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不过很快便有事情将他的注意从后宫的事上转移开。
对台前线大捷。
这是先帝亦未能达成之事,可以写入史书的功绩。
同时,□□,也昭示着这位帝王终于一统山河,卧榻之侧,不会再有他人酣睡。
喜不自胜的同时,朝中又为如何对待台湾而争论不休,康熙又一心念着对雅萨克动兵,恨不得把一天的时间分成八瓣用,每日忙得团团转,后宫嫔妃们又开始了空守红烛数夜长的生活。
后宫,多半是围着皇帝转的。当皇帝这个核心不在了,便会迅速由原来的热闹转得清冷,少了许多争风吃醋的事端的同时,也着实少了许多乐子。
正好赶上永寿宫前院的果树结了果子,娜仁借着这个由头,带领后宫嫔妃们好生热闹了一番。
为了避免意外,身怀有孕的几位嫔妃她都没请,却也没落下,命人将新鲜果子各宫送去。
除了翊坤宫与景阳宫这两处,还有宫人往承乾宫跑了一趟。
皇贵妃办宴,一般嫔妃都没有不给面子的,但佟贵妃自小公主去世后身子就一直不大好,月子里养得不好,生育一番消耗又大,如今正卧床养身,自然无缘那一场“丰收宴会”。
送东西的竹笑过去的时候胤禛正坐在佟贵妃床前背书——胤禛也不过是刚开蒙的年纪,还没正经入学,所会的不过是佟贵妃从前口传手引的半部《千字文》与一部《百家姓》,他天资不算十分上乘的,却十分肯用功。
佟贵妃近日闲来考较他的功课,发现虽然自己将这事松懈了几个月,胤禛却完全没有懈怠,如今还能背诵得滚瓜烂熟,不由心生喜意,又传授了几句《千字文》。
不过她精神头一直不大好,教得断断续续的,好在胤禛肯用功,竟都牢牢记住了,她不免感到惊喜,今日又教了些新东西,敦促胤禛背与她听。
听底下人禀永寿宫的竹笑姑姑来送东西,佟贵妃忙命人传她进来,等人进来,又笑容和煦地命给赐座看茶。
竹笑忙道:“不敢。”又将那一盘果子与两碟点心奉与佟贵妃,笑道:“我们主儿说了,贵妃娘娘人没到不要紧,这意思她给您送来了。”
“快替我多谢娘娘。”佟贵妃忙笑着道,命人将东西收下,芳儿已捧了一个荷包来塞给竹笑,又与了跟着来送东西的宫女太监许多锞子散钱,佟贵妃要留竹笑喝茶,竹笑道还有两处要走,恭敬地告了退。
待竹笑去了,见胤禛的眼神不自觉地往那一盘果子上飘,佟贵妃忍俊不禁,抓了两个与他,不忘柔声道:“桃养人,杏伤人。这果子吃多了不好,尝个新鲜吧。”
见胤禛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掰开杏子,认真地平常,佟贵妃先是笑着,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微僵,神情变得有些复杂。
等胤禛抬起头略带疑惑地看向她时,佟贵妃又笑了,揉了揉他的头,道:“喝口水漱漱吧,方才教你的那两句还记得吗?背给额娘听听。”
胤禛点点头,应着声。
头上温暖的触感停留许久后方才消失,佟贵妃收回手掖了掖自己身上的薄被,眉眼含笑的看着胤禛。
胤禛神情懵懂、目光清澈地望着佟贵妃,黝黑的瞳孔倒映着佟贵妃笑意温柔的面孔。
不一样的。
感觉不一样。
他在心中默默道。
竹笑不止送往了佟贵妃处,钮祜禄贵妃与德妃同样收到了。
不过竹笑出了承乾宫并未就近前往永和宫,而是严谨地去了景阳宫。
钮祜禄贵妃见那一盘果子都是品香极好的,透着杏李清香,不由眉目一舒,笑道:“还得多谢娘娘的惦记,我正说这几日食欲不振,想尝尝新鲜的呢。这个季节,皇庄上的还没送过来,娘娘这可是头一茬吧?”
“正是呢。”竹笑道:“上两个月雨大,那树上果子结得晚,我们主儿还担心了许久呢。”
钮祜禄贵妃笑着感慨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娘娘便是未植菊花,未居山中,这份心境也不是旁人能比的。”
宫中人多,利益多,是非也多。
宴上,在娜仁的地界,没人惹是生非,没有口齿辩驳冷嘲热讽,自然和和乐乐。
出了永寿宫的门,便又是另一重天地了。
八月,宫中再添麟儿。
第109章
郭络罗常在算是早产,她孕期胎气便不大稳,太医都说尽力,却没人敢拍着胸脯保证一句会母子平安。
翊坤宫里气压低沉,宜妃忍不住在庭院里一圈接着一圈地走,一会唉声叹气:“自打进了七月里,我心里一直觉着不安稳,本来想着要过去了,没成想却在这会子应了。”一会又拍拍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都说七活八不活,不怕不怕,定然无事。”
她这样子,瞧着竟然无端地有几分……可爱?
