁郁葱葱的树影竹林之间,一间木舍孤寂地伫立,周遭除去微风穿行林间掀起的一阵枝叶摩挲声,竟安静得不似有活人居住。
温萝御剑自窗边飞速掠过,落地之时,视线下意识透过半掩着的窗棂向内望去。
透过木窗合拢的角度,她视野范围不及上次见过的梨花木椅与桌案,仅能望见床幔翻飞之间,其中依稀躺着一道紫色的纤细身影。
虽说看不真切,可那纤细的皓腕以及过分娇小冷白的指节,实在与男性搭不上半分关系。
墨修然果然在金屋藏娇!
不过她这两次来访皆是“突击检查”,那名紫衣女子却始终躺在床上……
温萝双眼微微瞪大。该不会这几日墨修然一直是在桌边静坐将就过夜的吧?
正欲凝神细看,背后却陡然传来一道带笑中隐含不虞的男声。“蔺前辈很热衷研究旁人日常居所的布置细节么?”
凝神集中之时骤然听闻意料之外的动静,温萝被惊了一跳。如今的她好歹也是合体期修士,却竟然半点也没有察觉到来人的靠近。
她惊异间恍然回身望去。
日光倾落,折射出的七彩光晕与变幻的光影明灭之间,一袭绛紫色华贵外衫的男人唇畔正噙着恰到好处的弧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头乌浓稠密的墨发自头顶金冠之中倾泻而下,在日光下镀上金辉般神圣的色泽,前额挑花抹额漾开鎏金般流动的光泽。
然而这灿若骄阳的耀目光芒,却也不及他长眉下一双眼眸之中半分颜色。他有着一双极为深邃的桃花眼,眸光璨若星辰,垂眸凝视之间,其中流转的光华与情意仿佛能够溺毙世间万物,乌润瞳孔每一分细微的转动,似是都能够掀起一阵悸动与情思。被他望一眼,恍惚间便似是被他深爱一般,沉溺于他眸底幽邃的光亮,自醉人心。
饶是温萝也不禁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之时心下一阵心惊。
这就是完全体龙傲天后宫文男主的魔力吗?简直像是自带魅惑技能一般,难怪原著之中,方圆百里之内所有近他身的女人没有一个能够“逃出生天”。
百年时光于凡人而言是漫长的一生,可在修仙之人眼中,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些他们二人相处的种种,温萝本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可直到这一刻,望见他与往日想必更添几分风采的俊美容颜,那些黯淡尘封的回忆与画面才似是涌入一汪清泉般,注入了新的生机。
微风倏然而起,携杂着漫天竹叶飘飞,吹动两人垂顺的青丝。一枚尖细轻盈的落叶自虚空之中簌簌而下,在半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轻飘飘在温萝发顶流连。
视线在落叶之上一扫而过,墨修然眉眼微敛,蓦地动了。只见他那只隐在层层叠叠袖摆之中的手慢条斯理地抬起,探出两只修长冷白的指尖,优雅而缓慢地向温萝头顶拭去。
温萝面上是瞬息间便调整好的羞涩与讶然,心下却一撇嘴。
他该不会是想上演一场临场摸头杀吧?
屋里床上还躺着一个,他却能面色如常地在屋外对着实际上刚见过面的前辈,做出这种亲密暧昧之事。该说不愧是龙傲天后宫文男主吗?
先前她倒是并未看出他身上的种马基因,却没想到殷和玉一死,倒是彻底解封了他体内暗藏的风流血脉。
温萝正心下腹诽,耳畔却骤然掠过一道劲风,灵力凝成的风旋在她脸侧打着转浮动而过,惊落她发间的绿叶。
“啪——”
温萝微微一怔,只听身后猛然传来一道清脆的木床关拢的碰撞之声。她下意识回身望去,只见方才还能隐约望见屋内景致的缝隙也被墨修然抬手随意挥出的罡风合拢,隔绝了屋外不速之客的窥探。
温萝:……
合着他绕了这么一大圈,只是为了关个窗户。
联系到他自现身以来唯一开口的那一句“热衷于研究旁人居所”,显然她三番两次好奇床榻之上女人的行为已深深地触怒了他心下死穴。
没想到,他倒是还有几分痴情。可这样一来,她要如何做才能把这个“有妇之夫”重新攻略一遍?
温萝颇有些头痛地轻叹。挖墙脚这种事,虽说她并非做不来,却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去做。
思及此,她不由得心下问道:“墨修然的好感度真的非刷不可?有没有什么别的途径可以取代好感度作为结算指标?”
团子静了静,思前想后,却也不知道如何向温萝解释她脑中莫名其妙的乌龙,憋了半天只得模棱两可道:“总部是不会下达你以为的那种任务的,你只要按照系统发布的条件完成就可以。”
温萝狐疑地蹙眉。
不会给她安排挖墙脚的任务?莫非她想错了,房中床上那位不是墨修然的现任女友?
可若不是这种关系,她却为何能够与墨修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能够让墨修然这种讲究到极致之人甘心让出床榻,在桌边一坐就是近五日?
一个朦胧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不等温萝分出心神细想,便听墨修然道:“前辈来此处是为了找我?”
既然攻略对象主动开启话题,温萝也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
碍于身负一个□□一般不定时发作的【一片痴心】技能,温萝不得不尽自己所能模仿着技能生效之时那腻死人不偿命的矫揉神情,扬起一抹温柔似水的笑意,尽可能地热络道:“远在苍梧的青玄宗奚宗主已传讯回来,我特意来寻你去正厅议事。”
“哦?”
