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夜里便免不了刮风。
外头的风声沙沙作响，‘咯吱’一声， 顾宪青房间的门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了一道缝。
“明天还上学呢，怎么没睡， 我们吵着你了？”顾婉蕴轻声问道， 生怕再吵醒了顾宪明。
顾宪青青涩的小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他搓了搓衣角，走了出来。
“……姐。”
顾宪青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讲话说出来， 顾婉蕴轻轻笑了笑， “是不是今天的事儿还有些后怕？”
顾婉蕴说着，拍了拍旁边的椅子， 道：“是我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这么疯狂，居然跑到咱们家里来闹事，你别怕，明天我找人给咱们家再换个结实点的门，如果再有这种情况，你就躲在屋里，或者从楼顶跳到段家。”
顾宪青坐下来后，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忽然道：“姐，刚才我睡不着，你们说的话我听了一些，他们说你不是顾家亲生孩子，还给你找到了原来的家……”
顾婉蕴顿了顿，失笑道：“这还只是个猜测呢，那封信上，只有一小段话是全的，寄信人跟落款都没了，说不定不是我，只是个误会呢。”
顾宪青闻言，不安的神色里竟然多了一丝欣喜：“那，那就是说姐你不一定会离开我们吗？”
顾婉蕴听了这话，瞬间明白过来。
她轻轻拍了拍顾宪青的脑袋：“离开你们？瞎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离开你们。”
顾宪青有些酸涩的垂下脑袋：“可是我们其实就是你的累赘啊，你如果当初没有回乡下，说不定日子过得比现在带着我们俩好多了，你如果离开能过得更好，怎么……”
顾宪青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他已经跟当时那个排斥顾婉蕴的弟弟不一样了，他现在依赖顾婉蕴，把她当做除了顾宪明外，唯一的亲人。
可现在这种情况，明知道顾婉蕴离开是更好的选择，可顾婉蕴一旦离开后呢？
他跟顾宪明该怎么过下去？
顾宪青抹了抹眼角，慢慢扬起脸，“我，我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你要离开，我不会阻拦你，我，我还会感谢你这些日子来……”
“我不会离开你们的。”顾婉蕴轻声开口，打断了顾宪青。
“宪青，先不说这结果还没有出来，就算出来了，我真的是顾家捡的孩子，我也不会离开，就算要离开，我走哪儿都带你们俩。”
顾宪青慢慢瞪大了眼睛：“真的吗？”
顾婉蕴点点头：“真的，我发誓。”
顾婉蕴眼神中带着认真跟严肃，她接着道：“我一直都是把你们两个当做亲弟弟的，那层所谓的血脉关系，即便是没有了，我们就不是亲姐弟了吗？”
顾宪青从震惊中慢慢回过神来，他轻轻摇摇头，随后，眼圈再次红了。
顾婉蕴轻轻安抚了他两句，“去吧，现在初一了，好好学习，将来考个好大学，给顾家争光。”
顾宪青重重点头，应了一声，这才安心的回了屋里睡觉。
顾婉蕴轻轻笑笑，也回了屋里。
她怎么可能就此离开？
当年，顾二孬能在艰苦条件下坚持收养一个捡来的孩子，就相当于给了顾婉蕴一条命。
不说顾婉蕴跟两个孩子之间的亲情，只论这一点，顾婉蕴也不可能抛下他们不管。
*
第二天，王学民带着那封信去了魏季参办公室。
“魏叔，信找到了，但是落款上面没有名字。”王学民说着将信件拿了出来。
魏季参接了过去，只看了一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落了泪。
“是，这是魏宁的字迹，这是魏宁的字迹……”
魏季参哽咽的说着，双手不断的在上面摩挲。
王勉正跟儿子王学民对视一眼，王勉正担忧的走上前，拍拍魏季参的肩膀，想要张口安慰些什么，但看魏季参哭的离开，却又怎么也张不开嘴，嗓子眼好像被东西堵住了一般，也跟着鼻头一酸。
好一会儿过去，王勉正将手帕提给魏季参，这才道：“老魏啊，现在至少孩子找回来了，你要保重身体才行啊。”
魏季参结果手帕捂在脸上，好一会儿，才将抬起头将眼镜重新戴上。
魏季参道：“让你们见笑了。”
王学民道：“魏叔，像我爸说的，你要保重身体才行，我看您这孙女儿啊，已经跟杨铎处上对象了，你将来可得抱重孙子呢。”
王学民的玩笑话引得魏季参勉强笑了笑，但随后却又陷入了悲伤中。
“唉，如果我上次去勤务部时候，能将眼镜戴上就好了，这样也让那孩子早点回家，少受些苦。”
“瞧你这话说的。”王勉正不乐意了：“怎么？在我们军区就吃苦受累了？”
魏季参知道他这也是跟自己开玩笑，淡淡道：“倒也不是，只是想着能早一日相认，就更好了，再者说，我前几天打听到，这孩子还带着两个弟弟生活，她一个女孩子家的，得多辛苦啊，我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如果我当年能再努努力，不是找了两年就放弃离开X市，说不定早就让她回了家，哪里受那些苦去。”
王勉正闻言也跟着叹了口气：“当年的事儿确实有些遗憾，咱们找遍了戈壁，找遍了县城，就是没想到，孩子竟然到了乡下去，也不知道当年受魏宁所托的那个朋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好好地把孩子交给他，他就算遇到什么困难，把孩子交给警察局也行啊。”
王学民在旁边解释道：“那个人的情况要比遇到困难还要麻烦些。”
