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自己接受这荒谬猜想的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快，或许是由于，早在一个月前，他便已经发现了端倪。
她略显空洞失焦的眼神、骤然变得不爱动弹的习惯、时常行动间那片刻的迟疑……
如今仿佛有一根冰冷尖锐的线将这一切串联在一处，首尾如一根锋利的针直直刺入他心头，仅需稍稍思索一番，他便了然她失去的恐怕不仅仅是痛觉。
目光落在她潋滟的双眸上，南门星难耐地闭了闭眼，身侧垂下的手早已下意识紧握成拳。
一想到她或许已经沉溺于这种无边黑暗与恐惧之中上月，他分明在她身边却一无所知，只放任她独自一人被孤寂与恐慌吞噬淹没，他就几乎承受不住浑身躁动的尖锐刺痛，仿佛坠入恶鬼成群的深渊，被活生生啃噬血肉，却又不断愈合迎接着下一次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该有多怕……
却竟然隐瞒着他，甚至强装成一切都未发生一般，与他巧笑玩闹。
静默良久，强行压抑住牙关的轻颤，南门星道：“阿芊，告诉我实话，那株紫玉圣芽究竟在哪？”
她在他身边不仅并未受到任何伤害，相反，他还几乎要将五洲一切美好的事物全都拱手献给她，这一身病痛不可能是这段时间莫名染上的。
只有唯一一种可能。
眸底杀意迸射如芒，呼吸都因盛怒而微微震颤。
姜佩……
他定要让她生不如死。
可下一瞬，他周身有如实质般萦绕的森寒嗜血杀气却被温萝轻飘飘一句轻叹尽数打碎，片片向内割裂碾磨着他寸寸筋脉。
无声的疼痛骤然在体内爆裂开来，灼烧般的痛楚碾过他体内每一寸角落。
温萝：“还记得那碗你服下的解药吗？”
血液逆流，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南门星怔怔。
不可能，他分明曾经服用过紫玉圣芽，它并不可解他体内的火毒……
身体却骤然一僵。
那一日他居高临下随意倚靠在王座之上，睨着高高玉阶下愤怒绝望的她，手中莹白的瓷碗在烛火下闪着通透的光泽，其中是一层浅浅的、带着浓浓甜意的浅紫色液体。
紫色……
余光瞥见他脸色猛地一片惨白，温萝便明白，他已经读懂了她的话外之意。
浅浅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口中话语却似这世间最伤人的利刃，毫不犹豫地扎进他千疮百孔的心房：
“在你和我之间，我似乎没有办法自私地选择自己呢……”那一瞬间，南门星只觉得恍惚间，她苍白平静的面容似与五百年前鋆月姬淡笑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不恨，我爱他。”那时，她是这么回答他的。
她眸中比起星河还要璀璨的光彩令他害怕，可心底却隐秘地滋生起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向往。
而不知不觉间，他心间仿佛永世无法愈合的疤痕，却早已无声无息间被浓郁的爱意寸寸填满缝补。
那些不愿直面的向往也好，艳羡也好，也早早地退出了他的生活。
南门星定定地注视着温萝。
他的世界，早已被她悄然无声地点亮。
可如今，焕发生机鲜活的世界却似乎再一次重新归于沉郁的黑暗。
直到这一刻，南门星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他误以为一切罪恶都可以偿还。
却没想到，他最想要补偿的人，却早在他下定决心弥补之前，便以一颗炽热无暇的心为他死死关上了这扇门。
原来，不是所有的错，都有机会得到救赎。
这一刻，他甚至不知道应当埋怨姜佩，还是怪罪自己更多。
他早已寻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光明。
却又亲手杀死了它。
第95章 第三只男主（二十八）
如死的寂静之中, 南门星本就极轻的呼吸声更浅了几分，温萝险些听不到。
放空的双眸向他的方向转了转，轻易地便望见了南门星心下了然她失明之后, 面上丝毫未设防的情绪。
那是一种几乎令她心悸的，能令枯木回春的欣然与仿若被投入一片无尽孤寂中的绝望寂然错综交杂而成的复杂情绪。
团子惊异道：“主人，南门星看起来好像……精神状况不太好, 他没事吧？”
女主值还没加满, 他自然不能有事。
温萝：“替我把储物袋的禁制解开。”
团子：“……收你5%女主值一次。”
这个财迷。
额角微微一跳，温萝凉凉道：“可以。除了这个，我还需要兑换一个可以隐匿行踪气息的技能。”
她并没有错过南门星眸中闪跃的嗜血杀意。
看他反应，她便明白南门星多半已经不知通过何种途径, 知晓了她身上所中之毒的来源。
再加上先前在无尽海之中，姜佩那一句不要命的“弟子不知”, 他恐怕早已对其起了杀心, 只是碍于她缠绵病榻需要人陪伴, 才暂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动手而已。
温萝暗暗思忖, 姜佩的复杂心思她大约可以理解一二, 虽说行径实在是不厚道，可应当也没有当真想要谋害她性命的坏心眼。
因此，她对姜佩倒是并没有太大的恶意, 不过, 也绝对没有圣母到想要永久保障她的安全的心思。
毕竟三百年后姜佩一定会与缪阳羽一同被南门星寻到，并且残忍地被诛灭满门。
可以南门星肆意妄为的性格, 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主动将这一份杀意隐忍上百年, 才最终抑制不住地骤然爆发的人。
