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桂桐明湖巷,邵燕日夜盼江南。何以眼前虚无缈,空余春秋落离殇。”
姐弟三人惊讶地看着浮跃在纸上的字迹,字形纤瘦又婉媚遒逸,波拂如游丝。万宝妆看看卿姨的字,又看了眼自己的字,她还停留在入门端正的时候,对比下来,真是不堪入目。
卿姨停下笔后,看着略微吃惊的几人,她有些羞赧:“奴太久没写过字了,字不大好看。”
“怎么会呢?”
“卿姨!你的字也太好看了!”
“如果卿姨的字还不好,那我都不用写字了。”
卿姨和柔温顺,闻言莞尔一笑,随即把笔放下道:“笔墨昂贵,奴写了几字,已是十分满足。”
万宝妆对她笑了笑:“怎么会呢?笔墨是书写的器具,本就是拿来用的,若是放置一旁,闲置不用,反倒是浪费。”
新雨认可地点点头:“就是就是,卿姨来教我们写字吧!”
学堂里的老师教导清泉写字,总是以适合男童的姿势为主,包括笔的走势和运用。万宝妆和新雨只能是自己在市面上买下喜欢的字体跟着临摹,没有老师教导,确实是十分不便利。
卿姨微微睁开眼帘,眼中如雾气般:“奴怎么能教导你们呢?况且奴如今住在家中,确是一个吃白饭的人。”
“不是这样的!”万宝妆转过去看着她,皱着眉头,“卿姨,不可妄自菲薄。你会刺绣织布,这些时日,大到外衣,小到手帕罗袜、鞋垫都是你裁制的;你还会收拾家务,打扫卫生,帮我们清洗衣物;你还会煲汤下厨,今日的鸡汤便极其好喝;如今还发现你会吟诗写字,不仅能教导我们写字,还能教我们作诗。”
不等卿姨回话,她摸了摸鼻尖轻松一笑,接着说:“我们每个人在家中都是有位置的,像我,什么都不会做,懒散安逸,现在只能想想办法赚钱;新雨一直负责着家中的卫生和伙食;清泉还小,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单丝不成线,独树不成林,我们几个人合在一起,相互支撑,才是一个完整的家庭。”
卿姨何曾听到过这样的话,眼中的雾气凝结成水,一颗颗地滚坠掉落。
她永远都会记得,女郎向她走来伸出双手的样子,也会记得今日她的笑容。这是真正的勇气的流露。就在这一刻,像最明亮的月光,照亮她清丽的面容,清扬自信,还有璀璨眼中的万丈光芒。
第42章 冬去 沉睡的冬天,在春天醒来了……
卿姨会写字真的是帮到自己的大忙了!
听到万女郎这样说, 卿姨疑惑地看过来,轻声问道:“奴能帮女郎什么忙吗?”
能帮忙的地方可以太多了,她店里的单子、告示、游戏规则、小牌匾、屏风、菜单、物价等等等等, 多少细碎繁琐的地方需要写字啊,现在有一个写字如此好看的卿姨在此,她可是不愁了。
不仅如此, 卿姨会刺绣, 而且是精妙绝伦的双面绣!
万宝妆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神乎其神的技艺, 在团扇的两面, 用真丝彩线,一面绣上蒸腾的云霞和温婉动人的粉墙黛瓦;另一面又是全然不同的绚丽五色晚霞与湖泊。
一把小小的团扇拿在手上, 转起来既轻又透亮。这样好看的东西, 应该再装饰一下, 万宝妆在扇子的下面弄了好些流苏小络子,将其制成捕梦网的样子,这团扇便更添几分梦幻。
这样的铺梦网在阳光下绚丽,如同梦中幻境, 无事绁尘羁。像是各种各样的梦游荡在五光十色中,那些美梦会悄悄穿过网, 像缥缈的云一样轻盈地降落在熟睡着的人身上。
惊得新雨立马缠上去,让卿姨教她刺绣女红, 她之前也偷偷买了些针线在房间里练习, 可是每每都会扎到自己, 做得十分不好。
不仅仅刺绣厉害, 卿姨还会画画!
妙手丹青,一笔一画勾勒出清幽淡远的湖泊,或浓或淡的山色空蒙。
万宝妆自然是惊喜万分, 丝毫不加节制地表露自己的欢欣,缠着卿姨给她写这个,画那个。卿姨擅长蕴长的水墨画,寥寥数笔,晕染一个纯净的黑白世界。她非要卿姨用彩画,画出生机盎然的绿色藤叶,隐藏在叶下却被阳光染黄的小动物,还说出那些千奇百怪的动物让卿姨画上去。
翱翔在天空中的大鱼鲲鹏、嬉戏在竹林间的国宝熊猫、蹲居在红日中央周围是金光闪烁的三足金乌......
