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水清又痛又悔,真觉得自己会被打死。她不想死,虽然舍不得铺子,但到了此刻,心底里还希望陈康平答应下来……反正,东西送出去有可能拿得回来,小命要是没了,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她满眼哀求:“夫君?”
陈康平和她多年夫妻,对上她眼神后,顿时福至心灵:“我答应你!”
柳纭娘也知道不能再打了,顺势收了鞭子,摇头叹息:“方才就答应,也不会有后面这一下。”她眼睛有些红:“明早上记得去衙门改房契!”
陈康平:“……”
答应过后,他就后悔了。
陈母颇有些无语,她自然是不答应把那么多铺子分出去的,哪怕是自己的孙子也不行,道:“闹了一晚上,大家都睡不好,明儿还有事,别睡过头了。”
“睡过头”三字语气特别重。
她这话是看着儿子说的,陈康平顿时就明白了母亲的用意。
胡水清痛得直哆嗦,再不请大夫,兴许会活生生痛死。陈康平很烦这样的胡水清,又惦记着找张管事对峙,还得推脱改房契的事。心里乱七八糟,也没留下来,跟着柳纭娘一起往外走。
外面院子里,陈明韵不在,陈明忠兄弟俩都来了,大概是听到里面在说的事晚辈不宜出现,就等在了外头。
看到父亲母亲一前一后出来,不像是有受伤的样子。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柳纭娘拍了拍陈明义的肩:“明日辰时起,咱们去衙门改房契,可不要贪睡误了时辰。”
兄弟俩面面相觑。
陈康平听在耳中,特别不是滋味,本来还打算去燕长琴房里劝说一二,干脆也打消了念头,直接去了陈明耀的院子,打算在那儿住上一晚。
一日天蒙蒙亮,柳纭娘就起来洗漱,兄弟俩也起得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柳纭娘也没问,三人一起用了早膳。
然后,柳纭娘就去了陈明耀的院子。
彼时,陈康平已经起身。他有些懊恼,昨晚上他就想好了,与其假装睡过头,还不如避出去呢。可是,昨晚耽搁太久,一觉睡醒就已经是这个时辰。
“走吧,别耍花样。”
陈康平听到这话,心里不是滋味,恼怒道:“燕长琴,我确实有错,但你也别太过分。”
柳纭娘讶然:“我哪里过分?这家里的铺子不该分给他们兄弟吗?”
那自然是该的,但是得在陈康平死了之后。他怒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要什么铺子?”
柳纭娘似笑非笑:“陈康平,有些事情当着孩子的面我不愿意说。但既然你不要脸,我也不用给你留。”
听到这话,陈康平突然就想捂住她的嘴。却已经迟了,只听面前的女人一字一句道:“要不是我去给人生孩子,你哪有如今的家业?我为了你付出那么多,要你所有的东西都不算过分,分我一间铺子怎么了?”
两个儿子还在边上,陈康平只觉得脸上发热:“燕长琴,这难道是什么好事吗?你为何要一次次的提?”
“我不提,你就会忘了我对你的付出。”柳纭娘抬步往外走:“别磨蹭了。胡水清爱你至深,我对你的感情也不浅。否则,当年也不会为了你去林家。”
陈康平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他磨磨蹭蹭,不想改契书,到了热闹的街上,他突然道:“人有三急,我得去方便一下。”说着就叫停了马车,想要往地下跳。
柳纭娘头也不抬:“你走!回头我就打死胡水清,你们不让我好过,那大家都别活了。”
陈康平跳不动了,他回过头,咬牙切齿地道:“燕长琴,你非要这么闹吗?”
“为自己争取而已,我这可都是跟胡水清学的。当年她害我,如今我也没害别人,闹什么了?”柳纭娘嘲讽道:“你这么不愿,难道是想把她送去给人生孩子?”
说真的,陈康平还真有这个念头。
当然了,这事绝不可能。典卖一次妻子就已经很丢脸,再来一回,他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更何况,陈明耀读书很有天分,家中若是出了一个秀才,那就不再是商户,只为了陈明耀,也不能干这种事。
陈康平心里憋屈,脸色也难看。
柳纭娘才不管他这么多,到了衙门,直接找了师爷,将契书改好了名。
走出衙门时,陈康平只觉得心如刀割。
第303章 典妻婆婆 十八
此时的陈康平心头梗得厉害,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陈明忠兄弟俩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往陈康平跟前凑,只尽力护在母亲身边。
陈明忠还好,对于陈明义来说,拿到这间铺子,他家里还是挺激动的。
柳纭娘倒也能理解,孩子嘛,长到一定的程度,就觉得自己长大了想要独当一面。陈康平当着家,只把两个孩子当伙计使,兄弟俩早就想自己试一试了。
“你们去看看自己的铺子,不听话的伙计撵出去。”
柳纭娘这话一出,立刻就察觉到了陈康平瞪过来的目光。
眼睛大了不起呀。
柳纭娘瞪了回去:“房契改了,孩子还没接呢,你要是不得空,我就自己去。”
陈康平:“……”
他胸口抽痛了一下,痛得很了,只觉眼前一黑。
见他脸色不好,柳纭娘也没多想,冷哼一声,自己上了马车。
林家住在山上,是这偏僻的陵城中最偏僻最穷的地方,马车一路颠簸,险些把人都颠散架了,才终于到了林家的院子外。
林家独门独户,最近的邻居都在十几丈开外。院子破旧,到处都修补过,院子里有十几只小鸡转悠着捡食吃。柳纭娘看着这个院子,只觉熟悉又陌生。
曾经燕长琴在这里住了三年半,就跟个农家妇人似的打理家中,包括着周围,燕长琴都了如指掌。
大概是听到了柳纭娘过来的动静,帘子一掀,从屋中走出来一个身着布衣的妙龄姑娘。她看到外头的人后,先是愣住,反应过来,急忙喊:“哥!你快来。”
林传根从屋中出来,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后,格外激动,嘴唇哆嗦了下,只问:“您怎么来了?”
