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隔着车窗，远远就看见了人民动物园五个大字。
字是很大，但却是被人用油漆写在木板上的，一条弯弯曲曲的泥路，通向街上的大道，不大铁栏门敞开着，偶尔才有行人带着孩子往里面进。
总之整个场景给顾婉蕴的感觉只有两个字——简陋。
可明显，别人就不这么想了。
杨铎随便找了个停车的位置后，三人下了车。
“现在城南建设的倒是比咱们那边儿还好一些。”
顾婉蕴看着弯曲的小路跟简陋的收费点，敷衍的应了几声，实在是赞叹不出来。
这倒是跟她小时候县城里的人民公园有些像，但至少人名公园外，路是修的干干净净。
“婉蕴——”
才刚下车一会儿，顾婉蕴就听见身后熟悉的声音，王文娟带着钱蓉蓉骑着自行车正赶过来。
等到了他们身前，王文娟来了个流畅的脚刹，右腿一朝后面一扬，钱蓉蓉坐在后座熟练老成的一缩脖子，恰好躲过了这飞来一腿。
顾婉蕴：“……”
这动作，熟练的让人心疼。
随后钱蓉蓉蹦蹦跳跳着走过来，“婉蕴姐姐好！这个叔叔好！明明——快来看我给你带的小卡片！”
她挨个问了声好后，就立即跑到了明明身边，拉着明明给他看自己在幼儿园画的贺卡。
出了再次被喊成叔叔的杨铎外，两人都笑盈盈看着两个小家伙儿凑在一块玩闹。
“我也有礼物给你。”
明明说着，掏出了画报来，“我可上幼儿园了哦，姐姐说能上学就是大孩子了，你以后要喊我哥哥。”
钱蓉蓉不甘示弱，“我也上幼儿园了，你要叫我姐姐！”
几个人一边朝着动物园，两个小家伙儿一边争执。
等杨铎去买票了，两人才决定，以后互相称呼对方哥哥跟姐姐。
“文娟姐，蓉蓉也去上学了吗。”
王文娟笑着点点头，“是啊，我现在回到毛纺厂上班了，没时间带她，就把蓉蓉送到厂办幼儿园去了，这样也好，她这样比在大院里带着有趣，还能学到东西。”
顾婉蕴想起之前的事儿，关心问道：“对了，王叔叔怎么样了？”
“我以为王局长跟你说了的。”王文娟诧异的接着道。
“之前那个畜生找了人在医院看着我爸，一旦有苏醒的迹象，就往水里加安眠药，还拦着医护人员化验血常规，所以剂量不大，一直没被发现，现在我爸已经能正常醒过来吃饭了，但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我因为很久没回厂里上班，一些事情还不了解，现在厂里是从前的车间经理姚富贵帮着管事，我跟我爸商量着，准备提拔他做副厂长呢。”
顾婉蕴不清楚姚富贵是什么人，叮嘱了王文娟让她小心后，蹙眉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你从小就跟着王叔叔在厂里上班学习，怎么不考虑自己当副厂长呢？”
王文娟一怔，忽然间豁然开朗，“对啊，我自己怎么没想过这个事儿呢？”
也许还是思想陈旧的问题，她下意识的就感觉，应该找个靠谱的男人来管事。
顾婉蕴看着王文娟愣神，忍不住的替她着急。
这今年年底开放高考，明年就要面临改革开放，到时候这些国营的厂子，会在很短时间内迅速消沉下去。
她还准备着等王文娟能在厂里有地位了，自己帮着出出主意，尽快在初期，就带着毛纺厂改革。
那时候只要抢占先机的工厂，后来都会大赚一笔，顾婉蕴心里一直惦记着能到时候入个股份，原始股可不是谁都有机会拿到的。
“文娟姐，你从小跟在厂长身边，耳濡目染的，自己也工作过，能力肯定也有，回头你跟王叔叔商量商量这事。”
王文娟回过神，苦笑道：“不瞒你说，你要是不提这句话，我可能根本没想到这些，婉蕴，你又让我高看了很多。”
顾婉蕴见王文娟应下考虑这事儿，也就不再多说。
“咱们之间不必说这些，走吧，先去看看杨铎买票怎么还没过来。”
“杨铎？”
王文娟脸上升起一丝担忧，“你们俩……”
顾婉蕴连忙摆手，“这还没定下，你别多想。”
“我倒不是多想，虽然这样背后议论人不对，但婉蕴，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上次在你家，我就看他那腿脚似乎是有些不对劲。”
顾婉蕴大大方方承认道：“战场上的伤，弹片夹在骨缝里了。”
“原来是这样，虽然不明显吧，但以后能治得好不，你要是将来再介意可就晚了。”
以后肯定能治好，现在只是医学还没发达到那个地步，做手术有风险而已。
但这些话顾婉蕴可不敢直接说，“如果以后真的确定下来，我不会介意的，况且我更看重的不是这个。”
“是他的工作吧。”王文娟略微满意的点头，“在军区稳定，而且还是师长，很多事儿将来也会方便。”
“我自己有工作干嘛看中他的工作。”顾婉蕴立即道：“我只是觉得他人品不错，而且长相还和我的口味。”
王文娟：“……对，我差点忘了你说长相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说着话，杨铎也已经回来了，手里拿着他们五个人的票。