万宝妆想到什么,便一股脑都说出来。卿姨自是脾气好,万宝妆随口说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由着她来。
万宝妆说能不能上点颜色,画得可爱Q版一些,卿姨也细细问过意思之后,一次次给她画出来。
万宝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可恶的甲方!让卿姨一遍遍地给她弄着店里的传单、海报、价格单那些杂物,自己还不付工钱,太可恶了!
她本来是想按件数付工钱,卿姨说什么也不愿意,皱着细而长的柳眉不住地推脱,眉梢眼角明明都是那边温柔的模样,偏偏又这般固执。
于是建议卿姨把双面绣也摆到店里贩卖,那些刺绣、玩偶赚的钱都归卿姨。这样好看的团扇,没有哪位女生能躲过它的捕捉。
卿姨知道自己能帮到万宝妆,还能卖刺绣赚钱补贴家用,自然是无不同意。可是一旦说起盈利归她,她又是不愿了。
万宝妆只能硬塞给她,不然就给她发工钱。
这些天也是逢上了好日子,春天阳光暖融融,黄鹂婉转唱着歌,温暖舒适。外面的树木也开始抽出新芽,一天比一天鲜嫩,仿佛有仙子曾在山间林里走过,她留下不可思议的绿色,让冰雪消融,山野泛青,柳枝抽条。
“扣扣扣......”
“请问,家中有人吗?”
新雨听见了声音,连忙从厨房里走出来。前段日子李婶家孩子病了,一直抽不出时间过来,好在新雨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且家中还有卿姨帮忙。万宝妆便让李婶安心在家照顾孩子。
新雨打开门一瞧,门外停了一辆骡子拉的板车,骡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牵着缰绳,面前站着的是个身穿桃红色,头顶带着连帽的女人:“姐姐,你找谁啊?”
那位女子的面容藏在白色的纱帘后面,有些瞧不太清楚,就是声音好像有点熟悉,她开口问道:“请问,万女郎和翠玉是住在这里吗?”
“你是谁?”新雨有些警惕地拦着门,“你想做什么?”
听到小姑娘有些防备的话语,女子轻轻摘下头顶的帽帘。
啊?是那日后面出现的女子,就是她跑出来和老鸨说了几句话,才让那个恶毒的老鸨收了钱放卿姨和年年妹妹离开的。
“你不用担心。”女子笑了笑,脸颊消瘦,眼神却是明亮了不少,“奴只是想来谢谢万女郎。”
瞧见是她,新雨这才放下心来,对她眉眼弯弯笑一笑:“抱歉哦,刚刚没有认出姐姐来。”
女子摇了摇头:“没关系,奴不在意。”
新雨便转过身,冲着后院喊道:“阿姐,卿姨,有个漂亮姐姐来找你们啦!”
万宝妆正在后院里摸鸡蛋,卿姨在旁边拿着篮子,摸鸡蛋这个事总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罪恶感,尤其是当着母鸡的面,跑到人家窝里面,把白白胖胖的鸡蛋都拿走。
听到这话,她赶紧站起身来,让卿姨把篮子放在井边,一边洗手一边应道:“来了~”
走出来一瞧,居然是这位姑娘。
那女子对着万女郎盈盈一拜:“多谢万女郎。”
“你这是做什么?”万宝妆被吓着了,赶紧将人扶起,“我可没有做什么事。”
女子笑了笑,脸上还有她青春年少时候的欣喜:“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万女郎刚救了翠玉,这城里就有了这样的故事,官府又为何突然去彻查多年前的事。”
“万女郎请放心,奴与翠玉相识多年,才知晓那些过去的片刻事情,其他人是无从得知的。”
万宝妆便笑了笑:“我只是尽了一点点绵薄之力,剩下的事,应该是另有其人在推波助澜。”
“奴不知道其他人,奴知道万女郎的所作所为。”她又看着卿姨,“你如今还好吗?”
卿姨便冲她温婉一笑:“我一切都好,倒是你,以后要去哪里呢?”
