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暮星苦笑:“这话有点武断?萍萍姐不也跟她很熟吗?”
“我碰见她的时候确实过得不怎么样,出去打工被欠钱,找工作还被骗,文化程度也不高,老家那边回不去……”王萍面色淡然,“要没遇到她和她爷爷,我早就想一根绳吊死算了,反正做啥事都没个盼头。”
谈暮星颇感惊讶:“你不是银隆村的人吗?”
“以前不是,现在算是,不过我老家也是农村,回不去的农村。他俩当时说别闹着死,跟他们回村里住吧,我心想反正我啥子都没有,那就来呗,然后就过来了!”
谈暮星犹豫道:“我完全想象不出萍萍姐你……寻死觅活?”
王萍总是性格爽朗、做事利落,还时不时教育楚千黎,根本就跟软弱无关。
“人都是会变的嘛,我现在想起以前,也觉得傻得不行,多大点事儿闹着要死。”王萍自嘲,“但当时就觉得活不下去了。”
王萍刚来银隆村时浑浑噩噩、打不起劲,她认为人生一片灰暗,做什么事都没意义,反正永远不会成功。
楚千黎和楚易冽当时没逼她,村里总有人送蔬菜及粮食,三人就白煮菜度日,耗过一天又一天。
楚千黎和楚易冽总在院子里算卦,王萍就蹲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听,眼看爷孙俩为谁来扫地比拼起卦。扫地半小时,比赛大半天。
王萍经常看到上门拜访两位大师的求助者,她在各类事理的耳濡目染之下,突然某天起就豁然开朗,一扫连绵的颓丧郁气,犹如重获新生。
那是美好的大晴天,王萍第一次感觉浑身充满力量,世界好像没那么糟。她看不惯两人磨磨蹭蹭推托劳动,一手夺过扫把就把家里打扫了,又觉得白煮菜着实难吃,当天就自己下厨做饭。
她好像还是能做点事,并不是完全没用的人。
楚千黎说她适合做饲养类工作,楚易冽又给她在村里办身份,她就顺理成章地在村中住下来。她确实莫名擅长养育动物,养鸡养鸭比打工赚得都多,加上喜欢银隆村氛围,便决定在此定居下去。
银隆村的人敬畏楚易冽和楚千黎,但王萍不是土生土长的村民。她仍感恩两位大师的帮助,却能更深刻地认识他们。
“主任他们将她捧得特别高,但其实要用不上她的能力,你就知道她胆小怕死得要命,一条蛇一只鸡都能给她掀翻,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师……”王萍出言嘲笑,又补充道,“但她确实也有点本事。”
“不单是能掐会算的本事,是她心里也算得明明白白。她平时懒得要死,她爷爷下葬那天却亲力亲为,不让任何人插手。我问她为啥子,她说是还他的。”王萍平静道。
谈暮星一愣。
王萍抖干净碗筷上的水滴,她起身站起来,平和道:“我不知道你为啥子要跟她回村,但她平时看着烦人得要命,其实是最懂人情世故的。”
楚千黎学的是命理,就不可能真不懂事。
“她让你感到烦人是成心的,但她哄你开心也是真心的,就是真真假假混着来,摸透这点就能跟她很好相处了。”
谈暮星内心触动,他垂下目光,小声道:“为什么萍萍姐要跟我说这些?”
王萍笑道:“因为你脸上写着想知道,进村后不说话却总在听。”
谈暮星没兴趣就不会来,他总是默默地听着,通过周围人来了解过去的楚千黎。
谈暮星沉默良久,低头道:“……谢谢。”
“小事情,你俩待会儿去看星星吧,我收拾收拾睡觉了。”王萍爽朗道,“她也就会这个,路比我还要熟。”
谈暮星点头应声。
片刻后,楚千黎装好东西出门,她只见谈暮星在院内,左右环顾一圈道:“萍萍呢?”
“萍萍姐说休息了。”
“那么早?”楚千黎兴高采烈道,“走走走,那我们自己去!”
两人顺着山间小路往高处走,没过多久就看到一片平坦绿荫,浩瀚繁星遍布苍穹,勾勒出一条闪亮星河。
村中的星空跟城里完全不同,宛如电影里的特效大片,仿佛将宇宙的秘密尽收眼底。
“今天视野很好,能看到紫微星。”楚千黎语带欢愉,伸手给同桌指,“那边是紫微星,曾经的北极星,现在叫小熊座β星。”
谈暮星怔怔地望着星空,问道:“曾经的北极星?”
“是啊,古代的人觉得紫微星不会动,所以认为是帝星。但任何事物都会动,所以现在的北极星不是它啦,连带紫微斗数里很多法则都不再适用。”
谈暮星两眼发懵:“……这听起来紫微斗数都变科学。”
“就是很科学。”楚千黎发现他目不转睛地欣赏繁星,提议道,“你要带特产回去吗?”
谈暮星狐疑道:“又有什么土特产?”
“带颗星星回去。”
“……不会是地上捡石头,然后说是陨石碎片?”
“当然不是,货真价实的地上星星。”楚千黎将身后的玻璃罐取出,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罐内有一只飞舞的萤火虫,犹如一颗夜空的耀星。
谈暮星惊讶地接过玻璃罐:“这是哪来的?”