一边说一边奔过来开门:“您快请进。”
他脚上的鞋子还是破的,拇指都露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到处都是补丁,好在洗得干净。他有些急促,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我让你二哥送来的料子用完了?”
“没!”林传根回了话,才听清楚了“二哥”,他苦笑了下:“农家过日子,得算计着来,不能把好东西都糟蹋了。”
柳纭娘皱了皱眉:“我让你二哥说过,开春后会再给你送。”
林传根沉默下来,他并不指望母亲能帮自己多少忙,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偶然知道母亲日子过得不太好,照顾自己都够呛,再没有余力帮他们兄妹。
“莹莹已经十六,快要定亲的姑娘,得帮她备嫁妆。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本事,只能把您送来的料子留给她。”
柳纭娘讶然:“定亲了?”
“还没。”说起这事,林传根也有些苦恼,这山上所有的妇人都是忙完了外头忙家里,还得照顾一家老老少少,累死累活干上一年糊口都难。正因为此,山上有姑娘都往外嫁,山下的姑娘不可能往山上来。求娶林莹莹的人很多,但是,如果许了亲,那就得辛苦一辈子。
提及亲事,林莹莹有些脸红,转而道:“大娘,您有事么?”
马车里好像没有东西的样子。不过,兄妹俩也不失望,母亲送来的东西多了,陈家那边定不会罢休。已经熬过了冬日里最艰难的日子,到了春天,哪怕是去山上啃野菜,也总不可能把人给饿死了。
柳纭娘点了点头,看到满地的小鸡,忍不住道:“养这么多小鸡?”
兄妹俩对视一眼,这是他们在去年冬日里就商量好了的,得了陈家送来的东西,也不能白拿。可若是还……且不说还不还得起,就算还得了,也不能分那么清楚。于是,就盘算着养些鸡攒点鸡蛋送去陈家,算是一份谢礼。
俩人没有解释,只嗯了一声。
柳纭娘皱了皱眉:“我打算接你们俩去城里,这些鸡就不带了……去问问邻居要不要买。”
兄妹俩霍然抬头,一时间都哑了声。
好半晌,林传根才道:“这……不太合适吧?您顾好自己就行,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去年那样冷的天气很少,以后若真的过不下去,我再来找您。”
“我说了就行。”柳纭娘负手站着:“去收拾东西,一会儿就走。”
林莹莹有些不安:“陈家能愿意?”
柳纭娘挥了挥手:“不用管他们,这山上太偏僻,你们总不能在这呆一辈子。”
林传根忍不住道:“我们住哪儿?”
柳纭娘本来想让他们住陈家去,但看他这模样,不像是没有成算的。到了嘴边的话立刻就改了:“你想住哪?”
林传根低着头:“就……租个屋子给我们就行。”
林莹莹忙不迭点头。
看得出来,二人避陈家如蛇蝎。
柳纭娘心中有些酸楚,点头道:“就依你们。去收拾东西。”
兄妹俩先是把院子里的鸡送走,不到一刻钟就收了两个小包袱出门。临走之前才想起来没给倒水,烧水时干脆做了一顿饭,非让柳纭娘吃完了再走。
上马车时,兄妹俩还是那俩小包袱。柳纭娘一看便知,二人没打算在城里常住。或者说,他们不觉得自己能在城里留下来。当下也不多言,这里是远了一点,但也不是不能回。等安顿下来之后,他们自然会一点点搬去城里。
回到陵城,天已近黄昏,这一趟确实挺远的。
柳纭娘带着两人去了陈明忠铺子的后街,在那儿寻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这里如何?”
林莹莹有些激动,林传根欲言又止:“租一间与人合租那中就行,价钱便宜……这里太贵了。”
柳纭娘瞪他一眼:“又不用你出银子。”她当即找到了院子的东家,先付了一年租金。临走的时候,又给了二两银子:“你们俩先置办东西安顿下来,回头我给你们找一份合适的活计,等得空,我会来看你们的。”
兄妹俩亦步趋,把人送到了马车外。
柳纭娘都走远了,回头还能看得到瘦弱的兄妹俩。
*
回到家中,陈母已经等着了,面色格外难看:“你真的去接人了?”
柳纭娘反问:“这中事还有假的?”
陈母拐杖不停的敲击地面:“你是要气死我啊!”好在人没带回来,她也懒得计较,回头找个机会把人送回去就是,当务之急是把已经转出去的铺子弄回来,肃然道:“明忠兄弟俩都不懂事,那么年轻,万一被人引着走上了歪路,兴许就把铺子赔进去了。还有你,你一个妇道人家,拿着铺子做甚?还是还给康平……我知道他对不起你,回头我说他……”
刚一进门,柳纭娘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听老太太唠叨了一大堆。
“不用!”柳纭娘随口道:“我不怕丢脸。反正更早之前,我早已经没有脸面,无所谓外人怎么说。房契已改,到了我兜里的东西,谁也别想往出掏。”
陈母:“……”
“都是一家人,你怎么能说这么外道的话?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长琴,你别犯傻。”
“我饿了,先去吃晚饭,咱们回头再聊。”柳纭娘说着,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院子。