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裴雾还是不动,表情呆傻地站在那里。
太子殿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他慢慢走近裴雾,身子稍弯,执起了裴雾的左手,“弟弟,最近可好?”
他眼神在裴雾身上打量,瞧了几眼之后,又转头去瞧跪在地上的叶芷,“想必,这位就是专门服侍弟弟的烧火婆子吧?”
语气充满不屑,不屑中带着丝讥笑。
头次听闻父皇给弟弟安排了名侍妾,出身竟是烧火婆子,太子殿下仰天大笑不止。
“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他笑够了之后,如是对下人们说。
现在,烧火婆子就跪在他的面前,他又想仰天大笑了。
他一眼便断定叶芷是烧火婆子,因为她的头发干枯泛黄,与他府里的那些女人,是没法相比的。
叶芷脑袋低垂着,“叶芷见过太子殿下。”
“叶芷?”太子殿下毫不掩饰地讥笑她,“烧火婆子竟然也有像模像样的名字,本王还以为,烧火婆子便是你的名字呢。”
叶芷不卑不亢,“让太子见笑了。”
太子收起笑,冷声道:“抬起头来!”
他好奇大弟弟十岁的烧火婆子长什么样子。
叶芷蹙了蹙眉,肃了肃表情,慢慢抬起头来。
她神色淡然地看向太子。
太子眉眼里的嘲讽之色尚未褪去,表情已然怔住。
这不惊不惧不卑不亢的女子,是烧火婆子?
叶芷的长相与想象当中的南辕北辙。
叶芷借机打量眼前的太子,他的长相与裴雾有几分相似,只是腮骨微有些横突,不如裴雾的立体瘦削,再有便是眼神,裴雾眼神呆滞无光,而太子的眼神,却隐隐令人感觉恶寒。似乎他眼神当中自带冰霜,只消一眼,便有冷气袭来,直冻得人浑身发颤。
叶芷打量几眼之后赶忙敛目垂眸。
依照她的判断,这个眼神凶恶的太子,必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否则春羽姑姑也不会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太子眼神在叶芷身上盘旋良久,问道:“二十八岁?”
叶芷:“是的,殿下。”
“巧啊,竟与本王同岁。”
“如此,便是妾身的荣幸了!”
两人一问一答,傻站在旁边的裴雾充当了背景板。
太子眼神流转,落到了裴雾的左手上。
他执起弟弟的左手,盯着他的手掌细看了几眼,猛地暴喝一声:“大胆!”
叶芷吓得浑身一哆嗦。
太子眸子冷冷地看向众人,“本王的弟弟,龙血凤髓,容不得半丝马虎。”他擎起裴雾的左手,将他掌际的伤口展示给众人看,“可这伤,是如何来的?”
叶芷小心觑了眼,心里顿时慌了。
那是昨晚她下狠口咬的,当时便觉得咬痕又深又重,经过一夜,颜色泛紫,看着愈发可怖了。
第32章 是狗咬的
春羽姑姑噗通就跪下了, 战战兢兢地说道:“殿,殿下,昨夜, 王爷宿在夫人院里,老奴,老奴实在是不知啊!”
叶芷心里更慌了, 她眉头深深地蹙了下, 就准备实话实说。
这种事情,能怎么瞒?
裴雾的右腿忽然轻轻动了动,碰触了下常青的胳膊,常青垮塌的肩膀马上溜直, 眼睛慌急得乱转。王爷这时候碰他的胳膊能有几个意思,自然是需要他出面解决眼下的麻烦。
王爷没有明示, 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说他咬的话, 鬼都不会信, 一个奴才怎么敢咬主子的手掌, 还下那么大力?只要是他敢说是他咬的, 小命立马就得归西。
正惶急时,常青眼角余光瞟到了屋外的一抹影子,心里一亮, 急急忙忙喊道:“请殿下恕罪, 都是奴才的错。”
叶芷张了一半的嘴猛地顿住, 诧异莫名地看向常青, 这家伙,要替自己顶罪?
太子斜睨着常青:“你的错?”表情不是太相信的样子,“你,把王爷咬成了这样?”
常青肩膀抖了下, “不是,不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咬王爷的手啊,”他手指颤颤微微地指向外面,“是,是,是外面那条狗,给咬的。”
叶芷眼睛闭了下。
自己的锅,竟然让狗给背上了。
太子抓起裴雾的手,仔细看了眼,眼神一斜常青,“是狗咬的?”