王学民说着，又递过来一份文件袋。
“我们根据姜桂英提供的时间，又去问了当时在砖窑厂顾二孬夫妻一起工作的人，那位负责送孩子的同志，应该是在路边偶然突发了什么疾病，他在路边呼吸停止后，过了许久人们才发现，孩子当时在他怀里哭闹，这才被顾二孬夫妻捡了回家。”
闻言，魏季参长叹一声，“命，这都是命。”
言罢，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许久，王勉正才道：“老魏，你想想什么时候去见见顾婉蕴同志吧，今天周五，她还在勤务部上班，你现在过去，十分钟就走到了。”
魏季参一怔，有些激动，又有些犹豫起来。
“我，我有些……”
他有些慌乱，比想象中慌乱，经历了一辈子风风雨雨，如今只是要见自己思念多年的孙女儿，却变得胆怯起来。
“她会不会怨恨我，会不会认为我这个做长辈的太不负责干脆不认我，她是个好孩子，我能看得出来，有我们老魏家的骨气在呢……”
魏季参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在说给王勉正听。
但魏季参这种无措的样子，叫人看了实在心疼。
“不是我说你老魏。”王勉正吸了口气，忽然站起身来，指着魏季参鼻子道：“你看看你现在，孙女儿找回来这是天大的喜事儿，你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去给人家买点礼物先做点补偿呢，你根本不是怕人家孩子不认你，你就是不敢面对你自己。”
王勉正的一番话说到了魏季参的心坎里去。
“对。”魏季参叹了口气，“你说的对，可今天……今天容我准备准备，明天我亲自登门见她。”
王勉正松了口气，知道魏季参想明白了一些，“嗯，这还差不多，要我说，你今天就去见呗，血溶于水呢，顾婉蕴同志做饭还不错，尤其那些个面点，啧啧，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
魏季参：“……”
*
有了魏季参的亲眼认证，王学民这才去将此事告诉了顾婉蕴。
顾婉蕴接到电话时，除了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外，表现的还算镇定。
“王局长，多谢你告诉我，那我明天在家里等魏季参司令……等魏爷爷。”
电话那头儿沉默了良久，过了会儿，王学民才道：“顾同志，其实今天魏季参司令就想过来看你的，你别多心，他只是心理上还需要缓缓，毕竟他年纪这么大了，尤其刚知道情况后，格外心疼你……”
顾婉蕴知道这是王学民再替魏季参说话，这也表明了，魏季参真的很在乎她，否则王学民不至于是这个态度，今天王学民少见的没有跟自己开玩笑。
“王局长，我的问题你别担心，我的为人你想必也是知道的，魏爷爷年纪大了，麻烦王局长也替我转告魏爷爷，我现在上班没办法过去 ，让他安心就是了。”
“好。”
等电话挂断后，王学民轻轻将话筒放下，转过身，就见身后的魏季参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第95章
*
周六上午， 顾婉蕴早早将门打开，八点多便听见胡同外一阵汽车声。
顾婉蕴本来以为会有人陪着魏季参一起过来，但没想到，魏季参是独自一人开车过来的。
“婉蕴， 我记得你是叫婉蕴吗？”魏季参尽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让自己哭出来。
顾婉蕴邀魏季参进了堂屋后， 顾宪青兄弟两个看见魏季参都有些局促和紧张。
“是的，魏……爷爷。”顾婉蕴犹豫了一下，随后明显看到了魏季参眼中的失落。
“这是我两个弟弟，顾宪青跟顾宪明。”
顾婉蕴话音落下后，两个孩子也紧张的跟魏季参打招呼， 好在魏季参和蔼和亲， 亲热的揉了揉顾宪明的小脑瓜。
“哥哥说，你是姐的爷爷。”
顾宪明有些胆怯的靠在顾婉蕴的身后， 探出一个脑袋来，小心翼翼道：“明明没见过爷爷，也是明明的爷爷吗？”
“不是。”
顾宪青言罢， 脸色一沉，将顾宪明拉到自己身边， “魏司令， 明明不懂事，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顾宪明一脸委屈，魏季参思索了片刻，冲着顾宪明招了招手。
顾宪明先是看了看顾婉蕴， 见顾婉蕴点了头， 这才走了过去。
魏季参这才道：“你们跟婉蕴住在一起，是婉蕴的弟弟， 那当然也是我孙孙，可以喊我爷爷。”
顾宪青脸色一怔，顾婉蕴也有些诧异。
魏季参却看着顾婉蕴和蔼的笑了笑。
魏季参来之前，就已经考虑过了，如果顾婉蕴愿意跟自己走，那他便会给两个孩子留下一笔钱，如果不同意，他也愿意另找一个住处，跟他们一起住。
对魏季参而言，如今能够找到顾婉蕴，已经是老天爷眷顾，如果这次回来当真错过了顾婉蕴，他一辈子对不起自己的小儿子魏宁。
随后，魏季参又简单的跟顾婉蕴聊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魏季参是聪明人，提到的都是令人开心愉快的话题，直到吃过午饭，魏季参表示自己该回去了，这才起身。
顾婉蕴送魏季参到胡同口，让两个孩子在家里等自己。
爷孙两个一直安静的走到车前，魏季参才忽然笑着开口，“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还是太过突然了，没关系，我可以等你慢慢适应，你想跟我去京市也好，留在这里的话，我可以申报回来陪你，当然，实在你同意的基础上，两个孩子你想带着，我们可以去住军区家属院的别墅，哪里大一些，也方便。”
顾婉蕴心里一热：“爷，爷爷，您想的周到，谢谢您能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