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昭云暗自垂泪,尹羲明白妓/女是贱籍,不能拥有独立的户籍,属于青楼的财产。没有良人的户籍依附就根本摆脱不了。
尹羲握着手中的剑,说:“娘,你还记得当年是谁卖了你吗?”
尹昭云被拐时才五岁,但是卖到青楼时已经九岁了,那些年千里奔波,她又怎么会忘记?
“我小时候被恶人害了,让人贩子劫走。人贩子一家子都是畜牲,姓孙。那男拐子叫孙贵,从前杀过猪,手上有一条好大的疤;女拐子娘家姓王,叫王金花;他们的儿子是孙大富,鼻梁上有个大黑痣。可是都快三十年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们。”
尹羲又问:“当初买你的老鸨知道你是被拐的吗?”
尹昭云冷笑一声:“这哪里能不知道呢?倘若老鸨一见是被拐的可怜女孩就不收,这青楼又哪来自愿卖身的姑娘?”
尹羲哼哼一声笑:“那老鸨还活着吧?”
“那鸨母年纪不小了,估计也活不长了。”
“我可不管那么多。如今我来了,有仇不报非女子。她就算快死了,我也有一千种折磨她的法子,总叫她不得好死,死后永不超生才是。那姓孙的一家也总要挖出来,总要灭他们所有直系亲属才是。”
尹羲不相信他们的孩子无辜,那别人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人贩子的孩子所用的一草一纸都沾着别的孩子的血泪。所以他们最好没有孩子,免得不是受死就是受苦。
尹羲的眼里闪过杀气,让尹昭云也不由得身上一冷。
“好孩子,你平平安安就好了,我不求别的。你若杀了人,咱们又要被官府通缉,我这不是又毁了你吗?”
“娘,这江湖上打打杀杀多了,衙门的捕快知道一些江湖高手惹不得,从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最多就是请赏金猎人出手。可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赏金猎人是我二哥,他当不会为了银子而抓我。”
尹昭云对眼前的女儿还非常陌生,可是她的自信甚至自负是她在任何人身上没有见过的。尹昭云劝过一两句,便又会想自己这十几年没有管过女儿,她照样长这么大了,自己这样的身份经历又能指点她什么呢?
尹昭云反而问:“你二哥……南宫家的二少爷还在意你吗?”
“南宫家没有二少爷。是我自己在江湖上认识的高手……”
尹羲又不免从头叙起自己离开明霞山庄的经历,只是她将自己对武学的悟道说成在山庄时就有些领悟,可是自己太懒了,不想钻研。落水后,在水中能悟出一套功法,但想她武功太差来找到她时也只能是她的累赘,就归隐山林钻研修炼了。
“娘,你不会怪我一年前没有来找你吧?”
尹昭云温柔地说:“娘怎么会怪你?娘只怕你孤零零一个人在外面受苦。娘也担心娘连累了你的前程。”
尹羲笑道:“这有什么连累的?我是皇帝的女儿也好,是乞丐的女儿也罢,女人到了我这地步的,那是百无禁忌。我没上司、不靠嫁人当做生活的路,我也绝不会三从四德,然后被婆婆妯娌作践。谁敢作践我呢,想全家死绝的,就放胆子试试!娘,你女儿才貌双全,文武皆修,将来有男人想嫁我的,他嫁进咱们尹家后,我让他好好侍候你,立立规矩。我尹羲就是‘中国驰名双标’,咱也不藏着掩着了。”
尹羲半真半假的说着,眉飞色舞,尹昭云的三观被击得粉碎,久久说不出话来,可是也被她乐观向上的情绪所感染。尹昭云犯愁的事情被尹羲这搅和,尹昭云忽然觉得好像一切麻烦都不是麻烦。
尹昭云想笑又觉得荒唐,说:“哪有男人入赘给咱家,能入赘的也都不是好的,我儿虽受我连累,那一般的男儿也配不上我儿。我怎么舍得?”
尹羲嘿嘿一笑:“这事儿也不急,总会想到法子的。”
尹羲本也不会谈嫁人招赘的事,可是她人生阅历丰富,一个母亲担忧她所谓的连累,九成就是为了婚事。
无论古代、现代都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观念,而婚姻之事都是门当户对,说白了就是看爹妈来决定男女双方能找什么对象的。
尹昭云是贱籍的妓/女,已经是至低的门第,在古代她这连奴籍都不如。尹羲那么说才能一开始就宽她的心。
……
张昭的父亲是现英国公的第三子,此时太夫人还在世,所以尚未分家。现任英国公在京城,而太夫人不习惯京城的天气,常年住在金陵,三房夫妻就在太夫人身边进孝。
翌日上午,张昭回到张家给长辈请安之后,又去了西北角的梅园处理正经事。
张昭的心腹文士刘仕嘉与他在书房议事,张昭简述了在姑苏发生的事。
刘仕嘉奇道:“国公爷请六郎混进三帮四寨,收为己用,六郎怎么就看上一个女人了呢?这怎么跟国公爷交代?”