女子有些羞意地笑了笑:“以前有个打铁的汉子,一直在攒钱为我赎身。如今正好,他省下的钱说都给我做彩礼了。”
“这是好事啊!”卿姨喜极泣泪,忍不住走上前抱住她,惹得那女子也不住地抹眼泪。
说到这,女子将手上的瓦罐子递了过来:“没有什么好报答你们的,这是春日里,那汉子去林间树上找的蜂蜜,希望你们莫要嫌弃。”
万宝妆推脱道:“怎么会嫌弃,采蜜多危险啊,这可是稀罕东西,你拿回家自己补补身子吧。”
女子十分坚持:“万女郎,奴没有什么可报答的,请您一定要收下这点微薄心意。”
对方温和却坚定,清瘦却神色极好,万宝妆便知道她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只好接了过来,让她放宽心。
打铁匠住在隔壁县的村子里,那个村子里也不会有人认识她,不会有人轻视她,她如今要跟着铁匠回村子里去了。
没想到这个时代信息闭塞,也是有一定好处的啊,至少给了这些女子一线生机。
卿姨和她便在门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身后的汉子也不催她,就是憨厚的面容上带笑意地时不时看一看她。
临到要走时,万宝妆想起来什么,她将自己头顶上插着的朱钗取了下来:“这位姐姐,在我的家乡,若是有朋友结亲,便要送上自己的贺礼。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
女子看着面前的朱钗,又看向万女郎含笑的眼睛,含着泪几乎不能自持。
为什么有人的眼睛能如此坦然包容?像是她背后的天空,清澈辽远,纤云不染,然而微波起涟漪,一路震荡向看不见的天际。她静静地看着这昼夜之间的瞬变,浩瀚到让自己觉得渺小,却又那么地令人向往。
一旁的新雨也从怀里掏出一个自己前些日子绣的荷包:“姐姐,给你,祝你新婚快乐。”
卿姨将耳朵上的耳坠取了下来:“以后要好好的啊。”
女子颤抖着双手,流着泪将东西都接了过去,和她们告别。
万宝妆将那些蜂蜜拿进了屋子了,放在桌上,看了好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
春日里吃蜂蜜最好不过,这日子气候多变,乍寒还暖,蜂蜜味甘性平,入脾胃二经,能补中益气,解毒清热。
将那晶莹黄泽的蜂蜜舀一勺出来,加入温水和干花,清香甜润。卿姨又取了好些白梨出来,把梨子厚厚的皮削去,留下雪白的梨肉,清脆润泽,口齿生香。
春时饶淑气催黄鸟,引晴光转绿蘋,一点绿意逐步蔓延,树影绰绰,三三两两清风习习,撩动落花满春,轻灵地吹着风的软,暖暖的云烟映照一路春色。
女子坐在摇摇晃晃的板车上,她看着手上的朱钗,摸着自己的发髻,给自己戴了上去,随即拍了拍前面赶车的汉子:“我戴上这个好看吗?”
铁匠憨憨一笑:“好看,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惹得女子噗呲一笑:“你这个呆子。”
前面的骡子时不时发出“hui~hui”的声音,惬意闲适。那个打铁的汉子身材魁梧,露出坚实有力的胳膊,坚定地牵着骡子往前走去。
沉睡的冬天,在春天醒来了,春晨里那些曙光,在风中摇曳、轻摆,沿途都是不知道的野花,沾花带叶,柔软舒展。
第43章 野外的前串子儿 告别在能相遇的路上……
青山连绵, 山间的空气里还带着未消散的雾气,晶莹的露水顺着叶的脉络一点点滑落。这山路无人打理,杂草矮木丛生, 山径又狭窄,需要劈开前方的杂草才能过路,冷风吹来, 叶脉上的露水都落在了行人的衣裳上, 不注意就会被露水沾满身。
一位虎头虎脑的孩子在后面拉着前面人的手问道:“奶奶, 我们还要往里头走吗?”
“再走一段路啊, 树儿别急。”
“娘,再往前走一点应该会有果子了, 去年也是在那边看见的。”
一旁的男子安抚道:“大树, 别急啊, 我们再往里走走就该到了。”
没过一会儿,他们劈开前面的藤蔓就发现了一串串红色的果子,几人喜出望外,弓着腰往那边走去:“找到了!前串子儿。”
“也不知道万女郎会不会喜欢这果子, 这个时节,乡下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她。”
原来竟是李婶一家, 来这山上摘野果子来了。
“娘,您别担心, 万女郎是个和善的雇主, 她不会在意这些的。”
李婶却是叹了口气:“她在不在意不要紧, 是我们成了别人的情, 就得还的。做人呐,要感恩。”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那名男子就是李婶的儿子,李沉。
李沉一边往果子那边走, 一边回应道:“我们去年不是来山上摘了不少红杏,还有不少都泡在坛子里,虽说这杏子酒也能换些钱,不如就带给万女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