如此想来, 一定有外力阻止了他下意识的行动。
唇角抿起，温萝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南门星微微低垂的脸。
……看起来并不是足够理智到会乖乖听她话的样子。
想必即使她哭着央求他放过姜佩的性命, 他也只是会笑眯眯地应下，背地阳奉阴违地将其残忍杀害，再以一些她不清楚的手段粉饰太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既然如此，她只好借助技能暂且保住姜佩三百年，保证她能够安全地离开无尽海，隐居于元和与缪阳羽成婚，并与其生下缪馨儿。
她脑中正飞速思索着，团子动作却也没闲着，此时寻到什么眼前一亮，惊喜道：“主人，竟然真的有这种逆天的技能！
【神行香】，只需要将此香放置于香炉之中点燃，在气息之中每沾染一炷香的时间便可隐匿气息一百年，这效果是五洲大陆现存的任何手段都无法查探到的。
不过，【神行香】不是一次性买卖的产品，而是论时间兑换的，每一炷香10%女主值，主人，你想要兑换几次？”
三百年，也就是30%女主值。
温萝静了静，道：“三次，不过，这30%和刚才的5%我都需要你先帮我垫上，待会儿我让你扣除时再从我的人物面板上扣取。”
自从她穿越到姜芊身上，女主值降低似乎会具象化地体现在她的身体上，具体表现为呕血晕厥等等，总体而言就是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去。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尝试，她更倾向于这是总部失误产生的bug。
兑换【神行香】之后，她必然要将姜佩请来封王台与她共处一室好使技能生效。
如何能够确保姜佩在此之后安全地离开南门星的势力范围，以便于彻底“消失”在五洲大陆，便成了她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
有能力拖住他的，恐怕也只有她如今日渐衰微的身体了。
不过，她这一连串计划实施的基础，便是需要先将南门星的心绪平复下来。
心如电转，现实之中不过是几个呼吸之间。
还没等温萝找到机会开口提起被她有意留下的紫玉圣芽根茎，南门星却突然幽幽笑道：“阿芊，我把紫玉圣芽还给你好不好？”
他语气浸着诡谲的平静与甜意，直教人听了头皮发麻。
心头一跳，温萝小心地转了转瞳孔，以余光望向他冷白如鬼魅的面容。
他眼眸低垂，神色晦暗不明，红艳如血的唇边挂着一抹近乎癫狂的笑意，无端看起来有几分渗人：
“紫玉圣芽在我体内，在我的血液之中……阿芊，只要把我的血给你，你就会好起来了，是不是？”
脑补出她一碗接一碗被他逼着饮血的场面，温萝咽了咽口水，小声引诱道：“我当时……也并不想与你分开，所以特意留下了根茎。
或许我们悉心培育一些时日，它便可以再结出一株来，到那时我身上的毒就也可以解除了。”
“根茎？”
面上疯狂之色微微收敛了几分，南门星怔了一怔，眼角眉梢都显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意来，语速略快了几分：“真的？阿芊，快些把它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
温萝努力勾了勾唇，面上僵硬了片刻，似有什么不愿被发现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就在我桌上摆着的储物袋中，我现在……还是你去拿吧。”
迟疑了一瞬，心中却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南门星哑声，惊喜又带几分莫名恐慌地试探：“它认你为主，我如何能够解开？”
顿了顿，温萝轻轻阖眸，放弃挣扎般道：“我其实已对你开放了禁制……不要再问了，快些去拿。”
南门星已不知此刻应当作出如何的反应。
喜悦是本能，可联想到她此刻身染剧毒命不久矣的虚弱模样，其中大半皆是他一手促进造就，他便连庆幸都来不及，整个身体都沉入一片冰冷的汪洋之中。
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面上空白地在原地又坐了片刻，南门星才道：“阿芊，等我。”
细心地替她将并不凌乱的被褥重新整理了一番，南门星才略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两步走至桌边，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未触及那天青色的布料，屋中便倏地亮起一阵柔和的微光。
禁制自动解开，浅浅的光晕映在他微微震颤的瞳孔之上。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紫玉圣芽残存的根茎自动自储物袋之中飞出，十分乖顺地缓缓降落在他下意识展平的掌心之中。
五指合拢，南门星垂下那片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铺陈开一层浅浅的阴翳。
紫玉圣芽百年才能等到一个轮回。
他等不起。
魔族中人修炼自愈速度都极快，不知对于培育这株灵草是否有用……
尝试着催动体内魔气顺着经脉涌入手心之中的根茎，南门星微微眯起眼，细致地观察着手中灵草的变化。
原本黯淡几乎虚无的紫色光晕似乎随着他的动作几不可察地耀眼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