出乎顾婉蕴的意料，进了动物园，里面的布置比门口好上很多，虽然仍旧是泥路，但铺了简单的石子。
一路往里面走，各类小动物在各自的区域里，被铁栅栏分开，不过种类并不算多，有的甚至只有一两只，最多的就是假山上的猴子了。
两个小家伙最为兴奋，扒着铁栅栏，挨个看过去，就连王文娟见了两个秃屁股孔雀，都忍不住走过去观察了好一会儿。
只有顾婉蕴跟杨铎两人最淡定。
“我小时候是跟着部队在山里度过的，走了咱们国家不少地区，这些小动物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新奇。”
杨铎看着顾婉蕴疑惑，主动解释道，顾婉蕴这才明白过来。
动物园简陋些但却很大，中间甚至还有藤绳制的秋千跟软钢丝的蹦床。
见了这些小玩意，顾婉蕴这才来了兴致，让杨铎看着两个小家伙，拉着王文娟就去做秋千。
“两个同志，需要饮料吗？”
她们俩刚玩了一会儿站起身，就见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爷背着个军绿色的大包神秘兮兮的靠近过来。
这动物园里自然有代销点，但都是公家出钱公家收钱。
很明显，老大爷这包里的东西，是自己私制拿出来卖的。
杨铎就站在她们不远处，顾婉蕴看了一眼，随后连忙侧过身挡住了老大爷。
“大爷，我们自己带的有，不……”
王文娟刚要拒绝，就被顾婉蕴拦住了，“大爷，您这饮料比这代销点里的便宜多少？”
老大爷一听眼睛亮了，“不管啥味儿，我这儿都便宜两分钱。”
“好，给我拿一瓶。”
顾婉蕴说着将就掏出了钱递过去，随后状做无意的问道：“大爷，您这一天能挣多少？”
老大爷苦笑着扯扯嘴角：“星期天能挣个七八毛，平时没啥人，还要掏门票，我不来。”
那瓶饮料被一个纸做的盒子装着，里面有层塑纸，不会被浸湿。
这盒子上只有简单明了的三个字——‘苹果味’，可这很明显，一定不是老大爷自己做的。
顾婉蕴猜测着可能是私底下有人在小作坊里一条龙制作这些，再便宜批发给这些散户，散户拿出去变现卖钱。
她正要接着问，老大爷已经背着包去问其他人了。
“婉蕴，咱们带的不是有水吗。”
王文娟说着，拉着顾婉蕴往杨铎那边走，他们的包刚才都放在杨铎那边了。
顾婉蕴回过神，连忙就把饮料盒子往自己怀里揣，见杨铎正要转身，干脆直接背过手去。
杨铎观察能力本就比一般人强些，又比顾婉蕴高，一眼就看见了她藏得东西。
“私人做的饮料？”
顾婉蕴没办法，只能点点头。
杨铎不解问道：“藏着干什么，我又不抢你的喝。”
杨铎难得会开个玩笑，顾婉蕴却敷衍的笑笑，生怕杨铎会去找那老大爷麻烦。
因为杨铎的身份原因，顾婉蕴打从刚才起，虽然很想了解这年代私下偷摸做生意是怎么做的，但还是担心杨铎看见了会生气。
毕竟现在，这种行为还不算合法，甚至还被称作黑市。
但人民生活日渐好了不少，如果需要继续发展，必须要促进人民的积极性，现在只靠着国营方式运作，很多人一辈子进不了厂，根本没有挣钱出头的机会。
“我担心你觉得这是黑市买卖，会把人老大爷抓起来。”顾婉蕴没办法，只能坦白道。
杨铎看她难得谨慎的说起话来，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况且……”
杨铎看着同样诧异的王文娟，解释道：“况且这种事儿早些年虽然明令禁止抓的严格，但现在上面已经几乎是放任状态了，甚至有的领导还认为，这是人民大众自己的选择，能提高就业的同时还能增进百姓生活质量。”
听了这番话，顾婉蕴松了口气，王文娟则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从前能进国营厂，那就是一辈子的铁饭碗，天大的好事，全家跟着高兴。
可照杨铎这么说，如果将来真放任私下市场不管，谁还去厂里拿那么点死工资啊。
“这到底真的假的，杨大师长你可别诓我们，领导咋能有这种想法呢。”
杨铎：“没有什么真假，这事儿只是有些领导嘴上说说，并没有真的正式提出来。”
顾婉蕴半是帮杨铎遮掩，半是劝说王文娟，“咳咳，这以后的事儿谁能说的准，文娟姐，你是有家庭背景的，将来如果能坐上副厂长，哪里还用担心这些。”
她说着，还不忘鼓励王文娟考虑厂长的问题。
王文娟的思想价值观提前受到了冲击，等从动物园出来，还不忘看看哪位卖饮料老大爷的位置。
不过经过今天上午，王文娟终于郑重开始考虑起来顾婉蕴的话了。
她说的对，自己明明也是有能力有想法，凭什么男人做得来厂长，她做不来。
只是王文娟料不到未来，之后短短几年间，就算是厂长，也不算吃香的行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