常青头垂得更低,“奴才昨夜送王爷去烟雨轩的路上,忽然尿急,便让王爷单独等了一会儿,等奴才尿完,便看到王爷捧着手站在那里,而狗已经跑远了。附近并无其他人,奴才虽未亲眼所见,想必,想必便是狗咬的了。”
常青额头冷汗直冒,这谎,撒得他心里发虚,可王爷给了命令,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茬。
太子指尖在一排牙印里使劲往下一掐,裴雾鼻尖忍不住耸动了下。
疼。
太子轻轻甩开裴雾的手,他双手背到身后,在裴雾与叶芷面前慢慢踱步,踱过来,踱过去,再踱过来,踱回去。
叶芷跪在那里,头微微垂着,就看到蟒袍的一角,飘来,飘去,飘得她心里慌乱不已。
蟒袍再次来到她的面前,衣角微微飘摇之后,定住了。
太子垂首盯着叶芷微微泛黄的发顶,问:“是狗咬的?”
常青诚惶诚恐:“是。”
太子:“没问你。”
叶芷眼神动了动,“妾身也不是太清楚,应该是吧。”
常青已然撒了谎,她只能将计就计,接着往下圆了。
可心里却忍不住直打鼓。
人咬的牙印和狗咬的牙印,太子能分辨不出来?
她咬的,是两排齿痕。
但狗不一样,狗的牙齿是不齐的,两个犬牙咬人时会留下对称的牙印,两边深中间低。
她祈盼这个太子是个笨的,识别不出倒底是狗咬的还是人咬的。
听她说完,太子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良久,他看向外面,“来人哪,还不把那条不识抬举的狗给我抓起来。”
他竟然是信了?
叶芷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武功高强的侍卫出手,一条狗很快被抓了过来,由一名侍卫提拎着进了宴客厅。
太子朝顶棚看了眼,下令:“找根粗壮的绳子,将狗倒吊起来。”
叶芷吃惊,这还要对狗行刑?
侍卫动作极快地找来了粗壮的绳子,往横梁上一甩,身子上跃抓住绳子的一端,七手八脚将狗的双足给绑缚好。
一名侍卫站到侧旁,手里拉拽着绳子的另一端,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他一使力,狗的身体被慢慢吊向了半空。
是只小黄狗,眼睛圆圆的,滴溜溜转,它可怜巴巴地汪汪两声,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倒吊了起来。
太子已经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继续下令:“去取一大桶水来。”
不一会儿,两名侍卫抬着满当当一大木桶的水走了进来,置于狗的正下方。
叶芷悄悄抬头,瞟眼无助可怜的狗,再瞧眼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水,内心骇然。
太子,竟然要真的惩戒一条狗!
她身子膝盖向后挪蹭几下,悄声问常青:“常公公,这狗,是谁养的?”
她平常隐约听过狗叫,但不知道是谁在养狗。
常青低声道:“这狗是鸡爪的,他上街采买的时候,碰到的一条流浪狗,看它可怜,带回来养。刚带回来的时候,狗瘦得皮包骨,经他喂养这几个月,精神多了。”
侍卫们大概熟识了太子惩戒的套路,那名拉绳子的侍卫,手慢慢一松,吊在半空的小狗的身体开始缓缓下落,狗惶急地挣扎,嗷嗷叫着往上蜷身子。
侍卫目测了下距离,停手。
叶芷瞪眼瞧过去。
狗蜷了会儿身子,撑不住劲,脑袋耷拉下来,直直没入水里,刚好没过鼻子。
狗被呛到,再次挣扎着蜷起身子。它不想死,用全身的力,让脑袋离开水面。
可保持蜷着,需要很大的体力,当狗狗精疲力竭之时,便会一点一点儿地被呛死。
叶芷听到了呜呜的哭声,她扭头,看到鸡爪跪在外面的地上哀哭。
哭声很小,哀伤无助,脸上泪水像下雨一样哗哗流淌。
他唯一的伙伴,在经受痛苦的过程,一个痛苦的缓慢的奔赴死亡的过程。
叶芷对眼前的太子有了很深的印象。
果然相由心生,他长相凶狠,人心也是狠的,对一条狗命,都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偏回头,眼神向上,裴雾傻呆木讷地站着,两手垂在身侧,脑袋此时歪向前面,眼神呆愣地盯着那条垂死挣扎的狗。
偶尔眼睛眨动一下,好像挺热衷于看这样的景象。
太子注意到弟弟的表情,哈哈笑了两声:“如何,是不是很好玩?”
裴雾竟然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嘿嘿”了两声。
太子高兴地拍了下掌,“不愧是本王的弟弟,本王喜欢的,你竟然也喜欢,妙极,妙极!”
外头是鸡爪压抑低沉的哭声,屋内是太子张扬恣意的笑声。
对比太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