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亲自去知府衙门提审人犯,毕雪云与丫环凌香在乔智远手里走过几趟,只剩了半条命去,被拖上来之后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独孤默见两名人犯这副惨状,也不知是昨夜余怒未消,还是对乔智远草菅人命的行为不满,向来克制有礼的侍郎大人差点扔了惊堂木,指着堂下的女犯骂道:“都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审?”
乔智远陪着小心道:“人犯……人犯身子弱,在牢房里打熬不住,才病成了这副模样。要不下官派人先替她们治病?”
分明一身是伤,他却避重就轻只说治病。
强龙不压地头蛇,姓乔的在苏州府经营六七年,独孤默也不好撕破脸皮,就着乔大人的梯子走了下来,放缓了语调说:“洪内官是陛下自小的伴读,与陛下情份非同寻常,说不得刑部复核宣判之后,还得等陛下的旨意,总不能还没等到最后的结果,嫌犯却死了吧?乔大人下手也该知道轻重!”
乔智远心道:真是京里来的贵公子,听着名头响亮,于地方上的事务还是不够熟练。地方官员方方面面糊弄朝廷都是有成例的,每年的税收新粮税银,各种火耗各种杂费均摊,底下人哪个不知?
大家同在苏州府为官,他与洪内官之间总也有些需要互相帮衬襄助发财之事,洪内官死的不明不白,当他不害怕吗?
他见过洪内官身上的伤口,连着做了好几晚的噩梦,生怕哪一日自己也落得这样下场。但怕归怕,至于上交朝廷的案卷可隐瞒的事情却多了。
“大人说的是,都怨底下人粗手笨脚,没有分寸,下官这就找人替嫌犯治病。”
独孤默道:“嫌犯既暂时没法审,我便先去义庄看看洪内官的尸首,以备将来回京陛下问起来,也好有个回答。”
乔智远一面派了人带独孤默去义庄,一面找了大夫入牢里替毕雪云与凌香治伤。
独孤默心事重重去了趟义庄,回来才踏进园子,便听得里面喧哗之声不绝于耳,直觉怀疑狗世子驾临,否则何人敢在他的下处闹出这么大动静?
果然来客正是姜不语,无为车行的老板一身劲装,正坐在廊下喝茶,身边聚集着乔智远为侍郎大人配备的一干美貌丫环,正在听她胡扯八道。
狗世子正讲到紧张处,听起来类似于山庄别院艳鬼复仇之类的故事,也不知道是否让园子里侍候的丫环们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大白天吓的几名美貌小丫环捂着胸口白着小脸儿直倒气,狗世子笑盈盈拉起一名吓的都快哭了的小丫环柔软白嫩的小手手,一本正经的占人家便宜。
“别怕别怕!妹妹别怕!都说男人阳气足,恁是多凶的艳鬼来了都不怕。”捏着小丫环的手体贴的搓了搓:“瞧把妹妹吓的,手冰凉!要不我抱抱你,你身上沾染了哥哥的阳气,女鬼见到都要退避三舍!”
独孤默:……
哥哥?
男人阳气足?
小丫环被她这番胡扯给洗脑了,竟然含羞低头,任由她拉进怀里抱了抱,还在颊边偷香窃玉一回,经此胡闹恐怖的氛围去了大半,小丫环竟觉得这法子甚妙,红着脸儿说:“好像……好像是没那么害怕了!”
狗世子化身为神棍,占人便宜还不忘布道:“这里面有个名堂,女子幽旷之地多阴气,若是还出过人命就更不必说了。但男子身负火阳之力,哥哥来苏州之前在山上修道多年,颇通降妖除魔之术,身上沾染了我的气息,就算是夜来外面有什么邪祟也要绕道而去。害怕的都来哥哥怀里抱一抱。”
独孤默:……
山上修道多年?
我怎么不知道!
怕是如意馆的红粉阵里修道多年吧?!
不远处,侍郎大人从京里带出来的几名随从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这朵奇葩花了小半个时辰,便哄得一众美貌小娘子们投怀送抱,还送的心甘情愿。
独孤默原本在乔智远处碰了个软钉子,感受到了姓乔的只想跟他谈风花雪月,不想让他认真查案,心中憋着一团郁气,结果才进来见到狗世子在那胡闹,那团郁气竟随风而散了。
他压下心中笑意,故意板着脸走过去,问:“好玩吗?”
作者有话说:
看到文下评论,说阿默囚禁了狗世子……就很困惑。
记得多年前看古早文,男主将女主双手用铁链锁起来困在床上天天烙大饼,烙来烙去烙出崽子,给女主喂个饭啥的,女主都感动的要死,大饼烙多了就烙出感情了,私以为这才是正宗的囚禁吧?
