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右看了一眼,见下人都在远处,放缓了语气问:“你是何时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这个重要吗?”柳纭娘冷笑:“你们又不要我。”
“我要的。”侯夫人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转瞬间已涕泪横流:“这都是你妹妹逼我做的,当年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在花楼中呆了几个月。哪怕是回到府内,这辈子也已毁了,更何况,如果我冒险接你回家,搞不好整个侯府都会被你拖累。”她抽泣着道:“女儿家生来就是为家族奉献……你也做了多年的世子夫人,应该能理解我的选择的,对不对?”
“你的意思是,我被人陷害沦落到花楼,就得自认倒霉,不该有回家的念头?如果有,就是想害了全家人?”柳纭娘气笑了:“这是哪门子的歪理?还有,当年是谁害的我,你有重惩罪魁祸首吗?”
侯夫人哭着道:“是你妹妹的奶娘,她私自将你藏在马车里带走……”
“她一个下人,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应该也不敢偷侯府嫡女吧?”柳纭娘一字一句的问:“幕后主使呢?”
“没有。”侯夫人语气认真:“就是她心生怨怼,才偷走了你。”
柳纭娘摇了摇头:“看来我还是把府里的这些事全部告诉皇上……”
“不要!”侯夫人一把拽住她:“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希望你不要给安宁侯府带来灾祸,你身上流着候府的血,不能……”
魅姬直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侯夫人被蒙在鼓中便也罢了,可她多年以前就知道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没想着认亲,不想着把人找回,只冷眼看魅姬挣扎求生。更过分的是,她还将和贤王妃更相似的李秋荷送进府中。
她就算是对女儿有些愧疚,可害女之心也毫不掩饰。
所以,柳纭娘压根就不会听她口中的“不能”,当下不耐烦地打断她,道:“我想知道,当年将我偷出府中的幕后主使,是不是贤王妃?”
侯夫人动了动唇:“不是。那年她才四岁……”
柳纭娘一脸失望:“到了此刻,你还是不肯告诉我真相。”她将侯夫人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仿佛也将这份母女情一点点斩断了去。
她转身想走,侯夫人崩溃道:“是她!”
到了此刻,柳纭娘总算得知了全部真相。
见女儿要走,侯夫人急忙撵上:“那你答应我,不要把祸事牵连到侯府身上。你是侯府女儿……”
柳纭娘顿住脚步,厉声道:“我是念宇的娘,所以我活该为了他的前程去死!又因为我是侯府女儿,哪怕沦落花楼,哪怕被人如金丝雀关在这府中随便打骂,也该为了侯府受了这些委屈,甚至是死!我特么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你们这些无赖……凭什么非得我为了你们去死?你们为何不为了我去死?”
侯夫人被她这突然爆发给吓得后退了一步,听着这些质问,呐呐不能言。
“这不是事赶事……”她不敢与女儿血红的眼睛对视,别开脸看向边上盆中娇艳的花朵:“你就算沦落花楼,不也成了世子夫人么?你看外头,别家夫人光鲜亮丽,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想要活得好,咱们都只能熬。媳妇熬成婆,熬成了老太君,就算熬出头了。你还年轻,等你到了我的年纪,就能理解我说的话了。”
“要是我不自救,怕是活不到你的年纪。”柳纭娘满脸嘲讽:“我是绝不会为了你们这些抛弃我的人而隐瞒真相的。所以,要么你弄死我。要么,就等着禁军来围宅子吧!还有你那个高高在上的贤王妃女儿,如果她做的这些事情大白于天下,我就不信她还能那般肆意!”
侯夫人吓着了,急忙道:“你不能!”
“我这一生,听了太多的“你不能”,早已受够了。”柳纭娘嘲讽道:“贤王妃三番几次对我下杀手,我也该回敬一二。”
侯夫人还想纠缠,却见前院有人急匆匆奔过来:“夫人,有刑部的官员带着官兵过来请您去问话。”
早在柳纭娘出得院子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派人去了刑部,说明自己有话要说。
她回过头,冲着侯夫人恶劣地笑了笑:“现如今,你想弄死我也已经来不及了。”
语罢,哈哈大笑着往前院而去。
留在原地的侯夫人险些晕过去,但她知道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急忙往前追去:“文雨……”
听到这声唤,柳纭娘再次回头:“当年我得嬷嬷赐花名“魅姬”,后来做了乌家养女,他们嫌弃“魅”字不好,所以给我改成了梅姬。你口中的文雨,是贤王妃!”
