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修然顿了顿，从储物袋中拿出初有人形的那块乌木，答非所问：“弟子正打算这几日便为傀儡点睛。”
月纶并没有拆穿他的不自在，视线在乌木上精心雕刻好的那对似曾相识的柳叶眉，和淡淡散发着的温润莹光上一扫而过，微微一笑：“想必你现在早已明白我安排你们一同下山游历的用意。当然，我起初也没想到，这法子竟然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
他原本打算，这样一来，一方面可以让和玉多见识见识修然惊为天人的天赋，好好挫一挫她的锐气，好让她更有包容心些；另一方面，可以让两个孩子一路相伴，培养培养修然的协作能力和队友情感。却没想到，他们比他想象中完成得还要好，如今几乎已经不是队友两个字可以概括的了。
墨修然领会到月纶的言外之意，耳廓微红，桃花眼微微有些飘忽，但却没有否认，强自镇定道：“多谢师尊。”
“你和我细说一下合黎山的情况吧。”说到正事，月纶温和的脸上也显出几分严肃来，“恐怕你在传讯符中的猜测并没有错，南门星的确是背叛了铭渊，想要开启柏己的封印。不过，南门星已经是大乘期以上的修为，他设下的结界之内只有妖狼王和血蝠王看守聚灵阵，估计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结界的绝对自信。这道结界，你们究竟是怎么破除的？”
墨修然心念微动，眨眼间泛着鎏金色泽的长弓便出现在了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月纶阖眸感受了片刻，有些讶异道：“这就是你最新炼制出的法器？它其中蕴含的高深强大的力量，竟然和上古神器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是师尊当天传召我时刚刚炼制成的法器，一时没找到机会跟您提及。”墨修然修长的指尖抚了抚弓身，沉吟片刻道：“我想把它转赠给师姐。”
月纶目光惊奇道：“可你不是向来会给自己的法器加上禁制，一生只能认一主吗？”
第27章 第一只男主（二十七）
墨修然抬眸, 一双桃花眼中精光微闪，勾唇道：“师尊，此弓有灵, 炼成它之初我就感受到它似乎在酝酿自己的独立意识，如今恐怕已经小有所成。”
月纶有些惊奇地“哦？”了一声，垂眸再次打量了一眼桌上的金色长弓, 惊叹道：“你的天赋果然不可限量, 向来只有上古神器才能有自身的灵智。你的意思是，它能够领会你的指令，心甘情愿地去保护和玉？”
墨修然淡淡点头。
早在殷和玉替白书柔成亲那天前，他因为担心再次出现像那次合黎山中发生的变故, 就已经暗暗对繁弱吩咐，希望它可以好好保护殷和玉的安危。
思考了很久以后, 他还暗暗地补充了四个字——
生生世世。
这样一来, 即使他不幸陨落, 甚至殷和玉也都已经入了几次轮回, 只要这把繁弱依旧在世上, 她就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正因如此，成亲当晚嗅到迷香时，他才能那么坦然镇定地在床上装睡, 放任殷和玉一个人出门面对江夫人。
——虽说后来, 他依旧放心不下，鬼使神差地站在了她身边, 甚至为了她一脚踏入了危机未知的幻境之中, 狠狠打了自己的脸。
月纶看着他脸上变换的神色, 不知是欣慰于他的成就还是欣喜于他脸上显而易见的觉悟，微微笑了笑, 眼神却有些怔忪地望向一边侍立着的男性傀儡。
但凡他当年有着现在修然一半的心思，或许那件事情就不会发生。
也罢，这个世上最残酷的一点就是，纵使一人修为实力再过高深，再受世人敬仰，一样没有逆转时光，回头补救的机会。
他也好，顾光霁也好，都是如此。
只能希望，他们这一辈身上发生的不愿回想的故事，不会在这些年轻小辈身上重蹈覆辙了。
心中百转千回，他面上只是淡淡一笑，叮嘱道：“尽早把你的傀儡炼出来。”
墨修然颔首，随即长眉微动，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师尊，青玄宗当真只来了顾前辈一人？”
月纶轻笑一声，缓声道：“你觉得，面对这么重要的事情，顾光霁真的会如此不在意？”没等墨修然回答，他指尖点了点桌面，突然转移了话题，抬眸道，“传送阵你修炼的如何了？”
墨修然沉吟片刻，桃花眼中光芒微动，唇畔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虽然达不到南门星那种随时瞬间传送的程度，但简单的多人远距离传送是可以做到的。”