刘仕嘉所说的国公爷并非他们张家的英国公,而是祁国公。祁国公是景王之子,他的生母是张昭父亲同胞妹妹,已经亡故。
四年前,鞑靼王子率使团进京,在比武场上,少年祁国公的骑射武艺都胜了鞑靼武士,今上才龙心大悦,封了他为祁国公。
祁国公虽是嫡子,可不是长子,景王并不老且宠幸庶长子。祁国公和张昭是表兄弟,不但长得有六七分像,感情又极好。
今上已经无子在世,现在他的堂弟们景王、信王、康王都是太宗之孙,是与今上血统最近几支皇族。
今上如果要立皇太弟,景王会很有希望,如果要过继一个孩子立为皇太子,祁国公与信王、康王家的孩子的可能性都很大。
信王一派极力拢络文臣,又著一部《大晋地理志》,在京里的呼声很高。康王的妻族、母族极有势力,都领过兵。但也因此,这几年让今上颇为不快。
祁国公有一展抱负的雄心,可他还受父亲压制,且他认为今上身体不错,活个十年没有问题,如今在朝中拉拢文臣武将只怕还没有上位就犯了今上忌讳。
须知,在旁支选皇太子除了考虑才能和国赖长君之外,今上个人的喜好是极重要的。
所以祁国公先避朝中党争,作出一副寄情山水的样子来,可是他行走江湖,暗中经营武林势力。
张昭也不甘自己论文论武都在堂哥之上,国公之位却没有他的份,他一心要辅佐祁国公,为他收揽经营势力。
张昭叹道:“尹姑娘不是一般的女人,杀花一梦只用了一招,倘若能为我们所用,收扰三庄四寨的势力也不着急。以尹姑娘和明霞山庄的过往,若她为我们所用,此后我们仍然有机会。”
刘仕嘉并不认同:“六郎夸大了一个女人的作用。倘若明霞山庄真的在乎她,她就不会离开了。况且听六郎所述,这女人性情怪异,只怕……用不了,反而坏事。六郎直言招揽,确实行事莽撞了。”
张昭眼神闪烁,又道:“既然一时之间不能招揽尹姑娘,那我再跑一趟山东。南宫柏要去泰山派,我们的机会还很多。”
刘仕嘉又道:“听说那位南宫姑娘是一个绝世佳人,国公爷南下之前也提过,若是六郎还满意她的才貌就娶了她。”
张昭原来就知道,他的父亲其实只有一个虚衔了,南宫明是江南武林盟主,南宫星儿的门第不会配不上他张家。倘若祁国公将来成事要重用他,他有这样一个岳父,将来他做什么差事都有人相助。
“这婚姻之事要看缘分,也不是我说要娶,对方就会嫁的。”
刘仕嘉不禁感叹道:“倘若没有那姓尹的姑娘毁了那千载良机就好了。”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在这个时代再正常不过了。以张昭的家世和才貌,罕有少女不动心的。
“既然不成,此事不必再提,我会和表哥说清楚。”
张昭午休之后信步花园间,看着塘中一个个菡萏初放,洁白清艳,随风摇曳,他不由得想起尹羲的绝世风姿。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女子可以美成那样的,这老天爷可得花费怎样的功夫才能造成那样的美人?
她什么都好,就是出身差了一些,或许性子古怪了一些。
张昭正怀着春思苦恼,忽听随从齐思疾步跑来,说:“六郎,祁国公来了,已进城了。”
张昭奇道:“他现在怎么来了?”