“你这么唤也没错,还是去求她吧。”
侯夫人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僵成了石头。
完了
第140章 “私奔”的婆婆 二十
不用柳纭娘提醒,侯夫人也是要去求女儿的。
这事情眼看就压不住了,真闹到了圣上面前,侯府就真的完了。
事实上,侯夫人来此的目的,就是怕魅姬不管不顾撕破脸。她追了两步,又不敢说多余的话,怕被来请人的丫鬟听了去。跺了跺脚,急忙跑回了前院。
前院中,小云氏正在和几家女眷低声说话,时不时擦一下眼角。她确实是伤心的,国公爷没了,等于国公府没了顶梁柱,齐二还在大牢,人证物证俱在,不太可能全身而退。
最要紧的是,齐二他对亲生父亲下手,简直毫无人伦,无论是谁,提起他都会咒骂。就连她们母子,也要受他的牵连。小云氏的眼泪八成都是真的,剩下的两成,便是想在众人面前卖惨了。
她一边说一边哭,余光偷瞄那边的和儿子说话的安宁侯。府中所有的男丁病的病,入牢的入牢,只能指着儿子……这大概是最近唯一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正看着呢,突然发现不对,那边的侯夫人像是受了惊吓一般急奔而来,也不顾众人打招呼,伸手就去拽侯爷。
侯爷一脸不悦:“别拉拉扯扯的。”
侯夫人急得眼圈都红了。
多年夫妻,侯爷看出来了她眼中的焦急,知道她有话想对自己说,嘴上责备着,脚却老实的跟着她往边上走。
也不要他问,侯夫人就将方才母女俩之间的谈话和女儿被刑部带走的事儿说了。
侯爷一脸慎重:“真的?”
“我亲眼所见,这还能有假?”侯夫人急得额头直冒汗:“侯爷,你千万想想法子。”
安宁侯也着急,对着小云氏胡乱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两人很快消失在拱门处。
小云氏若有所思,不知怎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家里的这点事她以前只知道个大概,这两日接手了府中,她很快就得知了府中这些事的来龙去脉。安宁侯府是欠了自家的……但是,这得是那些事情不揭发出来之前。
几位夫人看出来她心不在焉,便纷纷提出告辞。
小云氏殷勤地把人送走,立刻找来了管事:“我嫂嫂呢?”
管事低着头:“世子夫人随着刑部的官员走了。”
小云氏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气道:“这么大的事儿,你为何不告诉我?”
管事冤枉得很:“之前是您说,有客人在的时候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上前跟您说话,免得失礼于人。小的不敢不听啊!”
“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小云氏张口就想教训,又想起来这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焦灼地转了两圈,令人往娘家传了信。
柳纭娘随着刑部的官员离开国公府府,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天空,眼神里满是喜色。憋屈了这么久,总算是出来了。
今日之后,再没有人能约束她。而魅姬的心愿,便完成了大半。
到了刑部,柳纭娘毫不隐瞒,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了。
刑部的官员瞠目结舌,边上的师爷奋笔疾书,将这些供词原原本本记了下来。
此事牵扯甚广,唯一的国公府和两大侯府都被牵连其中,刑部官员不敢擅自做主,亲自去宫里请示了圣上。
圣上本身就厌恶了这些领着爵位的官员,当即再不客气,命人彻查!
于是,作为人证的柳纭娘坐在椅子上,喝完了一壶茶后,两位侯爷就到了。
安宁侯和万宁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进门后先是和几位官员打了招呼,就好奇的询问起请他们二人前来的缘由。
柳纭娘算是看出来了,两人反正就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是不知道的。
刑部官员问了半日,还没用膳,听到二人询问,又见他们一脸茫然,心下只想叹息。
“你们细想一下做过的事,我等先去用膳。”
语罢,人就溜了。
这些官员也不傻,虽说有圣旨在身,可以审问侯爷和稍后才到的王妃,但这几人都不是无名之辈,问了就得解释。还是等一会儿人到全了,一次说个明白。
官员临走之前,也没忘了邀请柳纭娘一起。
柳纭娘和他们又不熟,坐在一起徒增尴尬:“我用了膳的,几位大人自便。”
刑部官员对待柳纭娘的态度两位侯爷都看在了眼中,对视一眼后,凑了过来。
安宁侯自诩是长辈,问:“梅姬,你知不知道为何要请我来这里?”