娜仁被自己联想到的形容词惊了一下,默默半晌,冷静地从琼枝的荷包里摸出粉彩珐琅梅花纹的小盒子,里头盛着半钵淡绿色的薄荷膏子,味道清爽,她用指甲挑了些许涂在太阳穴上——我觉得我需要冷静冷静。
冷静了半晌,再看宜妃,果然正常不少——宜妃正怒视着为郭络罗常在安胎的太医,一双凤眼气得圆睁,夏日酷暑中那太医冷汗直流,在宜妃的再四逼问催促下,也只能迟疑地道:“郭络罗常在如、如今还余有气力,微臣这便下催产的方剂,想、想来是快了——”
那太医眼见是被宜妃逼得支支吾吾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宜妃听了更是生气,柳眉倒竖:“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想来是快了’?那叫本宫想来,你回家的日子也快了!”
“宜妃!”娜仁略感无奈,开口唤她:“过来坐下,安静些,你自己还大着肚子呢!叫你妹妹在产房里也不安心!”
本来宜妃还有些不服,听了她后半句话,身形一顿,嘴唇嗫嚅几下,还是没有辩驳。她的贴身宫女见了一喜,忙近前来扶住她,向后殿坐去。
宜妃一走,太医明显松了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不少,忍不住用袖头擦了擦额角的汗。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翊坤宫都十分热闹。
郭络罗常在平安诞下一子,小皇子先天虽有些不足,太医只说要精细养着,宜妃抱着仔细瞧瞧,自觉比两个月前出生的那位小公主健康不少,心中便有了信心。
因小阿哥的不足之处,康熙并没有命人将这个儿子送去阿哥所养,而是叫宜妃与郭络罗常在抚养。
宜妃对那孩子十分上心,在小阿哥身边服侍的所有宫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因郭络罗常在是早产,正经算起来,是宜妃的产期将近,故而并没有为这位突然降生的小阿哥准备乳母。
不过就如佟贵妃所出那位小公主占用了原本为宜妃肚子里孩子准备的乳母一般,这位小阿哥成功继承了他还没出世的弟弟或妹妹的乳母。
……也算不上继承吧?
所有乳母都是家世清白、身体健康,是宜妃再三筛选过选出的。
本来,若是为了方便,将承乾宫那位小公主的乳母直接调来奶小阿哥,便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但宜妃内心里还是觉着晦气,便将自己早先选好的人给了小阿哥,因她也产期将近,不得不再度为了给孩子挑选乳母忙碌起来。
娜仁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道随她吧,康熙便更不会插手了。
故而自小阿哥落地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翊坤宫都颇为热闹。
这位小阿哥的出生仿佛似乎开了个头,接下来短短的几个月里,宫中不断有新生儿的啼哭响起。
从翊坤宫,到永和宫,再到景阳宫。
八、九、十这三个月里,宫中不停添新丁,先是翊坤宫添了一个小阿哥,然后永和宫添了位小公主,最后景阳宫用一个小阿哥成功收尾,为康熙二十二年这一皇嗣爆发之年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娜仁在心中如是形容这个叫她不得不忙碌起来的年头。
毕竟养胎生娃坐月子的每一个都曾经是这偌大紫禁城中的家庭支柱,每有一个躺在床上休养,就代表着她要捡起一份活。
这和从前可以分配给旁人还不一样,如今大部分的宫务都是由贤妃与佛拉娜两个人分担,如果再持续加码,娜仁怕佛拉娜就要撂挑子不干了,故而她不得不坚强地支撑起来,抗住家庭的重担。
好在还有几位公主能够帮忙分担,皎皎轻车熟路不提,皎娴、皎定年龄渐长,也能帮着处理些事务。娜仁一如既往地不畏啃小,毫无心理障碍地开始指挥小孩子们干活,皎皎如从前一般担住大头,为她分去大块的事务与许多压力。
但小不点们的满月酒还是要娜仁来操办的,贤妃与佛拉娜还算得力,将其中的桩桩件件规整细致,眼见熬到最后一个十一阿哥的满月,三人对完单子,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这四个月办了四场满月,我希望明年宫中不要这样热闹了。便是再要有这添丁弄璋之喜,也请把素日主事的多留下两个。”佛拉娜靠着椅背,长吁短叹,“从前怎么不觉着给孩子操办满月这样累?”
娜仁一面斟茶与她,一面笑着道:“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你敢说!皎皎替你办了多少,你当然有功夫在这里说这风凉话!”佛拉娜如今想起还觉着愤懑不平,白了她一眼,又幽怨地道:“想当年,皎皎第一次帮你处理这些事,也不过是皎娴如今的年纪,或者还要再小些。怎么皎娴就不能——”
贤妃感慨道:“天下有几个孩子能?咱们啊,是没有她的好命了。快别酸了。说来,钮祜禄贵妃也舍得,把十一阿哥放在阿哥所里养。”
“宜妃不也把十阿哥放到阿哥所里了吗?”佛拉娜道:“宜妃都能如此,遑论钮祜禄贵妃?她一贯是紧着‘规矩’两个字行事的,况且孩子放到阿哥所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底下人照顾不敢不精心,要去瞧也没什么不方便的,还能给自己宫里留点清静地方。”
贤妃无奈地摇摇头,娜仁也白了佛拉娜一眼,把方才吃的白眼还了回去,“你说这话前先低头看看你自己吧!当年你怎么不舍得把孩子放到阿哥所去呢?”