张昭记得表哥一个多月前与他分别时说他有急事要南边去处理,没有四五个月与他是见不上面了。
景王的封地当然不在旧都,但是景王在旧都有别院。祁国公派人来通知他,便是要他去别院相见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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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章 新仇旧恨(15)
景王别院处在玄武湖畔, 这一带多是太宗时期还未去封地的王爷们的府邸。张昭赶到景王别院门前时,就听门房说祁国公刚刚赶回来。
张昭与祁国公自小感情与别的表兄弟不同,他便径自去了他的院子。
祁国公的随从守在院外, 见到张昭时告诉他, 祁国公正在澡堂, 让他自己进去。
一进澡堂,正面就摆着一道巨大的大理石屏风, 张昭折道往右走, 穿过几道竹帘, 就见水汽弥漫, 中间有一个巨大的汉白玉砌成的水池。
一个男子脸上敷着布巾,倚在池璧上休憩,张昭脱了外袍下了池子, 男子才取下了布巾, 露出一张昳丽难言的脸,他长得与张昭有六七分相似。
男子眼神没有张昭这么温和,他是冶艳、清冷的,如此矛盾结合,竟然让人觉得合理。
张昭游到他旁边,道:“表哥怎么提前回来了?”
祁国公淡淡道:“办完事就早些回来。倒是你,还没进三庄四寨吗?”
张昭叹道:“表哥, 我可对不起你了。花一梦已经死了,可是我却没有和南宫家的人攀上多深的交情。”
祁国公也只微微一笑, 说:“花一梦受王太师、刘尚书、赵将军几大家族施压刑部全国通缉,全国的赏金猎人都将他定为头号目标,不得已才投了我。那样的人本来就是要死的,放他活久了, 反而对我们不利。”
祁国公收留花一梦的目的一是多一颗棋子,上是好奇花一梦的绝世轻功“飞花入梦”。
饶是花一梦传授“飞花入梦”时处处留一手,可是他看他使多了,一些花一梦未详细解释的诀窍也被他参悟出来了。等他已经学得青出于蓝并传给了张昭,花一梦也该死了。
张昭简要叙起经过,自己“英雄救美”“杀人灭口兼领赏钱”的计划被人打断。
“花一梦的那些陷阱哪里困得住她?她听声辨位,在漆黑的屋子里杀花一梦也只用了一招。所以我就改了主意,就想招揽她为我们所用。可惜尹姑娘行事正中带邪,我跟她谈大业,她跟我谈生意。她实在是一个十分难缠的女人。”
“你说什么?”“我说她是个十分难缠的女人。”
“前一句。”
“……尹姑娘行事正中带邪,我跟她谈大业……我也不是故意要泄露……”
祁国公目光像狼一样又亮又狠,说:“她姓尹?她长什么模样?多大年岁?”
张昭不知道表哥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说:“尹姑娘十六七岁吧,和南宫星儿是同岁。她……她是极美的,不,一个美字怎么能形容……”
祁国公森然道:“很好,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来你跑到了金陵来了。”
他就不相信有这么巧,长得那样美、剑法这么高、恰好姓尹,这世上除了和季无咎、管钟凌义结金兰的那位“姑姑”,天下还有第上个。
祁国公从水里站起身,张昭才看到他的胸膛上赫然有一道约一寸多长的伤疤。
张昭惊讶地说:“表哥认识尹姑娘?”
祁国公咬牙切齿:“何止是认识,我这跑到龙泉寻了她两个月就是要去找她报仇。”
“尹姑娘怎么会和表哥结仇?尹姑娘虽然离经叛道,可是应该不会为难表哥……”
这祁国公不是别人,正是与尹羲有一剑之仇的李暄。或者他不叫李暄,而是李煊,暄是随了母族这一辈男子的取名习惯。
李煊虽是景王嫡子,可是遇上一个渣爹,以至于童年凄苦,长大后就痴迷于武功带来的安全感和权势。
景王不但宠妾灭妻,景王府庶长子李烨早他四年出生,景王还是一个变态双性恋。
景王庶长子李烨被宠得娇纵暴戾无比,他小小年纪时已然知晓人事,有样学样。
李烨不但祸害他王府里的丫鬟,还会玩娈/童,有一回就把主意打到了当时才八岁的李煊身上,李煊是极漂亮的,普通的孩子哪及得上他?
那时李煊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又不会武功,被年长的李烨擒住凌/辱根本反抗不了。李烨变态不下于其父,还找了小厮来凌/辱于他,他在一旁观看。
李煊被弄得全身是伤,后来被母亲景王妃张氏发现了,景王妃大怒要处置李烨。李烨的生母徐侧妃哭到景王那里,说王妃容不得他们母子了。
景王本就不喜景王妃张氏,心自然是偏了,于是连忙去阻止。
景王妃才在遣退下人时跟景王说出真相。
不成想,那景王先是一愣,然后又淡淡笑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呢。男人长大了,懂这些事儿不是很平常的吗?没有想到烨儿还有这雅好,不过弟弟到底还小,你鲁莽了,好生给弟弟赔个不是。”
李煊永远记得景王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有那给他“赔不是”的李烨眼中露出的得意和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