墨修然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慢条斯理地收回手理了理袖摆,语气辨不清意味:“劳烦前辈。我此番出门正是为了此事,不曾想刚一到门外便遇见了你。”说到这里,他话音微顿,垂眸睨她一眼,直把她看得浑身发毛,才缓缓挪开视线,意味深长地开口,“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言语内容虽然并无不敬之意,可语气却阴阳怪气、怪异至极。
温萝心下一个咯噔,一股不妙的预感自心头升腾而起,果然,下一瞬便见他再一次似笑非笑地睨了过来:“前辈,这一次可要站稳了。”
温萝:???
迎着他含笑之中仿佛能够洞察一切的幽邃眸光,温萝一时间竟分辨不清,他此言究竟是在讽刺她先前来寻他时,无意间触发【一片痴心】而下意识向他房门前进了两步仿佛下一秒便要破门而入,还是在暗示她先前与顾光霁切磋时险些跌入他怀中的事迹。
亦或是两者皆有。
可前者发生之时,他与她分明有着一墙之隔并未现身,而她与顾光霁斗法时,周遭更是除他二人外别无旁人。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墨修然却显然并不打算与她就着这个话题解释更多,似是方才仅仅随口一说一般,唇角无甚情绪地翘了翘,淡淡挪开了视线。
温萝呼出一口气。
继顾光霁好感度跌破-70%大关之后,她如今吃一堑长一智,不走激进路线改走怀柔路线,温水煮青蛙,一旦发觉风向不对便立刻撤退,只求稳妥。
墨修然方才不辨喜怒的几句话,虽说看似如浮萍般漫无目的,却足以狠狠敲响温萝心中的退堂鼓。
也罢,从长计议总好过不留余地。
思及此,温萝彻底收歇了贸然攻略的心思,只微微一笑:“那就走吧。”
……
由于墨修然住处实在太过偏僻,两人一路无话地赶到议事正厅之时,其余众人早已就位。
望见墨修然与温萝两人结伴入内,秦灵与月纶皆显出几分讶然,显然从未预料到温萝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打破墨修然“孤僻阴郁”的面具,以一面之缘的交情与他其乐融融(?)地共处。随即,似是想到蔺妤这半条命便是墨修然出手救回,面上微顿,倒是先后缓缓了然了一般靠回了原位。
顾光霁依旧是一袭胜雪白衣,孤高远尘,神情淡漠无澜,脊背挺直地静静端坐于席间,听见动静,只淡淡抬眸扫了他们二人一眼,便不甚在意地重新挪开了视线。
在座众人虽说分属各地仙门,却无一例外地与墨修然有着些许渊源,他倒是极为有礼地一一见了礼,这才来到月纶身侧的空位落了座。
——自从踏入正厅那一刻起,墨修然这一路本便没有几分落在她身上的注意便彻底消弭,一番动作间,竟是半点眼神也没分给她,撇清关系的做派一目了然。
望着这一幕,温萝几乎麻木地回到主位坐好,心下竟半点波澜也没生出。被拒绝什么的,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理了理衣摆,温萝望向顾光霁,仿佛先前无事发生一般平静道:“奚宗主传讯所述何事?”
*
苍梧。
漫山飞雪之中隐隐矗立着一座恢弘巍峨的殿宇,一片寒雾如仙云缭绕般在其上蒙起一片薄纱,却并无半分仙家盛景的模样,反倒被那玄色的宫墙衬出了几分阴冷诡谲。
白衣男人姿容俊逸,面容清俊,一身如流云般繁复华贵的青玄宗宗主服随着行走间衣袂翻飞,墨发以珠玉镶嵌而成的玉冠束起,步履前行间自是一派谪仙气度,几近与周遭暴涌的风雪融为一体,犹若天地寂寥间,遗世独立的一朵雪莲。
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殿门合拢,沉静的暖意隔绝风雪。
他身前的男人一身玄色古朴铠甲,翻飞浮动的披风之下,是一只随行动间掀起的微弱气流而微微摇曳的空荡袖管。
两人默然地行了一阵,穿过空旷死寂的前厅,穿过曲折晦暗的回廊,穿过嶙峋的怪石假山,一前一后来到正殿门前。
比起先前所经任何一处都更为厚重高大的殿门缓缓开启。
殿中烛火通明,暖橙色的火光将整片空间映上一层融融的柔光,暖意透过衣料恰到好处地传递至肌理之上,静谧美好得与殿外呼啸的风雪仿佛不在一个世界。
殿门开合掀起一阵微风,拂动壁上悬垂的烛灯一阵明灭闪烁,距离门边最近的一盏艰难地挣扎片刻后,终究不甘不愿地颤抖着湮灭,仅余一缕青烟向四周逸散,复又于虚空之中散尽。
王座之上的玄衣男人只一个抬手,朵朵赤色红莲便在指尖蓦然绽开,随着他指尖轻点,倏然自他掌心激射而出,不偏不倚地掠过奚景舟耳畔的鬓发,落在他身后悄然熄灭的灯盏之中。
火光再一次亮了起来。
飞扬的墨发重新落回雪白绣满银纹流云案的肩头,奚景舟缓缓抬眸,望向那个千年未曾见过的男人。
千年的岁月与那场惊心动魄的生离死别似乎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柏己依旧是他熟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