“不错，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可以做到这种程度。”月纶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中白光闪过，一道玉简瞬间出现在他手上。他向墨修然面前一放，淡笑道，“把这个看完，明天用得上。”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笑容变得真心许多：“对了，我叫你来其实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不过究竟要怎么做，还需要你自己拿主意。”
墨修然收好玉简，闻言抬眸，带了几分兴趣：“什么？”
“现在整个修仙界最大的敌人很显然是南门星和罕仕，如果真的不幸被他们成功解除封印，那么很有可能我们还要面对连上古修士都无可奈何的柏己。所以，门派之间明里暗里的较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月纶一手指了指门外，微笑道，“你也知道，无尽海擅长医术，秦灵掌门已经答应帮你寻一些可以安全提升修为的法子。既然她开了口，那么成功的几率想必并不渺茫。”
无尽海竟然有办法逆天改变他这一身废材的修炼天赋？墨修然心中一动，如果真的有这种运气，到时他修为精深，再辅以他炼制出的各种法阵法器甚至傀儡，实力简直不可估量。
“那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月纶失笑，摇头道：“秦灵身为一派之主，怎么会想在你身上捞好处？只不过她也不可能为了你日日在藏月门待着。我先前之所以要你自行决定，正是因为这一点，如果你想要接受她的好意，可能要去无尽海住上一年半载。”
一年半载……
墨修然不禁眉头一跳，沉吟片刻，慎重道：“这件事，弟子还需要再考虑几天。”
……
楼下的温萝也没闲着，碍于月纶她也不好直接用神识偷听，只好在楼下百无聊赖地在脑海里跟团子聊起天来：“现在距离任务完成只剩下了20%的剧情值，但是出了幻境之后我们分明遇到了不少人和事，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触发剧情。不过，接下来的任务一定和现在这三大仙门的聚集有关系吧？”
团子点点头，小声嘀咕：“这个也不怕我偷偷告诉你，主人，你们上次可是开启了合黎山的聚灵阵封印阵啊！你看看你现在像是在哪里呢？”
温萝一个激灵，四处环顾一下，惊讶道：“这是……醉霄楼？！”
刚才他们一路出了幻境就是逃命，慌乱之中只能依稀清晰地按照团子所指引的方向狂奔，一路上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还在云州的地界。后来经历，或者说观摩了一场合体期以上大能的战斗，脑子里还晕乎乎的，一个不留神就跟着月纶回了醉霄楼。
不过，说是醉霄楼，但昔日人来人往的楼内，如今一个小二都没有。除了藏月门和无尽海的弟子，青玄宗孤零零的一个顾光霁以外，一个人都没有，无端让人有些陌生，叫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既然这里是醉霄楼，几大门派聚集在一起的目的几乎已经浮现出水面，温萝试探道：“难不成，月纶将情况通知给了其余几大仙门，现在正是集中了秦灵、顾光霁和他本人，想要去把合黎山的聚灵阵彻底毁去？”
想来这种方式或许真的可行。
虽然说聚灵阵的功效被墨修然说得神乎其神，但放在灵力凋敝的如今，即使吸收了一两个月的灵力，它其中储存的灵力恐怕还赶不上一个顾光霁。现在跟他同级别的修士更是一下子来了仨，说不定还真的可以彻底把合黎山的聚灵阵彻底毁了！
团子嘻嘻一笑，圆滚滚的脑袋煞有介事地点了点：“没错，主人！所以其实不难，接下来你只要听掌门的话，他安排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早晚会触发剧情的。”
没过多久，墨修然和月纶便先后在楼上横栏出现出了身影，一前一后沿着雕花阶梯下了楼。见顾光霁和秦灵正巧坐在邻桌，月纶便带着墨修然往两人方向走去，一边唤道：“和玉，志文，你们两个也过来。”
温萝起身，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一名小麦色肤色，五官板正的少年也立刻从位置上站了起来，看了她一眼，在原地顿了顿，声音比蚊子叫还小：“……你先走吧。”
