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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柳纭娘正在帮人扯布,门口来了几个人,她余光一瞄,认出来的应该是镇上富户家里的下人,当即笑道:“几位想买哪种料子?”
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位熟人呢。
走在最前头穿得最整齐的,是江家管事的妻子,上辈子孙二翠也见到过。那时候她去赵家给那个福宝送东西来着。
柳纭娘装作不认识,给几人扯了料子。如今她和姚雪玉之间并没有来往过,那女人也还没有机会给她添堵。
倒是那妇人,也就是梅娘在离开时,笑着问:“我听说东家是小山村的人?”
柳纭娘含笑点头:“是。”
梅娘笑了笑:“不知道东家知不知道赵家?”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那个打铁的赵家。”
“知道。”柳纭娘颔首,却不愿意多说。
梅娘倒也没多想,以为她不熟,笑吟吟问:“赵家的那个新妇还带去了一个孩子,这事你知道吗?”
柳纭娘点头。
她继续问:“我就是想问一下,那个孩子过得好不好?”
话出口后,感觉有些突兀,又解释道:“我是江家的下人,那孩子是我们家小少爷,夫人经常念叨,怕孩子受委屈,我想去探望……又觉得不太合适。东家要是方便的话,帮我打听一下。”
“不用打听,我知道那孩子过得挺好。”柳纭娘随口道:“家里的尿布都请人洗。孩子他爹从成亲后,一直都没有干活,就看着他们娘俩。”
梅娘皱了皱眉。
她问的是孩子本身,可不是两个大人。这番话只能说明两个大人在偷懒。
不过,大人都能歇着,孩子应该也养得不错。她含笑道了谢:“是这样,一会儿我置办些东西,你帮我带过去,行么?”
柳纭娘终于抬起头:“我们俩都不认识,这不太合适吧?”
梅娘压低声音:“我去了才不合适,你就帮我探望一下……”
“可能大嫂不知道,我就是赵家的人。”柳纭娘认真道:“姚雪玉进门那天,我们闹了别扭,之后我再没有回去过。家里的事本来都是我在忙,如果我没走,那孩子的尿布应该是我在洗。自从我离开,他们家请了个寡妇上门,我只知道个大概。小山村别的人都可以上门,只有我不行。还望大嫂谅解。”
梅娘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怎么弄出这么些事?”她走到门口,将同行的人打发走,一把拽住柳纭娘:“走,咱们去后院好好聊聊。”
柳纭娘一脸为难:“我得做生意呢。”
这人富裕了之后,就会格外在乎名声。尤其是底下的下人,是万万不敢做强迫别人的事毁主子清誉的。梅娘愣了一下,道过谢后转身就走。
这镇上小山村的人挺多,除了赵铁匠和那些来赶集的人之外,还有孙家。
梅娘没费什么工夫就打听到了村里人,别人不敢拒绝她,她很快就得知了赵家最近发生的事,总觉得这里面不太对,急忙跑回去禀告主子。
赵家这么做,对孙家忒不厚道,孩子放在那里真的没问题么?
第261章 第十个婆婆 十八
梅娘一开始是听说了镇上新开了一家绸缎铺子,物美价廉。所以才约了几个小丫头一起上门。会开口询问孩子,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听人说了一嘴这东家是小山村的人。
身为夫人身边的得力管事,她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结果,不问不知道,问了才知赵家乱得稀奇。她回到府里后,将买下的东西塞给小丫鬟,急冲冲去了主院。
“夫人,出事了。”
夫人今年已年近五旬,这个年纪失了疼爱的孩子,她受了不小的打击,最近一段都时常在佛堂念经祈福。习惯了安静,听到梅娘咋咋呼呼,顿时就皱起了眉。
不过,她也知道梅娘的性子,并没有训斥,而是等人进来后耐心听完了梅娘的禀告,紧接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事!”
江夫人有些恼:“赵冬青由继母养大,拜堂时,却搬出了生母的牌位……就这,雪玉竟然一句话都没说?”
