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星这招实在是太损了。这一剑穿心的画面,无端与千年前万众瞩目之下,她无奈刺出的那一道剑光严丝合缝地重叠。
若公羽若当真只是书中的人物,而此刻的她又当真是公羽若携着记忆的转世,那么如今南门星这不明意味的试探与发泄,几乎能够将她残存的理智与坚强瞬间击溃。
毕竟,就连她,在这一刻也无可避免地生出几分不忍与罪恶。
柏己当年为她而死虽说仅仅是剧情圆满走到尾声的必经之路,可于她而言,却依旧是极为沉重的过往。如今,却要在南门星面前佯装不察地、自愿且迫切地再一次重演。
风浪骤起。
随着这一阵倏然而起的狂风,眼前唇畔染血的玄衣男人与她掌心的长恨剑登时化为黑白两色的齑粉纷扬而起,在空气中卷集着纠缠在一处,朝着天幕四散飘零而去。
近得似乎触手可及的、极具压迫感的苍穹之上,那翻滚的浓云在风卷拂动之下渐次向周遭逸散,金灿的日光穿透云层零落的缝隙,如利刃般划破阴郁的天际向人间倾落,昳丽的暮色与霞光纠缠着铺陈开来。
一切都靓丽平静得似乎什么都从未发生过。
温萝缓缓侧过脸,正对上南门星殷红唇畔不加掩饰的笑意。见她望过来,他极为自然地上前两步将她揽入怀中,右臂微抬,若有似无地在她颈间摩挲着,似是要将旁人留下的印记一点一点亲手擦除。
半晌,他才将沉默不语的温萝自怀中轻轻推开,眼角眉梢皆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我就知道阿芊会向着我。”他说。
第170章 掉马进行时(四十二)
仙云缭绕, 清泉涌漫,灿白的日光在柔和的云层之中无声地穿行,间或在翻涌的云间镀上一层如鎏金般流淌的色泽, 明昧交织,深浅相应。雾海萦回之间,矗立着一座恢弘的宫阙。
上界不似寻常修士想象那般神秘, 实质上除了距太阳更近些, 光线更明媚些,灵力更充裕些以外,与下界并无什么肉眼可辨别的不同之处。
毕竟,四本小说之中皆未描写过涉及仙人仙君一类的设定, 那向来是属于女频仙侠言情文的人设重灾区,大多与男频情节无关。
一袭银白长袍的男人淡淡倚坐于主位之上, 满头浅银色的长发以玉冠束于发顶, 如一条蜿蜒的银河般, 顺着他淡漠中透着几分残酷凉薄的面容蜿蜒而下。一双湛蓝如碎玉般清润的冰蓝色眼眸之中, 漾着什么与他通身高洁如月气息截然不同的暗芒。
“殿下, 傲天盟如今已获得奚景舟等人的鼎力支持,就连柏己和南门星似乎也有意抛却前尘纠葛,共谋大计。”
主位之下正笔直地跪着一列身披雪银甲胄、低眉顺目的天兵, 为首那人略略上前几步, 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平静得仿佛机械一般, 一桩桩一件件地将近日来下界的动向一一详细禀报给主位上俊美异常的男人。
傲天盟?铭渊颇有几分轻蔑地嗤了下。
真是不自量力。
奚景舟、南门星……不过是昔日手下败将与走狗的结合, 蛇鼠一窝, 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至于柏己……
铭渊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他自冲破封印之后,可曾出手与旁人斗法切磋?”
千年过去, 八宫封印阵早已与天道纠缠形成了自然而密不可分的联系,柏己强行突破封印,绝无可能不受到天道自然降下的惩罚与反噬。千算万算,他最为后怕的这一日还是来了。
哪怕这千年来,他日复一日从未懈怠精进实力修为,而柏己却在封印阵法的干扰下饱受折磨削弱,此刻的他心下却依旧是一片下意识升腾而起的心虚和惊异。
他急需确认,如今柏己的实力究竟能够达到什么程度。
座下那人不假思索地回答:“曾有过一次,对手是青玄宗剑峰峰主顾光霁。”
铭渊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抬眸:“结果如何?”
“并未分出胜负,中途有一名女修插手平息事端,随后奚景舟便赶到了。”
女修?铭渊狐疑地蹙了下眉。
公羽若不是早已陨落了上千年么?这世上除了那个女人,又有何人有本事拦得下向来乖张恣意的柏己?
不过,这显然与他真正关心之事并无多少关联。
铭渊按了按眉心:“除此之外,还有无其余异动?”
