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看向他,哽咽的道:“你以为,我喜欢自己么?”
“我也恨自己懦弱,恨自己不抗争,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害怕。”
他拉开他的袖子和裤腿,上面全是陈旧的伤痕,一条一条遍布全身。
“反抗就会被打,被关进笼子,饿很多天,用尽全身的力气去道歉,才能小心翼翼的活下去,我要怎样长成一个潇洒的大人?”
少年沉默片刻,认真道:“我带你走,你跟我走么?”
他一怔,用力摇头:“我走不掉的,敖桀、敖锋都不会放过我。”
少年又问:“我带你走,你跟我走么?”
他不明白他怎么回事,气恼道:“你怎么听不懂别人的话,我不是说了么?我走不掉,他们不会放过我……”
少年打断他:“我在问你,你想要如何。”
他愣愣的看着他,从小到大,从没有人问过,他想要如何,因为不被在乎,便从未奢望。
他想要如何?
他光想想,眼泪就掉下来。
他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想要,去大海的那边看看。”
“我想要,不用住在笼子里,可以自由的活着。”
云谏一把握住他的肩膀,认真道:“一起越狱吧,你要去的地方,我带你去。”
那时候,他深深的感动了,觉得这家伙真是天神下凡,鼓起毕生的勇气点了头。
直到后来商讨计划的时候,才发现有些不对。
他们两猫在一起看残破的矿场兵力分布图。
云谏指着图中的标记,认真道:“这里看守有三人,我对付不来,我们得再联合矿场里的其他人。”
他有些懵,转过脸看他:“三个你都对付不了?这不过是普通低阶修士啊。”
云谏挠挠头,严肃道:“打不过。”
他炸了,摇着他的肩膀,气道:“你普通低阶修士三个都打不过,你还好意思说越狱?那要怎么对付敖桀和敖锋?你在骗我?”
云谏嘀咕道:“我没骗你,我吧,从前是顶顶厉害,别说一个敖桀,就是敖氏一族,我都能一剑劈了,但现在出了岔子,用不了剑。”
他气的眼眶发红,他真是信了他的邪,没想到这人是个骗子。
“你真是信口胡说,枉我信你。”
少年无奈道:“没骗你啊,我吧,之前在一个叫灵水镇的地方死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死干净,又活过来了。”
“这事儿至今是个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活过来之后,我发现我的功法出了大问题。”
“我若是使剑,就会逐渐丢失自己,就好像人性的部分被剑吞噬一样,变得暴虐嗜血,见一个杀一个。”
“所以我不敢使了,不是我吹啊,我这人做什么都厉害,要是做起坏人来,那也是毁天灭地般的可怕。”
“我不想成为自己最讨厌的人,所以不能冒险,你懂吧?”
他气的脑壳疼,恶狠狠的道:“我懂个屁。”
云谏也不生气,又指着一处道:“这里藏着各个监牢的钥匙,是个海下密室,只有你能下去,就拜托你了。”
他略略一想,明白了,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所以你带着我,根本就只是要我帮你取钥匙?”
少年没回答,看了他片刻,笑着问:“所以,你同意了么?”
他说不出话,这人是个骗子啊,他连普通修士都打不过,他只是想骗他帮他取钥匙而已,取完钥匙,可能就会直接抛弃他,毕竟没人愿意面对敖桀的怒火。
他不是没被骗过……
下场格外惨烈……
他看向遥远的海平面,无边无际,他也偷偷想过,能在有生之年跨出这座牢笼,能不用小心翼翼,自由自在的活着……
他攥紧手指,嘴唇咬到发白,终于开口道:“好。”
少年揉揉他的头发,笑的格外温和:“我现在喜欢你了。”
他微微一愣,忽然又有点想哭,一方面觉着自己跟着个骗子孤注一掷很可笑,一方面又觉得还好有个骗子,至少这个时候,让他觉得人生有希望。
后来云谏当真开始隐秘联合矿场的其余人,补全警戒路线,偷偷准备充足的兵器。
在他细致计算兵力的时候,他问过他,明知道敌我悬殊,为什么还这么拼命?
彼时他正将树枝叼在口中,眯着眼看羊皮卷,他回道,想活下去当然要拼命啊。
他又问,可是你都不能使剑了,你从前那般厉害,会甘愿做一个普通人么?
少年笑道,普通人也很好。
他想了想,问,那你是怎么被抓进海边矿场的?
