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正好嘛。”顾婉蕴道:“第二次上台的机会这不就来了,稿子其实很短的,念下来不超过十分钟,你就当锻炼胆量了。”
“你说的轻松……”
张甜甜愁的直扒拉头上的刘海,“我万一在台上念不出来声音,又或者该我上台了,我想去厕所……”
“你越想越容易焦虑。”
顾婉蕴叹了口气,走过去拉着张甜甜站了起来,“现在开始,甜甜你什么都别去想,只要考虑三件事。”
“啊?”张甜甜被拉到屋里洗手架边的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眨巴着眼睛,“那三件?”
“考虑的第一件事,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根本不用怕在人前讲话,第二,如何把这篇稿子读熟练,第三,下午例会结束后,晚上回家吃什么菜。”
顾婉蕴说着,将稿子重新放到张甜甜手里,“好了,现在第一件事你在心里考虑,第二件事直接开始做。”
“恐惧源自未知,你现在对着镜子念稿,就能看到下午台下的人眼中你的样子。”
随着顾婉蕴话音落下,张甜甜从犹豫,到慢慢开始仔细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试着念了两句话,余光仍忍不住往自己脸上瞟,就这么适应了一会儿,原本磕磕巴巴的念词,竟然真的顺畅了不少。
几遍过去后,从一开始没有感情默读,已经进步到能稍微加些语气了。
顾婉蕴在后面看着欣慰的笑笑,想当年她第一次登台时,也万分的焦虑,但其实多锻炼之后,就明白台下的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着自己,也就不那么紧张了。
到了中午以后,顾婉蕴去食堂吃完饭,另又给顾宪青打包了一份这回了家。
*
此时的人民小学,学生们也都在食堂吃饭。
郑一鸣上完了初一就辍学回了家,按照道理来说,他一个社会身份的青年,哪怕还未成年,也不能出入人民小学。
但因为郑一鸣的妈妈是人民小学的系主任范艳红,校门口值班的门岗对郑一鸣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郑一鸣今天上午在人民小学后面的胡同里刚摆完摊,揣着个军绿书包,大摇大摆就进了食堂。
他才刚坐下,一个短头发目光凌厉,身材干瘦的中年女人就端了两个盘子走了过来。
周围的学生看见她过来,有胆小的连忙躲开,有些躲避不及连忙规规矩矩的喊‘范老师好。’
这个女人就是系主任范艳红,她见学生跟自己问话,依旧冷着脸自己走自己的路,一直走到了郑一鸣的面前,这才停了下来。
她把手里另一份饭放到了郑一鸣跟前坐了下来。
两人盘子里盛的饭菜一模一样,都是一份白米饭,一份最便宜的清炒白菜。
人民小学是县城的孩子才能上得起的学校,有些孩子谈不上富裕,但至少还能多加一份鸡蛋汤,或者再添个土豆丝。
小学的老师工资也都还不错,尤其是系主任,要比普通的教师工资高两倍。
但范艳红拿着这两倍的工资,每天吃饭都只要最便宜的菜,甚至有时候直接在家里带些咸菜疙瘩来就着凉馒头,就算是一顿饭了。
而且范艳红不仅对自己抠抠搜搜,对儿子也照样如此。
她是跟丈夫离异后的单身母亲,但平日里却并没有对郑一鸣多好,两人整天过得有时候还不如农村的家庭,一分钱就差掰成两半花了。
也因此,母子两人身材都干干瘦瘦的,郑一鸣一米七五的个子,看起来瘦骨嶙群,脸上的颧骨突出来,眼窝也总黑着,一副没什么精气神的养子。
“妈。”
郑一鸣见范艳红过来,一改刚才嚣张的气焰,乖巧的拿起筷子老老实实端坐着吃饭。
范艳红看见自己儿子后,脸上的冷漠神色也丝毫没有改变,应都没应儿子一声,反而是先用余光看了看四周的人。
“今天卖的怎么样?”
郑一鸣刚把米饭送进嘴里,连忙嚼了两下咽了下去,“今天人少,我刚粗略的算了算,才赚了三毛钱。”
“没出息。”范艳红毫不留情的瞪着郑一鸣,“上学上不好,这点事儿也整天要我督促着你,吃快点赶紧回去。”
郑一鸣好似已经习惯了范艳红的打击与嘲讽,沉默的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母子俩随后再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别人的桌子上都有说有笑的,他们之间则冷的像进了冰窖,跟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妈,我吃完了。”
打破沉默的是郑一鸣,他端起盘子,正要站起来走人,范艳红目光瞪了过去。
“等会儿。”
范艳红跟郑一鸣一样,眼窝黑沉,脸色发黄,衣服营养不良的样子,她垂着头抬眼瞪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的凶。
“咋了妈?”