他知道这事是女儿主动挑起,目的就是为了不让他好过,要不是顾忌着稍后得求女儿翻供,他绝不会是这样和缓的态度。
饶是他尽力放缓面色,语气里还是带出来了一些怨气。
柳纭娘颔首:“这事儿你们算是问对了人,我最清楚了!”
二人看到她的模样,心里越来越不安。
她笑意盈盈:“方才我把贤王妃害我的事说了。”在两位侯爷震惊的目光中,将方才的一切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不止说了贤王妃要害她,还说了贤王妃使的种种手段。最要紧的是,把国公府母子俩中毒的原委也说了。
贤王妃这一次别想全身而退,而帮着贤王妃动手的贺平媱也完了。
贺平媱一完蛋,万宁候府也休想独善其身。
万宁侯面色难看,动了动唇想要开口责备,又不敢把人得罪了,只看向了安宁侯,他一时间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
安宁侯一张脸黑沉如墨:“梅姬,你心里有没有一点亲情?”
“我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如何取悦男人。”柳纭娘说完这话,看到安宁和脸色更加难看,顿时又笑了:“可惜没能用得上。齐施临也不需要我讨好他,或者说,无论我怎么讨好,他对我的态度都没变过。我还会琴棋书画,但唯独不会感恩。因为……我自小就知道,在这个世上,谁也靠不住。包括亲生爹娘。”
安宁侯哑口无言。事到如今,大概只有让面前女子改口,安宁侯府和贤王妃才能有一线生机……他不想认命,忍下了心里的怒气和憋屈,再次开口时一脸歉然:“你应该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我不知道,你娘跟我说,你沦落到农家,后来让他们怀疑你是大户人家出身,怕你的家人伤害他们,便将里一把火烧死了。那之后,你娘还大病一场,近两年才缓过来。她那么伤心,我便没有怀疑。”
他一脸严肃:“如果我知道你流落在外,一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柳纭娘摆了摆手:“贤王妃非要赶尽杀绝,我回家之后,说不准死得更快。”
安宁侯听出来了她话中的怨气。
她既怨他们没将其接回,也愿他们没有严惩让她流落在外的罪魁祸首。
官员忙着查案,用膳也不会太久,兴许一刻钟就回。他没有时间了,咬牙继续道:“孩子,你也是做了多年的世子夫人,就算没有亲身经历,也该听到世子说过身不由己。越是身居高位,越是不能随心所欲。我就得你们姐妹俩,侯府又和皇家有一门亲事……那门亲事,是你祖父用命换来的。当年他拼死为皇上挡了箭,所以我们侯府才有这场福缘。你流落在外,若我们又严惩了你妹妹,这门亲事怎么办?我和你娘岂不是要辜负长辈的期望?”
他上前一步,满脸殷切:“我希望你能理解你娘的为难。”
柳纭娘似笑非笑:“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就算当年你知道是贤王妃害我流落在外,也不会惩罚她了?”
安宁侯沉默以对,明显默认了这话。
柳纭娘忽然笑了:“四岁就知道伤害胞姐的玩意儿,你们竟然还护着?”
说实话,安宁侯也想不明白,那么小的孩子就开始算计王妃之位。
她懂什么叫王妃?
万宁侯眼看面前女子满脸嘲讽,明显事情不对,怎么越劝这怨气还越大了呢?
看来不能指望安宁侯,他上前一步:“世子夫人,平媱确实对你不起。但你是长辈,咱们身为长辈的,对待晚辈就该多多宽容,她会做这些事,一来是被人胁迫,二来也是为了念宇。念宇是你的儿子,为他好也就是为你好……”
“你这是什么歪理?”柳纭娘掰着指头算了算:“照你这么说,她对我下毒也是为我好了?那我也为她好,给她下毒行不行?”
万宁侯被噎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