“傲天盟几人今日已动身前往太虚昆仑,试图查探修复重建的可能与方法。”
铭渊猛然倾身:“什么?!”随即,似是意识到反应过于激烈,他缓缓靠回椅背,面色却依旧沉凝,难看得过分。
世人皆道,太虚昆仑于千年前毁于他手中。然而却无人得知,太虚昆仑本与天道齐肩,又岂是天地间任意一人有能力彻底毁去的。
重建太虚昆仑,是难事,却非不可能之事。
然而这千年来,人族修士依着惯性与惰性,皆不约而同地、辨不清缘由地忽略了这极为渺茫坎坷的一条路。他们似乎更倾向于怀揣着仇恨与怨怒,将一切不甘与厄运尽数推在一人身上,心安理得地在舒适区享受着不上不下的平静生活。
只不过,千年前这一人是柏己,千年后却成了他而已。
铭渊意味不明地扬了扬唇,颇有几分讥诮地冷淡阖眸。
“太虚昆仑绝不可修复。”他淡淡道,“你即刻下界出手阻拦,遇上任何意图重建太虚昆仑之人,格杀勿论。”
顿了顿,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唇畔笑意无端更深了几分:“若是能够遇上北境苍梧那位,好好试试他的底。”
*
再次在奚辞水榭的卧房之中醒来,温萝只觉得头昏脑涨,仿佛熬了大夜一般昏沉混沌。
实际上,严格意义来说这话倒也不假。
算上她避无可避地被南门星以曦合石强行召唤回幻境之中,再加上与柏己与顾光霁一先一后的“三日之约”,三日又三日,这近半月的时间里,她都是白天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蔺妤的身份,在四位男主之间疯狂游走搪塞,晚上则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要自觉回到幻境之中,陪南门星玩过家家的游戏。
偶尔,还要遇上昨晚那种变态的角色扮演,满足他心下令人咂舌的恶趣味。
满打满算,相当于已经近半月极少真正意义上合眼休息了。不仅如此,还无时无刻不疯狂地动着脑子,思索周旋。
温萝一脸生无可恋地坐起身。时间管理大师可真不是谁都能当的。至少像她这种嗜睡如命的爱床人士,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想睡觉。
海王也不是好当的啊。
然而任务还是得做,温萝认命般翻身下床,飞快地洗漱休整完毕后,便自剑架上将及微剑轻巧取下悬于腰间搭扣之上,快步前往议事厅与顾光霁和墨修然会和。
风疏云淡,碧涛如海,清凉的微风在空气之中穿梭,拂动周遭静立的枝叶絮絮颤抖,阳光透过那些间或变幻的细密缝隙,在地面上拓下一道道明亮的剪影。偶尔有几片纤细翠绿的竹叶,在清风卷集下灵巧地钻进雕花轩窗虚掩的间隙,悠悠然在半空之中打着旋,轻巧在窗边落下。
察觉到她推门现身的动静,室内一白一紫两道身影同时抬了抬眸,遥遥望了过来。
几乎是瞬间,温萝便做出了选择。
反正墨修然如今对她心下不喜,而一旦他加入了共同查探太虚昆仑遗址的行动,便已无形之中拥有了属于男配档次的戏份,故而,他们之间究竟熟络友好到什么程度,并不那么重要。
正巧,她还可以适时尝试着洗刷一下在他心目中“水性杨花”的恶劣印象。虽说于她而言,墨修然的好感度如今已经是无关痛痒之事,但能够多个心甘情愿帮衬她的小弟,总好过放任他对她心生厌恶。
大方地对上顾光霁的视线,温萝隐含关切地飞快开口:“顾师兄,你的伤势如何了?”她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在关心他。顾光霁面色稍霁,缓声道:“已无大碍。”
震断的经脉并非不可修复。前日墨修然交给他的丹药本就极为有效,再加上他一夜之中凝神以灵力重铸经脉,如今虽无法恢复至毫发无损的状态,可维持正常生活起居以及简单地出招挥剑已并无障碍和困难。
既然今日的任务是前往太虚昆仑,难免被铭渊察觉意图后受到顽强的拮抗和阻挠,与她的安危相比,旁的纷扰俗世皆要向后推一推。
他必须拥有能够为她抵御最坏结果的实力。
他们二人隔空暧昧对视,墨修然却似是见怪不怪般,仅仅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白皙修长的指尖在茶盏上轻描淡写地摩挲片刻,轻抿一口茶,似笑非笑地打断:“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
太虚昆仑坐落于整片五洲大陆的最东部。
常言道,东方是风水中极为富贵的方位,可保气运生生不息,祥瑞安平。东方是日出的起点,是一切生命与光明的开端,正好似飞升得到于修炼千年的修士而言,是一条坦途大道的初始与延伸。
江夏作为五洲大陆公认的中转站,无论去往何处都谈不上远。
甫一到达太虚昆仑,脑海中的提示音便登时响起:
“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解锁主线任务【重建太虚昆仑】,任务成功奖励40%剧情改写值。”
温萝:瞳-孔-地-震。
40%?这么多?