这声音！
记忆瞬间回笼，这不是当初她躲在墨修然床底时听到的路人甲小弟的声音吗？！
原来是老熟人，温萝嫣然一笑：“那就多谢师弟啦。”便率先往墨修然的方向两三步奔过去。
她并不知道，顾光霁、月纶、秦灵这三个人凑在一桌，对当今五洲大陆来说是多么大的奇观，简直令人啧啧称奇。
温萝凑近，发现就连藏月门炼阵堂堂主公叔阳冰也在其中，连忙行了一礼，隔了一个位置坐在了墨修然身边。随后赶来的韦志文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她空好的位置，略有些不自然地冲她点了点头。
等他们两人入了席，月纶才缓声开口：“在合黎山这样的地方放置聚灵阵，南门星和罕仕目的昭然若揭。之所以召集各位来此，主要是想一举破了聚灵阵，永绝后患。”
来了来了！温萝眼前一亮，却见秦灵红唇微微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望着顾光霁的眼神深处隐着不善：“怎么，这么紧要的关头，青玄宗就只来了你一个？”
莫非她之前听到的冷哼不是错觉？秦灵对顾光霁的不喜几乎压根没打算遮掩，看这席上其他人的反应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了的样子，温萝心中暗暗记下。
顾光霁眼皮微抬，琥珀色的眼中古井般无波，倒是没有生气。月纶顿了顿，并没有像往常一般打圆场，只是继续道：“高阶聚灵阵绘制的破解十分复杂，现在又已经开启了防护结界，到时恐怕参与破阵之人一旦开始施法便不可妄动和打搅。只不过，破阵需要大量灵力维持，恐怕还得仰仗我们三位长辈。”
秦灵圆润的指尖抚了抚腰间的上卿，闻言挑了挑眉，不在意道：“我还以为是什么难事。这事兹事体大，五洲大陆修士人人义不容辞，如果破阵实在需要大量灵力，我和顾光霁顶上就是，月师兄不必担心。师兄手中傀儡众多，个个身手不凡，有他们在阵外守护，就算南门星现身，想必也可以为我们拖延到破阵。”
月纶微笑着点头，转脸看向温萝两人：“聚灵阵防御结界开启之后已经被隐匿了气息，聚灵阵的所在地还需要你们带路。”
温萝顿了顿，等了半天也没有听到任务发布的内容，思考了片刻，试探道：“只是带路吗？掌门师伯，我也想参与破阵，可以在阵外给你们护法！”
月纶皱眉，眼中写满了不赞同：“和玉，这事不是闹着玩的。我们的对手你今天也见过了，实力高深莫测，再加上罕仕随时有可能带着魔族大军赶来支援，对你来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谁说我要自己去了？”温萝眼珠一转，伸手一拍墨修然的手臂，十分自然地说，“墨修然肯定也想去，让我们一起去吧！这一路上，我们俩配合可默契了。掌门师伯，我们就远远地跟在你的傀儡后面打打下手，肯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说罢，暗暗在墨修然手臂内侧狠狠一掐，桌下的脚轻轻地碰了碰他的。
墨修然面色不变，微顿了顿，毫无异色地接话：“师姐所言不错。”
月纶长出了一口气，心下叹息。不过，回想到刚刚墨修然的那把繁弱金弓，想必如果在和玉手里，即使无法退敌，保护自己全身而退应该并非难事。况且他那些傀儡，即使是最低级的，都已经达到了合体初期的境界，九个合体期以上的傀儡，应当可以保护他们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他迟疑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可以，那你们便跟着我的傀儡。要注意安全，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管我们。”
温萝嫣然一笑，立马点头如捣蒜，脑海中久违的声音响起——
“叮——恭喜维序者温萝解锁主线剧情【破阵之合黎】，请和男主墨修然跟随修仙界前辈们破除南门星安置的聚灵阵，任务成功奖励5%剧情值。”
？？？
温萝几乎一个白眼翻出来：“怎么又是5%？我怀疑总部恶意压榨劳动力！”
团子委委屈屈地哭诉：“没有呀主人……上古神魔大战时，封印柏己时辅助的是天然奇景形成的八宫封印阵，当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地方了！其实剧本已经简化了不少，现在只有四个地方的聚灵阵需要破除，还剩20%的剧情值，当然是一个地方5%啦~”
温萝干巴巴地笑了笑：“……所以，我还得感谢总部？”