阿默不过是被欺负无视的狠了,想了个法子让狗世子留在自己视线之内而已。
小情侣之间吵吵闹闹互相见招拆招,难道不是谈朋友的乐趣所在?
感情生活里,一个人永远高高在上,另外一个人一味做小伏低千依百顺,附和顺从另外一个人的所有想法与行为而失去了自我,私以为这不是爱情,这是找了个小奴隶而已。我理解的能够长久在一起的爱情,必然是两方都能在这段感情里保有独立的人格。因为身份背景思维方式三观或者爱情里的各种小猜忌而生出小矛盾,两方思想碰撞互相磨合争吵,最后找出适合两人的相处之道,并驾齐驱白头偕老,才算完满。
狗世子不能一辈子把阿默踩在脚下,而阿默也必然要用自己的方式让狗世子正视他与她之间的感情,而不是霸道总裁带球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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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侍郎大人出现, 一众丫环们一哄而散,各自退下。
姜不语大叹:“大人未来之前挺好玩,大人来了之后……未免有些煞风景?”
侍郎大人作势要走:“要不我晚点回来?”
姜不语挥手:“好走不送!”
独孤默:“……”
侍郎大人近来逆反心理比较严重, 在她赶客的目光之下悠然落座, 还自行斟了茶喝。
他的一众手下是他回京之后才挑的人, 护卫姚侃性子比较活泼,平日已经极力克制自己的表达欲, 但对上眼前奇景到底憋不住了。
“大人与这位姜老板似乎很熟啊?”昨晚送醉鬼回家,今日这位便寻了来,且在侍郎大人面前说话无拘束不说,见到大人回来连起身客气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舒升同为护卫, 性子要稳重些, 警告他:“大人的事情你少插嘴!”
不远处廊下, 回来之时一路情绪不佳的侍郎大人此刻眉眼柔和,虽然依旧是习惯性冷着脸, 但姚侃愣是从大人那张脸上嗅出春暖花开的迹象, 才不管舒升的告诫, 猜测道:“老舒,你说大人跟这姜老板是什么关系?”
舒升只想找根针把他的嘴封上:“大人的事情也是你我能私下议论的?!”
独孤默自入刑部之后, 一心扑在公事上,寻常官员轮值休沐难免要出去松快松快,或约三五好友同僚小聚, 或陪妻儿游玩,就连刑部年轻未婚做粗使杂役的也要在轮休的时候给邻家小姑娘送盒胭脂挑担水, 唯独他雷打不动泡在刑部衙门看卷宗, 或四下走访陈年旧案, 恨不得把二十四个时辰当四十八个时辰来用。
第一年, 刑部许多老人意味深长的说:“年轻人,就是干劲足啊!”也有官场老油子进言:“大公子何必如此辛苦?”
有个当朝首辅的亲爹,就算他每日只来刑部衙门点个卯,该有的功劳也不会少了他一分,何必费这功夫?
独孤默充耳不闻,每日连轴转,身边的护卫长随们也比旁人的仆从要辛苦不少,好在他出手大方,月银也是双倍,瞧着清冷不好说话,实则并不会随意苛责或者拿随从撒气,跟着他倒也不错。
第二年,他破了刑部两件多年悬案还升了职,不少人觉得他也该放缓脚步了,该表现的也表现过了,众人现在提起他都对他的办事能力颇为认可,不会再认为他是借着父荫来刑部混日子。再说……他这么勤奋,岂不衬得同僚于公事很懈怠?
于是一帮同僚轮着班约他出去喝酒听戏,均被他以“公事繁忙”为由婉拒了,令一众同僚很是郁闷——大家同在刑部,感情就忙您一个人了?
搞得大家与他好像不在同一个衙门一样,于是有人在背后难免抱怨他的勤奋。
第三年,独孤默继续升职,忙碌的状况有增无减,并且也隐隐让刑部不少人产生了危机——活都让你一人干了,阁老大人知道了会不会觉得我们都很没用?