少年有些尴尬,轻咳了声,我从前爱管闲事,有不少仇家,个个恨我入骨,我又不使剑了,就被抓了……
他吃惊的看着云谏,别看他说的轻描淡写,若真如他所说,他从前那般厉害,那他的仇家可都不是简单人物,他一朝失去修为,面临的可不是死去这么轻松……
那些大能修士,折磨人的法子可太多了……
他忍不住看向他,少年盘膝坐着,同羊皮卷较劲,眉宇间尽是朝气,他都不会害怕么?
一定是胡说的吧?没有人能在这种境况下像他这样轻松……
而且,他还说他使剑很厉害,因为会变得暴虐嗜血才不用,哪有人这样?都被抓进海边矿场九死一生了,还不用剑?
果然是个骗子吧!
他默默看了他片刻,眼圈忽然一红,骗子就骗子吧……
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个骗子说会带他走。
他平白的,还有些感动。
月光渐渐隐进云层,蓝藻收回目光,冲云冉冉笑了笑。
云冉冉听的正入神,便着急问:“后来呢?”
蓝藻道:“后来,他带大家从海底挖了密道,又不知从哪里搞来了避水丹,竟真的将一帮人带出了牢笼。”
“原来他真的不是骗子。”
“大家欢天喜地坐船逃离,他在一艘木床上朝我招手,叫我与他一同去海的另一边。”
蓝藻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原本也想走的,可是敖锋找到我,说只要我肯留下来,就给我娘亲一个名份。”
“她虽然待我不好,可毕竟是我的娘亲,这是她生前最看重的东西,我想替她完成。”
云冉冉问:“那云谏呢?他也同意你留下么?”
蓝藻苦笑道:“他不同意,可这毕竟是我的决定,他也没办法。”
“那云谏后来去哪了?”
蓝藻看向海面,轻声道:“不知道,但一定去了很远的地方,他说想看不同的风景,遇见特别的人。”
“他那样的人,一定在某处潇洒的活着,饮最烈的酒,玩最快的剑,过最痛快的人生。”
云冉冉亦望向海面,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少年。
他一定……活的比谁都洒脱,笑的比谁都快活……
纵马天涯,快意恩仇,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个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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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广场上只剩零星的行人,世界逐渐沉入黑暗。
云冉冉已经离去多时,鲛人少年依然被锁在塔楼之上。
他出神的望着海面,望着望着,眼圈便红了,同少年的相遇,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却的曾经。
那时候,海浪就如同今日一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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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没想到的是,云谏竟然真的完成了他的计划,成功将大家从密道带出了矿场,他还细心的备了几条小船,连数量都考虑周详。
他大为吃惊,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可以做到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儿,他只是笑笑说,以小博大,自然要谨慎,往后你跟着我,我教你。
他觉得自己学不会,但跟着他这件事,让他很开心。
大家快速又井然有序的登船,眼看就要起航的时候,事迹败露了。
有人禁不住诱惑,背叛大家,前去通风报信,敖锋带着大量的守卫和修士前来抓人。
敖锋本体是水龙,拥有操纵海水的力量,一时间平静的大海汹涌翻腾,云层渐渐聚集,暴雨倾盆而下,狂暴的海风从遥远的地方刮来,席卷一切。
小船疯狂摇晃,木制船底发出吱嘎吱嘎的碎裂之声。
船上的众人都开始恐慌,有些胆小的已经害怕的哭出声来。
这只是敖锋而已,敖桀还未出现……
大家都会死的。
他尚未登船,看着眼前的一切,绝望又恐惧。
云谏站在船沿,在暴雨中朝他伸出手,大喊着:“上船。”
他哆嗦的手脚都用不上力气,但还是用尽全力冲到了船边。
敖锋已经追到身后,他身后跟着一排排精锐士兵,各个手持长戟,他一扬手,长戟便结成精妙阵法,无数雨水化为水箭朝其中一艘小船射去。
水箭快而锋利,密密麻麻瞬间便将小木船扎成筛子,那小木船顷刻间便崩成了碎渣。
还是云谏眼疾手快,将船上的人一把拽上自个儿的船。
但众人的脸色都白了,敖锋就是在告诉他们,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都是枉然。
敖锋冷笑道:“瞧见了么?你们的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
“不过我今日心情好,给你们一个选择。”
众人被雨水淋的湿透,个个发抖的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