楚千黎随手一指旁边,林间万千星火闪耀,皆是舞蹈的萤火虫,当真在地面编织成无垠星幕。
它们犹如悬浮在密叶间的小灯,沿着狭窄山路一直在飘荡,又似挥洒在半空中的金粉,闪着灵动悠然的光。
天上星辰如梦,地面微光跳动。
两人被星光包围,静静地欣赏一切。
谈暮星望着瓶中的萤火虫,他拧开玻璃罐,任光点飞出,汇入不远处的光流之中,小虫转瞬就消失踪影。
楚千黎望着此幕,她面露迟疑:“你不喜欢吗?”
谈暮星摇头:“不是,就是感觉可怜。”
楚千黎沉吟数秒,意有所指道:“萤火虫只能活一周多,听上去确实挺可怜,但它短暂却闪亮,没准不觉得自己可怜。”
“其实欣赏它的光亮就好,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呢?”
谈暮星握着玻璃罐的手一颤,他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她,却发现她挥却往日的嬉笑不正经,反而露出有点为难的神色。
楚千黎苦笑:“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不然我来施一个魔法,你忘记那件事好不好?”
谈暮星不言。
她特意没有提早回贺家,故意没有告诉任何人,却不知他从何处得知。
谈暮星并不是主动邀约的人,他害怕给其他人添麻烦,想要跟她回到村里,必然是有更大的消息冲击到他。
她可以算到。
楚千黎垂下眼眸,轻声道:“就像以前那样不好嘛,可以觉得我幼稚无理取闹讨人厌,但不用为我难过,每天都能很开心。”
谈暮星颤声道:“……这样好吗?”
楚千黎点头:“很好,我学占星就是想别人开心、大家都能幸福,有些话说出来就不开心了,所以才需要话术,为什么不能忘掉呢?”
谈暮星摇头:“占星不是单纯让人开心的,所以我没办法忘掉。”
楚千黎:“你明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谈暮星强颜欢笑道:“但你说过占星的核心是成长,痛苦的成长也是成长,生活不是只有一种味道的。”
“我就不该说那么多,你全给我背下来了……”楚千黎暗自吐槽,她双眸盈盈发亮,软声央求道,“求你了,忘了吧。”
“我以后一定好好学习,我再也不胡说八道了,不会老提离谱的要求,绝对德智体美劳样样全……”楚千黎认真地保证,哀声道,“我就求这一件事,不要记得行不行?原地失忆好不好?”
明明他最不该知道,偏偏就被他知道了。
谈暮星见她惨兮兮地哀求,他微微侧过身,坚定地摇摇头。
楚千黎没想到他平时好说话,现在却如此固执,一时间不知所措。
她沮丧地低头:“那我能做点什么,让你高兴起来吗?我最擅长的就是占星,不过你好像不太喜欢。”
“为什么想让我高兴起来?”
“因为让你产生那种情绪,我感觉没办法偿还。”
谈暮星深吸一口气,他在此刻理解王萍的话,楚千黎不是不懂事,而是她变懂事的时候,周围人恐怕才接受不了。那代表事情超出她可控范围,她不得不露出嬉笑下的真实面目。
他后来专程读过愚人牌解释,还顺便研究后面的塔罗牌。
她就是塔罗中的1号牌魔法师,正位时唯我独尊、智慧过人,可以掌控整个世界,逆位时展露欺骗、虚有其表,只剩下混乱营造的假象。
她的魔法短暂消失,而他不该再逼她了。
魔法师的施法结束,该轮到下张女祭司。掌握足够的信息,然后冷静客观下来。
谈暮星站在星月之下,夜幕是黑、星光是白,星与夜在永恒中无声对立。他在寂静中平复复杂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你不用偿还。”
楚千黎一怔。
谈暮星笑道:“虽然我知道了,但我不信这些,所以没有不高兴,你说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吧,那不就没关系?”
“你看过我的星盘,知道我不信的吧?”谈暮星目光柔和,“所以不用特意哄我,也不用觉得很抱歉,你还是没有亏欠,所以不用想着还。”
楚千黎将信将疑,欲言又止道:“……真的吗?”
谈暮星认真地点头:“嗯,我不信哦,以前还怕说出来你不高兴。”
楚千黎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神色,她一边歪头,一边试探道:“真没不高兴吗?那我要闹你喽?”
谈暮星轻松道:“你要闹什么?”
楚千黎指着天空,她眨了眨眼,开门见山道:“我要天上的星星。”
谈暮星沉默片刻,他拧开手中玻璃罐,果断道:“我还是帮你把地上的星星弄回来吧……”
楚千黎发现谈暮星恢复如常,她终于长松一口气,庆幸同桌不信玄学。如果他一直郁郁寡欢,那她当真想不出办法。
两人开诚布公地聊完此事,仿佛释放郁结已久的情绪,有说有笑地在星空下欣赏风景。
楚千黎遗憾道:“地上星星也放走的话,那我又要重新想特产。”
“还在琢磨这件事吗?”谈暮星无可奈何地笑道,“别找了,你们村特产是你,这就算勉强交差。”
“这么糊弄人吗?”
“你平时不都这么糊弄作业?”
楚千黎眼珠一转,她狡猾地打商量:“那你现在都知道了,我以后能不写作业吗?”
谈暮星摇头:“不行,我不信这个,所以还是要学,不然没有大学读,你那天采访时地理不是挺好?肯定能学好的。”
楚千黎嘟囔:“那是考试就占一两分的知识点!再学很累的!”
谈暮星:“加油肯定没问题。”
楚千黎闻言不满,但她也彻底放心。谈暮星会这么说,代表他情绪稳定,确实没有隐瞒悲恸。
他突然平静下来,当真确信能改变,当真不信这一切。
谈暮星甚至说起他如何得知此事,还有须乾道长及盘道大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