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一个人住在外头也挺好。她当初就不该时常在父子面前提及自己的孤单和对二人的思念……如果不提,父子俩就不会擅作主张想把她接回来而跟柳蕙心提她想寻死的事。
事情失控,就是从她“寻死”开始。
柳蕙心应该就是在那段日子里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所以才有了那些媒人,才有了张老爷,才有了后来的这些恩恩怨怨。
小丫鬟扑了回来,趴在床前哀哀哭泣。
程如梦不用问,只听这动静,就知道丫鬟没能把人请过来。她苦笑连连,艰涩地问:“他……知道……我病重……么?”
丫鬟点头,解释道:“老爷刚从外头回来,好像心情不好,让奴婢去请大夫来给您治病。”
大夫要是能治,程如梦也不会病得这样重了。
事实上,她知道自己的一线生机在赵真颜身上,这几天她什么法子都想了,甚至已直接服软,赵真颜都始终不肯放过她。
她……大概真的要死了。
还忒不体面,这样死去,姣好的容颜不在,身上还有异味,齐争鸣怕是再不愿意看她一眼。
她苦笑了下:“挺好。”
儿媳下手这样狠,应该能护得住儿子。
不过,儿子不能亏欠儿媳,否则,大概不得善终……想到此,程如梦一阵心悸,一把抓住丫鬟的手臂:“让公子来见我。”
丫鬟一脸为难:“老太爷让公子抄书,他大概不得空。”
也难怪丫鬟会阻止,她不知道程如梦真正的身份,刚才跑去求齐争鸣已经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被拒绝之后,她是再也不敢了。
窗外有独属于女子的轻巧的脚步声进来,程如梦下意识转头,就看到了赵真颜,她眼中含泪:“颜儿……我要见和辰……”
“夫君正忙着。”赵真颜手中的帕子矜持地捂住鼻尖,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
下人鱼贯而出,屋中只剩下婆媳俩。赵真颜淡然道:“夫君不知道你病重的事。”
无论是赵真颜的嫌弃,还是她说的话,都格外气人,程如梦睚眦欲裂:“你故意隔开我们母子?”
赵真颜扬眉:“你也亲手隔开了我们母子,还是生死相隔,害我们一辈子不得见面,我不过以牙还牙而已,你这么瞪着我做甚?”
“那不是我!”程如梦强调:“一定是柳蕙心动的手,她故意挑拨,你别上她的当。”
赵真颜看着她忽然红润的脸,这种……好像是回光返照。她面色淡淡,道:“母亲离开之后,再不肯回头,也从未把齐家放在心上,我们一家人是死是活,她都不再管,根本不会对我动手。也只有你,觉着我不听话,想要给我一个教训,所以才下毒手。”
此时的程如梦大口大口的喘息,像是要背过气去一般。赵真颜靠近了些:“我以为你只是不喜我,不曾想你连亲孙子都能下杀手!孩子有你这样的祖母,简直倒了八辈子霉。”
程如梦已经出气多进气少,瞪着她的眼神却丝毫不弱。
赵真颜不惧,靠近她耳边道:“都说这人死了后,活着的人都会念着她的好。你放心,在你身上不会发生那种事。等你去了后,我就会拿出你害我孩子的人证物证……他们父子眼中的你就是个十足的毒妇,到时候,你怕是连一副薄棺都轮不着。”
此时的程如梦本就是强弩之末,听到这话,眼珠几乎瞪出来,配上她消瘦的颊,看起来格外狰狞可怖:“你太狠了!”
赵真颜轻笑一声:“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同样是让人骨肉分离,咱俩差不多。”
她哈哈大笑着出门。
身后,程如梦狠狠瞪着她的背影,眼神中渐渐地没了光彩。
*
程如梦没了。
正如赵真颜一开始说的那样,待人走了后,她先表示了一番自己的伤心,又迟疑着说出了落胎的疑点,不着痕迹地送上人证物证。
齐家父子得知真相,果然怒不可遏,尤其是齐老太爷,得知重孙子是被人所害,更是气得直拍桌子。
齐争鸣本来想念在多年的情分上给她一份体面,得知她竟然毒杀亲孙子,顿时对她失望无比。当场命人将她扔出去。
还是那小丫鬟看不过去,找了席子将人送到郊外葬了。
柳纭娘在当日就得了消息,倒了杯酒祭奠了一番。不是敬程如梦,而是敬原身。
身侧有人靠近,正是柯北宇,他低声问:“你在祭奠?”
柳纭娘侧头看他:“夜里风大,你怎么出来了?”
“我想陪着你。”柯北宇总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的她背影寂寥。
柳纭娘忍不住笑:“你陪着我的时候多了,粘着不嫌么?”
柯北宇看着她的眼:“不,能够陪着你,是我的福气。”
对此,柳纭娘是不信的。或者说,她已经不在乎柯北宇对她是否真心,只要他不背叛自己,不给自己添乱就行。
又有人进来禀告:“许三公子来了,喝得醉醺醺的,闹着要见我们姑娘。”
柳纭娘挥了挥手:“放狗。”
丫鬟:“……”
她脸色一言难尽:“主子,许三公子似乎挺醉的,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真放了狗……”是一定会被咬伤的。
“放!”柳纭娘淡然道:“没伤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他现在知道来哭,早干嘛去了?”
那些年里,但凡他愿意护着妻儿,也不至于让齐采缈伤心成这样。
还是那句话,当下女子嫁人之后,若不是被欺负得太狠,都不会想离开夫家。虽说柳纭娘一力促成二人和离,可若是齐采缈执意要留,她也不会太阻止,两人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
许奎真就被狗追了一路,还被咬了一口。
他和齐争鸣一样,经此一事,算是彻底看清楚了妻子的心意。
许夫人得知儿子受伤,简直要疯了。急忙命人请来大夫,主院一片鸡飞狗跳。她训斥道:“你是傻的吗?我早就说过,齐采缈那个女人没有心,你还凑上去让她伤……”
此时的许奎酒早已经醒了,听着母亲的絮絮叨叨,突然道:“大嫂呢?”