团子嘿嘿一笑，挠挠头道：“那个……其实也不用啦……”
她在这边和“恶势力作斗争”，那边月纶已经简单地和秦灵交流了安排，两人纷纷打发弟子早日回房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好振作精神，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回到月纶为他们准备好的房中，墨修然一甩衣摆，在桌边坐好，认认真真地把月纶交给他的玉简看完，在原地沉默地坐了一会，又再次从储物袋中拿出了那块未成形的乌木。
刚才向月纶展示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这块乌木虽然依旧是那副未经雕琢的样子，但整体的质感和之前已经大不一样。
原本的乌木虽然触感细腻，但外观略显粗糙沉重，和成形的傀儡半分相似之处都没有。而此刻，他手中的乌木散发着淡淡的光华，那模样竟然让他联想到了几分月纶养在院中少女傀儡白皙无暇的肌肤。
这是怎么回事……
他伸手轻轻触碰上他先前刻好的弯如玄月的双眉，指尖碰触时，内心竟然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柔软，思绪翻飞间，最终缓缓定在了一张略显圆润稚嫩却神采飞扬的脸上。
上次下刀时，他还并不知道心中想要什么，此刻却毫无滞涩，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傀儡面部便已初见端倪——
圆润偏短的脸型，大而有神的杏眼，高挺精致的琼鼻，若有似无带着狡黠笑意的唇……
简直是一个翻版的殷和玉！
墨修然动作微微顿住，目光在那张小巧饱满的唇上定了定，竟然微微俯下身来，鬼使神差地向前凑了凑。
他目光专注，向来含情的桃花眼中此刻更是情绪汹涌，直到因紧张而抿起的薄唇稍稍触到了冰冷的乌木，他才突然惊醒般回过神来，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剧烈地弹开。
他这是在干什么……
神情流露出些古怪，墨修然轻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的时候，手上又继续动作了起来。
直到手中的傀儡完全雕刻完毕，他才缓缓停了下来，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把尖细带着微凹沟槽的精致匕首来。
这是取心头血专用的匕首。
为傀儡点睛几乎是傀儡师制作傀儡的过程中最重要的一个步骤，需要的不仅仅是月纶先前所说的真实的情感，还有一滴傀儡师当场取出的包含着至少十年修为的心头血。心头血中蕴含的修为越高，傀儡出厂设置的实力也就越高，日后提升修为的速度也就越快，可以说是事半功倍。
而对于墨修然来说，这一滴心头血几乎蕴含着他进入修仙界以来来之不易的全部修为。
墨修然把玩着那把他准备已久的精致匕首，眼眸低垂，桌边烛火透过他浓密如鸦羽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一块块深浅不一的阴影。他略微犹豫了一瞬，还是微微一抬手，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收回了储物袋中。
虽然他并不心疼这些修为，可明天恶战在即，他要是因为取了血而状态不佳，一旦拖累了殷和玉……后果他想都不敢想。何况，虽说他炼制出的法器大多为自己量身定制，不需要过多的灵力加持，但多少也是需要耗费一些。如果他修为尽失，恐怕战斗力也得大打折扣，更是谈不上保护她了。
似乎过些日子就是她的生辰了……
墨修然微微锁住眉头，仔细回忆了一番。
印象中，殷和玉虽然并不热衷于庆生。但自从她在藏月门中名声大噪，想要和她攀附关系的弟子年年有之。每逢春日，许多弟子都会在她生辰那天奔走相告，争相为她庆祝，仗势大到连他一个外门弟子都有所耳闻。
那今年他就把这个傀儡当作她的生辰贺礼吧。
他想象了一下少女看到这个与自己容貌酷似的傀儡之后会有的反应，恐怕是一阵惊讶之后笑着追问他缘由，或许还会十分自恋地感慨一番自己的魅力。
算了，到时候，他也只能顺理成章地承认自己的心意了。
墨修然吹灭烛灯，回到床上阖目躺下，翻来覆去脑海中却都是同一个飒爽清丽的身影。他皱了皱眉，翻来覆去几次，终于意识模糊间勉强地入了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