梅娘看到主子发怒,心头暗暗叫苦。这些事,如果不知便罢,知道了还不禀告,回头主子一定会责罚。其实她有些后悔今日的多嘴,如果不问,不就好了么。
“没有。”梅娘压下心底的思绪:“那孙二翠从他们夫妻成亲之后就搬回了娘家,最近更是做起了生意。似乎不打算回去。”她迟疑了下:“赵家似乎请她回过,是她自己不愿意。”
“弄个寡妇放在家里,搁谁受得了?”江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果然是乡野村妇,不懂规矩。”
梅娘试探着道:“小少爷……”
江夫人闭上眼:“你去带回来吧!”
放在那样的人家,别把孩子给教坏了。
于是,当母子三人回家时,就看到了赵家院子外围着一大群人。柳纭娘好奇地凑了过去,就看到白日和自己说话的梅娘正一脸严肃的站在院子里。而平时都不出门的姚雪玉哭得厉害。赵冬青紧皱着眉头,赵母正坐在地上撒泼。
“当初定亲的时候说了要带着孩子,现在要把孩子抱走,门都没有。”赵母声音很大,还带着点哭腔:“要是不愿意放在我家养,一开始就别抱来啊。现在都有感情了,又要把孩子抱走……”她锤着胸口:“只要想想日后看不到孩子,我就好难受啊!”
梅娘见她的悲伤不似作伪,面色稍微缓和了些。无论赵家如何不要脸面,至少对孩子的这份心意是真的。
姚雪玉也哭道:“我是孩子的娘,绝对不会害他的。母亲当初都说好了的事,为何要反悔?早知道你们不让我带孩子离开,我就不走了啊……我宁愿不嫁,也不愿意母子分离。”
梅娘看着院子里哀嚎声一片,顿觉自己是个坏人。可是,主子发了话的,带不回孩子,就是她办事不利。无奈地叹口气:“奴婢也是听夫人的吩咐办事,你们别为难我。”
说着,伸手就去抱孩子。
姚雪玉做过江家妇,在那短短一年里,学了不少规矩。头一条就是不许忤逆长辈,因此,哪怕哭得厉害,襁褓也抱得紧,可是梅娘伸手时,她的手也松了一些。
她没想和孩子分开,只是想着跟梅娘一起回江家去求情。
边上的赵母可不管这么多,眼看梅娘要抱孩子,猛地扑了上去:“别……”
这一下把梅娘吓得够呛,她抱紧孩子后退了几步,面色格外难看:“你们想要留下孩子,可以自己去找夫人求情,不要为难我一个下人。万一伤着了小少爷,谁能负责?”
她板起脸来,还是很唬人的。
赵母有些被吓着了。
赵冬青看着襁褓,也满脸不舍:“我当初娶雪玉时,就已对天发誓,会把这个孩子当作亲生儿子对待。这位大娘,夫人为何突然要把孩子抱回去,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赵母急忙道:“对啊,你们给孩子的花用我们从未沾染一分,留下孩子是真心疼爱……”
这人哪怕掩饰得再好,心底里在意的事都会多少表露一些。此时谁也没有提银子的事,赵母却说了出来。
梅娘福至心灵。这赵家如此不舍,该不会是因为小少爷的月银吧?
说实话,少爷刚出七七。姚雪玉就改嫁,婚期还定得这么急,夫人是不高兴的。不过,姚雪玉找了人帮她说情,加上她这么年轻,本也不可能守一辈子,因此,夫人才松口让她改嫁,但她如此薄情,加上一些别的事,夫人也生了气,承诺给少爷的月银不算多。
这个不多,只是于江家而言。
对于村里的人家来说,省着点能养活一家老小。梅娘皱眉:“无论你们怎么想,夫人已经吩咐奴婢来接少爷,此事便已不可更改。”她看向姚雪玉:“记得你离开的时候,好像带了小少爷半年的月银……”
姚雪玉脱口问:“那么点银子,难道还要退?”