除了那些混日子的老油子,刑部许多官员开始对公事上心,主动抢着干活了,也绝了请独孤默出去玩乐的心思,反而更多的开始找他讨论案情,以及自己在审案之时遇到的难解之处,甚至有律法不明之处向他请教。
深入接触之后,众人这才发现,所有的律法条文在独孤默这里都是张口就来,不但能背的一字不差,在审案之时还能运用自如,且他还向皇帝谏言修改补充《大渊律》里疏漏及不合理之处。
皇帝准了他的奏折,并批准他参与修订《大渊律》,以他的年纪,足见其才干。
此后,独孤默在刑部衙门就是一部行走的《大渊律》,同僚将他从独孤阁老的荣光里剥离出来,对他敬佩有加。连刑部尚书田滨也与旁人感叹道:“自从独孤默来了刑部,倒是带动了大家的干劲,如今也不愁大家偷懒不干活了。”
刑部衙门的同僚们对他升官的速度都很是认同,哪怕官场上积年的老油子子见过了他的勤奋,都不免要后悔自己多年四处钻营却不肯踏实做事,否则说不定自己也早升官了。
也有别的衙门官员对独孤默飞速升官私下有些小意见,私下与友人聚会灌了黄汤也会发牢骚:“我若是有独孤阁老那样的亲爹,恐怕也早就升官了。”不幸遇上刑部官员,被对方好一顿嘲讽:“你就算有十个独孤阁老那样的亲爹,恐怕升官的速度也比不上独孤侍郎。你在外面喝酒的功夫,独孤侍郎在衙门看卷宗;你回家抱着娇妻美妾上*床睡觉的时候,独孤侍郎还在审犯人;你睡着了独孤侍郎还在忙,你醒来独孤侍郎早起来去忙公务了,谁跟你似的整日不想着做事,只想着拍马钻营?”
那名官员恼羞成怒,酒意上头说话也更加没有遮拦:“你不过就是跟独孤默同在刑部,想着为他说好话,好巴结上了独孤阁老升官而已,你得意什么?”
如果说相识之初,这名刑部官员还有过这种小心思,但数年相处反而看清了独孤默的为人,他的官职都是靠自己的聪明才干得来的。
刑部官员鄙视道:“夏虫不可语冰!你这种人懂什么?我还要赶着回去审犯人,懒得跟你多说。”
京里派系复杂林立,皇子宗亲、勋贵外戚、朝廷重臣,哪一个身后不是站着面目模糊的官员?大家同在名利场,谁也不见得比谁清白。
可是独孤默生生以自己的行为方式让离他近的官员看到了另外一种生存之道,不是钻营拍马,而是事实求是踏事办公,以自己的能力在陛下面前挂上号。
这样一位以忙碌勤奋而出名的刑部侍郎,平日都嫌同僚之间的应酬浪费时间,今日却坐在廊下眉眼温和陪着江南一位车行的老板闲聊天,直惊掉了姚侃的下巴。
姚侃离的远了些,若是他能再近一些,听到两人之间的谈话,恐怕惊的五官都要在脸上挂不住了。
侍郎大人说:“怎的没把麟哥儿带过来?”
姜不语怪笑:“呵——大人以势压人让我来当亲卫就算了,竟连我的儿子也不放过。友情提醒一下,我儿子才三岁!”
侍朗大人:“我也友情提醒你一下,麟哥儿也是我儿子!”
姜不语倒是没否认,不过她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大人说麟哥儿是你儿子,可是麟哥儿已经有爹了。”
侍郎大人:“那我是什么?”
姜不语坏笑:“要不……你当娘?!”她甚至还一脸期待:“侍郎大人美貌天成,相信穿上裙子也一定艳压苏州府所有的妙龄小娘子!”
独孤默:“……”
侍郎大人深深吸一口气,生硬的拐了个话题:“我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何不回信?”
提起这件事情,姜不语便有些心虚,正欲找个理由搪塞,却听得独孤默道:“别告诉我你没收到,我可以从送信的人一路查问下来,就不相信你一封都没收到。”
姜不语:“……刑部的人都是这么讨厌的吗?”查案子查出来的后遣症,凡事都爱较真。
作者有话说:
今日挑战三更,老规矩晚上十二点收工。这一章有点瘦,二更会肥一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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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侍郎大人在刑部四年时间, 深谙掘地三尺寻根究底之方法,再加上他思维缜密慧眼如炬,至今还没遇上哪个犯人能在他手底下逃脱律法的制裁。
“当年离开幽州之时, 我分明跟你说过让你等等我。”等到他足够强大, 能够站在朝堂之上, 为她以女儿之身付出的百倍辛苦讨个公道,让天下人都知道她的惊世之才, 哪怕她以女儿之身行走世间,无论是刀山火海,他都能为她保驾护航。
哪知道狗世子没心肝,他在京中夙夜匪懈, 相思成灾, 将所有的话都诉诸笔端, 而她却吝啬的连几个字都不肯写。
他用一种审慎的目光牢牢盯紧了她:“我只想知道,写给你的那些信你都读了吗?”
姜不语:“……”
她忽然间发现自己误入歧途, 面对审讯犯人驾轻就熟的侍郎大人来说, 她答一句, 可能他后面还有几十句等着自己。
她若说自己读了,对方别说问及回信了, 便是提及信中所言,她恐怕也一无所知。若说没收到吧,按他这气势汹汹算帐的模样, 大约要按着送信的路程按个查问一遍,也不知道中间哪个倒霉蛋要撞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