范艳红放下筷子,手伸了出去,“上午的钱你还没给我,怎么?不会以为我忘了吧,我可告诉你,这钱你一分都不能动,赶紧给我,然后回去继续给我挣钱。”
她压着声音说话,郑一鸣也沉声应了一句,这才慢吞吞的从兜里掏出那六毛钱来放到桌上。
范艳红见了钱,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抢到了兜里,目光这才柔和了一些。
“妈。”
郑一鸣有些犹豫的抬眼看着范艳红,“这钱能不能跟我点,咱们的东西都是从段海娃哪儿拿的,要是这次还不给他分点,我怕他以后不愿意把东西拿给我了。”
段海娃就是上周跟郑一鸣一起打了顾宪青的中学生,他跟郑一鸣不同,现在还在隔壁人民一中念书。
只是段海娃仗着自己的表哥是段老虎,就经常去段老虎放东西的仓库里偷偷那些小东小西的出来卖。
“咱么已经俩月没给段海娃钱了,上周我还能说是有人抢生意,没挣到钱,这周我说了一定给他。”
范艳红刚和顺下来的脸色立即又黑沉下来,进了口袋的钱,怎么可能再拿出去,况且这钱是要给那位‘大师‘的寿礼钱。
三年前范艳红跟丈夫离婚,这年代离婚的女人仍然会被人瞧不起。
她忍气吞声带着郑一鸣过日子,直到两年前,范艳红在下班的路上遇到了‘大师’。
这位神仙人物看范艳红可怜,给了她一道符咒,让她回家燃烧后泡水喝,结果不出半个月,范艳红果真升职做了系主任。
从此以后,范艳红视这位‘大师’的话为圣旨,要什么就给他送去什么。
可是这位‘大师’的信徒太多了,范艳红已经省吃俭用存了半年的钱,就为了在‘大师’寿礼当日,露一把脸,也好得到‘大师’的符水。
“不行!”范艳红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儿子,“说你没出息,你就是没出息,你爹当年打我的时候,你在旁边没少看着吧,动手的事儿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郑一鸣连忙赔笑,解释道:“可是妈,咱们不能真把段海娃给打急眼了,万一他不干了,咱们连进货的地儿都没有了,妈,要不你拿出来两毛,我先把前俩月欠的应付过去。”
范艳红看着周围的学生跟老师都逐渐吃完了饭,人也走的差不多了,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了郑一鸣的身边。
“行了,这事儿没商量,最多让你把下午卖的钱给他,而且我不管你怎么应付段海娃,你以后每个月都必须给我上交三块钱,否则回家看我不打死你。”
郑一鸣闻言身子忍不住就抖了一下,早年父母没结婚时,两个人经常吵架,一言不合就动手,有一次范艳红甚至动了刀子。
范艳红见儿子害怕的样子,这才露出得意的表情来。
可等范艳红离开后,郑一鸣唯唯诺诺的神态立即消失。
他看着范艳红离开的背影顿了顿,随后从旁边拎起一个低年级的小学生。
“给老子把菜盆送过去刷干净了,要不老子打死你!”
第61章
郑一鸣凶神恶煞的模样把那同学吓得差点哭出来, 缩着脖子委屈又紧张的点点头。
看着学生把唯诺小心的把自己的菜盘端到水池边儿,郑一鸣在身后露出得意的笑容,随后将包往身上一垮,扬长而去。
人民小学后面的胡同紧挨着的就是几个家属院, 有老师的, 也有县城厂子里工人住的。
胡同里, 除了郑一鸣摆的日常用品小摊外,还有些从农村过来偷着卖菜的小贩。
这里地段好人流量也相对大一些,再加上隐秘,有的家庭又因为没票贪便宜之类的,就尝尝过来, 因此这里也成了附近人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郑一鸣进了胡同, 就将随身带的麻布铺到了地上,之后将包里零七八碎的东西摆了出来。
有方寸大小的肥皂, 几根牙刷,一把塑料扇子,一小盒琉璃弹珠……最宝贵的当属两个搪瓷杯子了, 上面还用红色字体写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字。
这些都是段海娃从段老虎的仓库里拿来的,段海娃因为还要上学, 所以平时不能出来摆摊, 这才跟辍学的郑一鸣合作。
郑一鸣将所有东西都摆好以后, 自己掏出来一本从前上学的课本往屁股底下一塞,人则倚着转头墙面,歪着脑袋打起盹来。
*
顾婉蕴家。
“这是给你带的盒饭, 你先给吃了, 等我忙完了咱们就出发。”
顾婉蕴刚一到家,就急匆匆把饭盒搁下, 叮嘱了两句后,就准备进厨房。
约莫过了一个多钟头,顾宪青吃完午饭瘫在客厅唯一的人造皮革沙发上犯食困,顾婉蕴终于拎着两个大的油纸包进来。
隔着油纸包,顾宪青就闻到了一股鸡蛋的香甜气味儿,他嗅了嗅趴到了油纸包前面,拿手指戳着。
“姐,这里头是你又做的啥好吃的?”
顾婉蕴淡淡道:“一包是尝试着做的鸡蛋圆饼,没想到还挺成功的,另一包是之前咱们吃过的葱香饼。”
顾宪青怔了怔,皱起眉有些不高兴,“咱不是要给系主任送礼吧,我见那些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家长才送呢,这么好的东西,咱留着自己吃多好。”
顾婉蕴十分忧愁的看了眼顾宪青,他经济头脑再厉害,到底也还是个小学生。
“谁说给你老师送了,现在还不知道她的态度呢,再说了送给她又不是帮到你什么。”
顾宪青:“啊?那咱这是给谁?”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对了,我在厨房还留了一小盘,你要想吃的话自己过去拿,记得给明明留点。”
顾宪青刚吃完饭,虽说不饿,但这味道实在太香了。
只不过碍着面子,顾宪青咽了口唾沫,目光飘忽落在别的地方,“我才不想吃呢,咳咳……”
顾婉蕴看着顾宪青分明眼馋的模样,也没理会他,青春期的孩子几乎都是又拗又好面子的,等过了这时期,再慢慢给他掰过来。
姐弟俩人收拾了一番后,这才一人拎着一个油纸包出了门。
这里面的鸡蛋圆饼是用锅摊出来的,里面除了鸡蛋跟糖以外另外添了些碎花生,跟之前做的葱香薄饼差不多,但两者味道相反。
出门后,顾婉蕴没有急着先去人民小学,反而在路程走到了一半的时候,拐弯走了另一条路。
“咱这是去哪儿啊。”
顾婉蕴:“带你吃冰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