赵家祖孙一脸惊诧。
梅娘今日来接人,只是单纯的接人而已,夫人并没有提这月银的事,不过,她还是想试探一二。见姚雪玉如此在意,赵家人又是这副模样,说不准真的是为了银子才留下孩子。
又麻烦了!
不过,身为管事,如果怕麻烦而样样不过问,也做不长久。
梅娘只觉得头疼:“小少爷要花用,当然要退。”
姚雪玉不敢反驳,磨磨蹭蹭回屋,拿出来一个荷包。梅娘捏了一下,感觉差不多,这才抱着孩子离开。
马车走了,围观的众人却没散去。
“他婶子,不是说这孩子让你们家养吗?怎么又要抱回去?”
“是不是觉得你们家养得不好啊?”
恰在此时,有人低声道:“今天我在镇上看到过这个管事,她当时正拉着王福家的问话。”
人群中的王福媳妇被让了出来,她有些无措。
赵母大怒:“你跟那个管事说了什么?”
王福媳妇觉得自己冤死了:“没说什么啊!她就问了一下你们家最近发生的事,这又不是秘密,咱们村谁不知道?再说,我也不知道她是江家的管事,只以为是镇上的人喜欢听这些。”
人嘛,都是趋利避害的。看到一个衣着富贵的妇人拉着自己问村里的闲事,之前也不认识,王福媳妇哪里还会客气?
只想着说得有趣一些,说不准还能讨着一些赏。
“我们家的事?”赵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有人脑子转得快,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道:“大户人家都讲究家风和规矩。可能是听说了林寡妇的事,这次来把孩子带走。”
所有人都觉得这就是真相。
赵母脸都白了。
边上的姚雪玉脸色惨白,看一下赵冬青:“我怎么说的?你偏不信,现在好了,孩子都被抱走了。”
赵冬青从成亲之后,就没有干过一点活。赵家人疼他,愿意让他陪陪妻子,但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陪着孩子也有银子拿,就当是出去做工了。
因此,哪怕他不愿意去镇上,也不愿意在家里干活,赵母都没有说他。
姚雪玉想到什么,面色愈发苍白:“冬青,你跟我一起去镇上,把孩子接回来。”
赵母颔首:“快去快回。”她瞪了一眼屋檐下的儿子,嘱咐孙媳:“如果真的是因为林寡妇,你就跟她说,以后再不会发生这种事。”
人群后的林寡妇听到这一句,心直直往下沉去。
事到如今,她大概进不了赵家的门了。就算进去,日子也不会好过,除非孩子能被接回来。
本来挺顺利的事,结果闹成这样。林寡妇简直欲哭无泪。
此时的赵母悔得肠子都青了,为了林寡妇,她丢了会做生意的儿媳,也丢了听话的孙子孙女。连儿子都要忤逆她……与此同时,她心里隐隐怪起了姚雪玉和江家。介意这种事,你倒是早说啊,提都不提,赵家住在乡下,上哪里知道大户人家的这些规矩?
姚雪玉夫妻俩奔去了镇上。
赵铁匠面色难看,赵母见状,道:“你要是还要和那个女人纠缠,就别再回家,跟她过日子去吧。”
这明显就是气话。
赵铁匠看向摇摇欲坠的林寡妇,心疼不已。两人隔着篱笆墙和人群对视,像一对快要被打散的苦命鸳鸯。
看了这么一场热闹,柳纭娘心情不错,拉着春花对小妹俩道:“今天去你舅舅家吃。”
现如今的孙大树已经不缺银子,饭菜做得荤素搭配,他们很感激柳纭娘,天天不重样的招待。事实上,最近柳纭娘已经盘算着搬家的事,只是太忙,没来得及找落脚地。
稍晚一些的时候,赵冬青夫妻俩回来了,是空着手的,连人都没见着。
赵母把王福媳妇骂了个狗血淋头,嗓子都哑了,累得坐在椅子上直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