这一瞬间,她第一反应甚至不是欢喜,而是一种本能的警惕。就像平日里考试时,若是碰到一道看似简单只有一两行字的题目占分却极高这种怪异之事,那么她第一个想到的绝对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这题究竟给她挖了多少坑”。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傻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极少有便宜能够占。
这话应用在总部头上格外好使。
见她心生戒备,团子幽幽叹了口气,解释道:“主人,这只是大方向的任务,里面是会分细节支线的——要你做的事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少。”
它并未说明的是,这所谓的“支线”实际上与这篇文如今略有些尴尬的处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通常情况下,不论是男频还是女频,大男/女主爽文多半要给主角安排一个“天下没ta不可”的救世主身份。
以一人之力带领主角团将背信弃约的铭渊斩于剑下,无疑是这本经过融合和四条支线攻略之后变得乱七八糟的小说之中,最为适合作为大女主文的剧情线。
然而条条大路通罗马,想要达到这个目的,无CP爽文和修罗场买股文则各有各的方式。
遇上以事业线为主的无CP爽文,这种时候大多以探宝升级抢机缘为主,类似于虚空边境电影部曾经奉为教科书般反复观看的桥段,某联盟为合力打败紫薯怪大BOSS,历尽千辛万苦集结主角团、寻找并争抢各种能够将反派毁灭的秘宝,最终在血与泪的牺牲之中总算取得胜利。
但若是换在修罗场买股文的语境下,这恐怕会成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总部并未下定决心根据评论区风向,彻底将大女主爽文改写为修罗场买股文,似乎打算一边观望一边顺应剧情自然的发展,团子便也只得模棱两可道:“总之,将太虚昆仑重建完毕之后,你就可以带着四位男配一起杀入上界,任务就快要完成了!干完这一票,我们就能安心享受美好的假期生活了!”
温萝:她又可以了。
一人一团短短的交谈之时,墨修然却也并未忘记前来的根本目的,不等温萝开口招呼,便自顾自抬手拍出一道不知名的符箓。
骤然而起的罡风和着绚目的金光吹拂起他的长发,宽大的绛紫色袖袍猎猎翻飞,在虚空之中拖拽出一片如烟紫色云霞般迤逦的光晕。他似有一瞬间的惊异与不可置信,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中霎时精光流转,万千风华尽数随风没入他乌润优美的眼眸。
修长五指翻飞间结成一个又一个繁复古朴的手印,指尖过处,三人正上方原本静谧的苍穹似也随着他掌心涌动的灵力而渐渐翻涌沸腾起来,灵气卷集着云雾形成一条条蔚为壮观如锦缎般的云瀑,道道悬垂至罡风凛冽的人间,复又扭动着凝成一道骇人的旋涡。
天降异象。
温萝略有几分讶然地望向法阵正中的紫衣男人。
虽说她自始至终都已做好“墨修然今时早已不同往日”的心理准备,可当真望见他抬手间便可引出天地震荡的实力之时,她心下还是避无可避地生出几分“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诡异感慨来。
墨修然猛然张开双眸,神色复杂地转身回望,却正撞进她陌生却又熟悉的眸光之中。不禁下意识微微怔了怔。
不过随即他便回过了神来,将心下那一瞬间产生的心悸一般的错觉强行压抑回心底,他三两步踱回温萝与顾光霁身侧:“此事说来复杂,需要此刻便在此详谈么?”
见他神色并未显出什么过于失落的异样,温萝便知他多半已寻到修复太虚昆仑的办法,心下不禁松了口气:“不用,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其余的等我们赶回江夏再详细说明。”顿了顿,她抬眸不偏不倚地对上那双形状优美的瞳眸,再一次确认道,“太虚昆仑,是有望重建的么?”
墨修然轻点了下头,正欲开口,却乍然察觉到一阵冰冷疏寒的杀意,下一瞬便猛然偏过头,眸光如冷电般扫向不远处依稀显出的银色身影。
与此同时,两个人同时动了。
顾光霁毫不犹豫地踏前一步,流云般飘逸的雪白道袍翩跹飞舞,随着他的动作漾开一抹柔波般流动的光影,而他则沉眉横拦于温萝身前,掌心雪亮的长恨剑感应到他心下翻涌的杀意,自发于虚空中嗡鸣震颤。
身侧墨修然腰间储物袋乍然闪跃起一阵刺目的灿金色光晕,光亮渐次熄灭之后,一道冲天剑吟之声自其中如惊雷般轰然而起,可怖的剑意在这震荡人心的闷响之中霎时蔓延四散开来。
一道紫色的流光撕裂虚空,坚定地护在墨修然身前。
温萝和顾光霁几乎同时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