眼见她开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佛拉娜自然是说不过她的,贤妃忙站出来打圆场,一通搅浑水和稀泥,四两拨千斤,将一场战争化解于还未开始之前。
“宜妃也是真舍得,为了照顾九阿哥,把十阿哥都送到阿哥所里去了。”贤妃叹道:“我倒是有些羡慕郭络罗常在了,从前觉着她照顾宜妃多些,如今看来,倒是宜妃更照顾她。”
“是相互照顾。”佛拉娜道:“也别羡慕人家了,若是你家真给你送个妹妹进来,如今还不定怎样呢。”
贤妃只笑笑,“倒也是。”
如今郭络罗常在所出的小阿哥被命名胤,暂序齿为十阿哥;宜妃所出胤禟,序齿为十一阿哥,德妃所出的小公主序齿为五公主,继承了公主们名字难听的传统,被命名为皎惇。
惇字本是极好的,敦厚、勤勉、推崇尊重,以当代人的眼光来看,不说为公主名讳,给阿哥做名字也足够了。但这两个字连着一读就不大美好了,皎惇、脚墩。
娜仁真是服了康熙,他总是能从茫茫字海里寻出与‘皎’连在一起最不合适的那个字用来给女儿做名字。
但皇帝赐名,自然无人敢说什么不好的,德妃本人也觉着不错,便没有人就此发出质疑。
只有一个娜仁,私下嘟囔了两句,和念叨了康熙一番。康熙本来是完全没往那边联想的,被娜仁一说,整个人神情都怪异扭曲起来,过了好半晌,来了一句:“就这样吧,旁人也没觉着有什么,是阿姐你多心了。”
嗯,脚墩,一定是阿姐多心了。
寻常人谁会往那上面想啊!
又默了一会,康熙再度兴致勃勃地道:“今年往古北口外不过匆匆一行,但也粗粗领略到了木兰围场的风光。等改年再行围,定然带阿姐同去,也算是实现了当年的诺言。”
木兰围场是两年前便在建的了,正坐落在蒙古草原上。娜仁听他这样说,便笑着点点头,“那我可就等着了。”
彼时已然入冬,娜仁用小炉子煮了姜米茶,滚滚地斟与他一杯,俩人碰了碰杯,康熙道:“给皎皎和安隽云赐婚的旨意已经颁下,婚期……”
“后年吧。”娜仁非常淡定地道:“明年成婚岂不是便宜了安隽云那小子了?”
康熙顿了一瞬,抬起眼,与娜仁目光交汇,相视而笑,“阿姐所言甚是。”
赐婚的旨意可谓是一波激起千重浪,谁也没想到大公主的婚事最后会便宜了前朝降臣。
今夏那桩事本就没有发出来,在酝酿风浪之时便先被按住了,京中虽有人隐隐听到些风声,城中也传过些风言风语,但从一开始就被压得死死得,谁也没想到竟会是真的。
舆论引导上有那日苏出手,一切对皎皎不好的言论的萌芽从一开始便被掐灭,嘉煦公主只需姿态从容地接下皇父赐婚的旨意,然后如常生活,等待着成为新娘的那一天。
第110章
终于等到最后一位生产的钮祜禄贵妃也将要出月子,宫中即将再度恢复到从前六足鼎立大山压顶的稳定状态。
娜仁可以说是重重地松了口气,一边预备好把手中的事按照从前的分配原则再度分给到各宫,一边大把的补品赐下慰问三位即将休产假准备毕上岗的女同志。
永寿宫难得有这样众妃齐聚的热闹,钮祜禄贵妃瞧着是休养得不错,面色红润、唇角带笑,言语间中气十足,少见地点着额妆,仿佛是一朵红梅落在她白皙的额间,与发间的红梅绒花呼应相称,鬓边赤金步摇垂下的流苏更衬她的好面色。
即使一个月子已经使她减掉不少体重,但比之孕前,她的身姿还是丰腴不少,立领衬衣领口处滚着的雪白绒毛簇着她的颈子,耳边红宝石坠子殷红如血,红白与赤金交衬,面庞圆润,面上的软肉弱化了眉眼的锋芒,气定神闲的姿态天然而成,倒更添了些尊贵富态。
宜妃产后恢复得极好,因忧心郭络罗常在所出的那位体弱的小阿哥,她已然消瘦了许多,这会身材已经十分窈窕,不过气色却不如钮祜禄贵妃,兼之钮祜禄贵妃得了个健康白胖的小阿哥,她小心呵护着的胤却先天不足小病不断,故而见到钮祜禄贵妃神清气爽意气风发的样子未免觉着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