许夫人一愣:“嗯?”
“把江苗宁叫过来!”许奎几乎是大吼:“还有大哥,我要问一问他,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看他癫狂如疯子,许夫人有些被吓着了,第一回不敢违逆儿子的心意,命人去请了长子回来。
许大哥是少东家,平时都挺忙,每日早出晚归,从来不管家里的事。他忙得连纳妾的时间都无,被叫回来时,很有些不耐烦。
“出了何事?”
许奎伸手一指门口明显有些心虚的江苗宁:“你的女人害我妻离子散,你怎么说?”
许大哥皱了皱眉,看向母亲:“怎么回事?”
许夫人在家里最怕的就是男人和长子,被问及后,也有些心虚。又不敢不答,删删减减把事情说了一遍,当然了,她不敢再隐瞒。
江苗宁对上男人黑沉沉的脸,强调道:“那寒凉之物是我身边的婆子喝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她肚子里…… ”
这分明是狡辩。
许大哥沉默听着,突然道:“家里容不下你这样的毒妇,稍后请了江家人来,你跟他们回去吧。”
一锤定音,不容商量。
江苗宁没想到他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瞬间变了脸色:“夫君,真不是我。”
许夫人垂下眼眸,向来护着长媳的她,这一回却没开口。江苗宁偷瞄了几次婆婆的神情,心头越来越慌:“夫君,你不能这么对我。那些事不是我做的……”
江家人被请进了门,对于江苗宁下毒之事,她自己死不承认,许夫人叹了口气,一脸惋惜地帮着作证。
许大哥面色铁青:“身为宗妇,要爱护家中的妯娌,母亲是玩笑一般说过让我过继三弟的孩子,但我已跟她明确表示过,我们夫妻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再说,在座都明白,长房的子嗣要有多要紧,一个弄不好会让家中兄弟阋墙。我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她应该明白其中道理,所以,她纯粹是嫉妒就对人下毒手……岳父,您把她接回去吧,是我没有管束好她,我对不起江家。”
说着,还跪下磕了头。
江苗宁心中焦急不已,可看到他跪下,她恍然明白了什么,回过头看向婆婆:“你故意纵容我?”
她进门几年没有子嗣,就像是许大哥说的那样,长房的子嗣很要紧,无论是扶持庶长子,还是从别的几房过继,都会留下隐患。最好的法子,还是由许大少夫人亲自生出。
她生不出,所以就只能下堂。
偏偏江家不算无名之辈,不能直接把她休出门,所以就有了婆婆偏袒她一人宠爱。
江苗宁想通了,江家人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已经太迟了。这其实是阳谋,只是江苗宁身在其中看不清,直接跳了进去。
无论有没有人算计,江家女儿确实做出了那些事,再不甘心,江家人还是当日就把人给带了回去。
*
一转眼,到了除夕。
家家户户都挺喜庆,对于母女俩来说,今年没有那些年礼要备,比以前简单了不少,反而更能将心思放在过年上。
家中喜庆,柳纭娘最近都在教齐采缈做生意,她是个聪慧的,学得挺快。
除夕夜,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气氛颇为温馨。
不远处的齐家正房也挺温馨,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老两口年纪大了,就喜欢家中添丁。看到刘婵婵隆起的肚子,猜测着她临盆的日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老太太还笑道:“若是开春之后和辰能一举得中,差不多就是放榜的时候临盆,咱家可就是双喜临门。”
老太爷赞同道:“我押了那么多题,和辰肯定能得中,只等着瓜熟蒂落哈哈哈哈……”
两人越说越欢乐,齐争鸣想到自己即将是秀才他爹,齐和辰志得意满,仿佛已经得中,屋中气氛和乐,一扫之前的阴霾。
刘婵婵手放在肚子上,矜持地笑着。
在屋中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就是赵真颜,她也没出声扫兴,垂下眼眸。
恰在此时,有丫鬟送了一碗汤。
“婵姨娘,该喝汤了。”
这是老太太特意问大夫要的方子,专门安胎补身,里面加了不少贵重药材,一碗就得二两银子,对于如今的齐家来说,实在不便宜。她活了多年,知道一点人情世故,尤其是这妻妾之间,肯定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所以,拿出这方子时,她就拿出了多年的积蓄,表示药膳从她的私房出,不走公中的账目。
老太太还是没有看透彻,她的这份偏心,只会激起赵真颜的嫉妒。
尤其她本来也是有孩子的,就因为刘婵婵的搅和,让孩子无缘来到世上。再有,赵真颜落胎时还中了毒,如今还在调理,能不能有孩子,全看缘份。
大夫这番话,几乎就是明摆着说,她不太可能有孩子了。
赵真颜最近养着一家老小,还得为自己治病,尤其是在年关又赶上齐和辰即将参加县试,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老太太不肯养家,却要拿出这银子来给刘禅禅养身……她能想得通才怪。
丫鬟将托盘送到跟前,老太太笑着伸手接过,放到了刘婵婵面前:“赶紧趁热喝,这汤稍微放凉一点,药味就特别重,很冲人,你如今怀有身孕,容易反胃,可千万别吐了。”
刘婵婵端着碗,乖巧道:“您放心,我就是捏着鼻子,也会把它咽下去,绝对不浪费一滴。孩子知道您的这番心意,也不会让我吐的。”
这番话成功取悦了老太太,她哈哈大笑:“好!”
刘婵婵喝汤时,还得意地看了一眼赵真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